《荒野的晨曦，未离》神野井

2、第一章 考场和情场的双败

　　作为一个文科男生，和大多数的高中生一样，我参加了高考。
　　从古至今，中国人似乎一直都特别喜欢考试。我们好像深信不疑地认为，考试就是衡量个人能力的重要标准，主要标准，甚至唯一标准。
　　我们对它信任，服从，崇拜。
　　关于这个，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没必要。
　　作为一个曾经的愤青，我只能说，虽然我一直都很愤世嫉俗，但幸亏不是一直都很违背时代。叛逆需要资本，没有资本的叛逆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现实就摆在眼前，你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虽然存在考研热，考公务员热之类的这种“热”那种“热”，虽然存在各种关系各种潜规则和各种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想法和行为，但是，古今中外都是这样，没什么例外，也完全用不着抱怨什么黑暗什么不公平，这本来就是人的本性。你能背离自己的本性吗？不能。
　　换句话说，如果你是官二代、富二代，如果你有资本，你有靠山，说不定你也会像他们那么做。
　　相信我，人性都是一样的。
　　就这样，抱着这种也许通透也许消极的思想，我淡定地度过了我的高考。
　　高考过后，就是放假。再然后，就是等待，漫长的等待。
　　出分那天，查分的网站有点卡。我一次次地上，一次次地上不去。家人很着急，一个个都翘首期盼、望眼欲穿。
　　后来，在□□上，颜若曦联系我了。
　　说实话，我很意外，虽然从名义上来说我们是同班同学，但是高中三年，我们两个对话绝对不超过十句。就连□□号，也还是直到高考前几天才互相加的。
　　她属于那种成绩不太好却很活泼开朗的女生，平时基本和我们男生没什么接触。
　　正因此，看着电脑下角不断闪动的小头像，我有点疑惑。
　　不过，我还是点了一下。
　　窗口弹出来，她的第一句话很直接----“你得有心理准备啊”。
　　什么心理准备？我更疑惑了。总不能是……我淡淡地一笑，呵呵，不会吧，是我想多了吧？
　　“怎么了？”就这么疑惑着，我想了想，回了她这样含糊的一句话。
　　她说了一个数字。具体是多少，忘了。
　　那是个很普通的分数，普通得简直不是我的风格，普通到直到很长时间之后，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同学，还都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有哥们甚至直接问我，你开玩笑的吧？别装了，到底多少分，直接说吧。你的水平我还不知道啊？
　　呵呵。
　　那天晚上，我所有的家人，彻夜无眠。
　　不过，很神奇地，我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因了各种主客观的因素，我之所以参加高考，完全就是为了一个结果。而现在，既然结果已经有了，还奢求什么呢？
　　但是，你们也应该能想到----抱着这样心如止水的态度，看着一群简直以为天塌了一样的人们，我的心情会是什么样的呢……
　　所以，听着客厅里人们的各种类似于争吵的嘈杂，鬼使神差地，我在线上问了若曦一句。
　　----“有空吗？能不能跟我出去走走？”
　　现在想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可被他们吵死也绝不会在那个时候说出那样一句话。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那天晚上，让我很惊讶，在听到那么一个几近不合理的要求之后，她居然很痛快、很简单地答应了我，丝毫没有一点的担心或是警惕。
　　那种感觉，就像我们不是名义上的同学，而是已经相交了很多年的朋友一样。
　　我丝毫没有怀疑她去查我分数的动机。我的成绩从来都是前几名，在那种分数即是命根儿的时代里，作为名义上的尖子生，我已经习惯了那种被迫的被人关注。
　　我疑惑的，只是在查完了之后，她为什么还要告诉我。是为了羞辱我吗？还是只是单纯地想看看我的反应？
　　我不知道，所以我们去了我奶家的那个天台。
　　我从小跟我奶长大。我奶的身体从来不大好。这两天，正好赶上她去外省看病，这房子也就暂时空了。
　　我带着若曦进来，轻车熟路地拎了瓶酒，径自上了天台。
　　我没拿杯，这不是礼貌的交际，只是我单方面的买醉。我想大醉一场，真的想。
　　为什么？不知道。
　　我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喝着最烈的白兰地，连最基本的冰块都没有加。
　　看着我这副出格的样子，若曦什么都没有问，看她的样子，好像既不关心我的分数，也不关心这幢空房子的来历。她只是陪着我喝。我喝一口，她也喝一口；我喝半瓶，她也喝半瓶。
