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胡不归？》夢入江南

6、满庭芳

　　等沈芸匆匆忙忙回到府里，发现采薇已经坐在自己的屋内，百无聊赖地翻着她桌上的各卷书籍。采薇看见门外的沈芸，一下子从木凳上跳起来，快步走到她跟前，将她拉到了床边。沈芸发现床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套男子的衣服，采薇将一件拎起，看了看沈芸之后，摇摇头放了下去，又拿起了另一件。

　　“还是这件蓝色的好看。”采薇说着，也不顾沈芸的意见，也不说什么解释，便将那蓝袍子一骨碌披在她身上，又是掏袖，又是系带。

　　沈芸将两个胳膊套了进去，任采薇在她面前摆弄着。穿好之后，她对着铜镜看了一番，正所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采薇在她身后也披了件男衣，是件藏青色的袍子。二人对着镜子看了一阵，都互相打趣笑了起来。

　　“采薇，这是干什么呀？”沈芸看见采薇正在屋内踱着步子，一副余世伯的模样，被她逗得笑得直不起腰。

　　“嗯？我没给你说么？”采薇将门轻阖，神秘地说着：“下午啊，我们去书院玩玩吧。”她在手里转着荷包，里面的铜板相磕碰，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沈芸立马意会，她想起了昨日在“鱼米乡”碰到的“秦呆子”，采薇有可能去找他要钱的，不过这副打扮像是唱戏一样，若被余世伯发现了......“成何体统！”她在脑中想着余世伯生气的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去找秦公子怎么找到书院去了，若是被余世伯发现......”

　　“怕什么！”采薇笑着说道：“爹啊今天和朋友他们被平山县的知县请去了，这路程都要半日，不会被发现的，‘秦呆子’就在这平江书院里呢！”

　　沈芸与采薇吃过饭，便早早换装，从府院侧门溜了出去。其实沈芸本不愿这副装扮出去，虽说是换了男装，但二人的相貌“秦呆子”也见过，若是被认出来，以“秦呆子”的性格很有可能告诉余世伯。“成何体统！”这句话又在她脑中响起，不过既已被采薇来了出来，便只能听任自然了。

　　二人在街上漫步着，引来无数的路人侧目，沈芸扬了扬嘴角，她想起了前世自己拌男装与友人在宁州镜湖边饮酒赋诗之事，她与贯鱼二人是偷溜出来，在那次诗会上她认识了诸多名士，展子龙、徐裒谦......当然还有“楚公子”，没想自己的命运之线竟会和他的紧紧缠在一起，还有那个“沈”氏女子。

　　也许是她陷入回忆之中太久，思绪被采薇的“到了”一声打断，她抬头望去，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平江书院的门口。这书院位于一条繁华的街上，街两边都是买些文房四宝的店子。街上徘徊着一些书生模样打扮的人，沈芸跟着采薇穿过书院的大门，这大门二门四楹，匾额上书着“平江书院”四字隶书，门楹上题着“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人则笃行，出则友贤”。大门倒是古朴厚重，进了书院，映入眼帘的便是半亩方塘，塘水如镜，塘上竖起一座四角凉亭，一座垒砌的石桥从二人脚下延伸至亭处。

　　沈芸远望，凉亭后方、左方、右方各有六间屋子，排列整齐，想来便是讲堂和休憩之所了。屋与屋之间一条回廊连接东西，这回廊尽头还高耸着一块石碑，可能是大名鼎鼎的勤礼碑。这书院不愧为育才树人之所，人杰地灵之地，沈芸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书声朗朗。

　　“咳——”就在沈芸环顾书院的时候，采薇已经轻手轻脚地