　　相识这么长时间，我本来以为像她这样的女生是不会喝酒的。但是，在那天晚上，她表现出来的一切无疑都很娴熟。
　　那是种表里不一的娴熟。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我突然就有种彻底放松的感觉。
　　天台上的风很大，呜呜地吹着，听起来很凄凉。而就那么挺立着，在没吃一点东西而又成功灌完一瓶七百五十毫升的白兰地之后，我也终于如愿以偿地醉了。
　　醉了，话也就自然地多起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个分数？”
　　“因为那是你的。”她风轻云淡地答。
　　“我的？哈哈，我的？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么……”我不清不楚地呢喃着，明知她不会听懂可又忍不住地自言自语。听着自己空凉的语声飘荡在同样空凉的风中，我笑了笑，灌了一大口酒，半靠在栏杆上，看着她，“好，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约你出来吗？”
　　“不知道。”她仍然是那个风轻云淡的态度。
　　这个城市的夜景很漂亮，五颜六色的，就像碎了一地的彩色玻璃。居高临下地望下去，又像在阴影里仰望阳光。我微微地抬起头，很随意又很大声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她拎着另一瓶酒，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
　　“我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大声喊了几句，然后跌跌撞撞、几步就冲到了她身前，一把抱住了她，“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
　　我什么都不管不顾，固执地喊着，就像个孩子那样任性。我不怕有人听见，我奶喜欢清静，这房子独门独户，周围根本没有别的人家。
　　领受着我的出格，若曦仍然没有反抗的迹象，她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地任我抱，任我说。她的语气也还是很淡，在清冷的夜风中，那淡淡的语气简直要把我彻头彻尾地冻住：“我不信，给我个理由。”
　　还真是够冷静，够理性。我混乱的脑电波纷争着，矛盾地给了我这样一个信号。
　　我开始迷醉地叙述，就像在构建一段轻巧易碎的童话：“我没有过爱情，你是我的爱情。”
　　若曦开始冷笑：“没有？沈小野你居然说你没有过爱情？那江离算什么？那你们的关系算什么？你们青梅竹马，你们初中就确定了关系，你为了她可以顶撞你爸，你为了她可以和那么多人打架……如果你说你没有过爱情，那这些都算什么？噢，对了，我差点忘了，那个江离，她早在一个月前就出国了是吧？哈哈，真是没错，你沈小野也果真如此！前任才走了这么几天，现在居然在这对我说这些鬼话。哈哈，沈小野，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我不知道若曦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她和江离的关系从来不算太好，根本没必要在我面前为江离抱不平。不过，看着确实很愤怒的她，我松开了手，胃里一阵抽搐，就像被人硬塞进了什么东西一样。我知道，我胃不好，不能喝酒，更不能在心情不好时喝酒。
　　但是，呵呵，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能。我晃了两步，尽量站直自己早已东倒西歪的身体。我不能醉着对她讲那个故事，我不能就这样让她了解那段喧嚣混乱的年华。
　　若曦看着我，目光中满是不屑。我摇了摇似乎已经变得无比沉重的脑袋，尽量用正常的语气承认：“对，是我负了她。是我对不起她。但是，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走吗颜若曦？”
　　颜若曦沉默，她当然不知道。
　　“因为我配不上她！”我突然大笑，笑得那么努力，笑得没有一点的悲伤，“因为她始终都得听她爸的话！”
　　颜若曦皱了皱眉，似乎在怀疑。在璀璨的星空下，她明亮的眼睛是那么地好看。
　　“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结合的原因吧？”我满眼的嘲讽，却不知道到底在嘲讽什么，“如果不是因为我的成绩，如果不是因为我令人羡慕的光鲜的外表，如果不是因为我平时会舞文弄墨会玩诗弄词，就凭她的背景，就凭她爸那种挑剔的眼光，就算我和她青梅竹马，就算我为她付出了那么多，最终又怎么会和她走到一起？当然，也许她确实喜欢我，但是，她喜欢我就可以违背她爸对她的安排吗？她喜欢我就可以不离开我了吗？她喜欢我，这就能构成一切了吗？嗯？这够吗颜若曦？你真的以为，这世上大多数的爱情都可以像王子和公主的童话那样简单吗？我告诉你，在童话的最后，王子和公主之所以可以得到他们的幸福，完全也就是因为王子是王子，公主是公主而已！”我大声地把憋在我心底许久的、所有的话都喊出来，然后一把挥起酒瓶，不管不顾地砸到了栏杆上。
　　酒瓶破了，残酒混合着晶莹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溅。看着这个疯狂的场面，我突然就感到一种救赎式的解脱。
　　“就因为这个，你那么伤她？就因为这个，你连送都没有去送她？就因为这个，你只会躲在这里醉生梦死玩命地想她？就因为这个，你只会这么放弃然后找我做她的替代品？”颜若曦还是在讽刺我，但很明显，她的声音已不再是那么寒冷。
　　“我叫小野，我冷。”我靠到栏杆上，仿佛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我向下滑着，颜小曦的身影越来越高大。我笑着，玻璃片割伤了我的背，我的胳膊，血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流出来了，带着酒精的颓废。
　　“你流血了。”她很优雅地走过来，托起我的胳膊，“你这是自虐。”
　　我没有动，地面虽然冰凉，却让我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感受着地面的存在，我又笑了，全无顾忌地笑了：“疼，能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而且，如果身体的疼真的可以代替心里的，我也宁愿如此。”
　　“起来，你该睡觉了。”她再一次完全忽略掉了我的悲伤我的疯狂，只是温和地说。
　　在她的眼里，我始终就是个胡闹的孩子。
　　“我为她打过架，没错。那次我也是这样的。就因为别人骂了她一句‘贱’，我就二话不说，抡起凳子一口气把那个人砸到了骨折。不过那次，我也没占到什么便宜---那人的哥们趁我不注意，在背后捅了我一刀。流的血……和那个比起来，现在还叫流血么？”
　　颜若曦开始扶我，她的表情堪称静默。
　　“当时，她扶着我，她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小野，小野……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喜欢我的，她的眼泪那么咸，那么咸……那么咸的眼泪那么快地流满了我的脸。那几天，我都是在她的眼泪里睡去的。”我唠叨着，似乎那是我的全部，“在我的世界里，她就是我的天使，没错，就是天使。她虽然有时候会让人烦，她虽然有时候很任性，但是从小到大，她真的是一直在照顾我。她很体贴，她会给我系好我故意松开的扣子，她会在我生病的时候逼着我吃药……她喜欢我，完全没有任何杂质地喜欢我，不是为了她爸，也不是为了她自己，她，完全就是为了我。”
　　“你错了。”颜若曦终于叹了一口气，蹦出来的却是这三个字。
　　“我没错！她喜欢我！她爱我！”我红着眼睛争辩。我没有眼泪，我本来想哭出来的，可是，真的没有眼泪，一点都没有。
　　真正的悲伤，从来都是难以用任何行为表达的。它会像附骨之蛆那样缠着你，轻而易举地吃掉你，然后，再顺理成章地让你飘起来，让你变成飘荡在天地间的，光鲜却死去的躯壳。
　　颜小曦的表情很无奈：“对，她爱你，你也爱她，这没错。可我是说，你不应该那么伤她的，你伤她，其实你自己伤得比她还深。你错了。”
　　“我没错！”我还是拼命地坚持，就像临死的人紧紧地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必须伤她！早晚的事，什么都是必然。长痛、不如短痛。”
　　“你真的以为，你自己应该疼吗？”颜若曦眯着眼睛，“你疼吗？”
　　“不！”我蜷着身子，胃里疼得翻江倒海。颜若曦的话，让我又一次想起了江离。
　　为了江离，我已经连续三年没有碰过一滴酒。就算是同学哥们聚会，我也都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掉，宁愿让他们戏称我不是个男人。
　　我这么做，只不过因为江离的一句话。
　　就在我又一次因为酗酒喝到胃出血住院的时候，江离在我的病床前哭着对我说，小野，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你不能疼，知道吗？如果你疼，我也会疼的，你不会让我疼的，对吗？
　　对吗？对吗？疼吗？疼吗？我闭上眼睛，世界的一切都倒过来了。我疼，翻天彻地的疼。
　　我叫小野，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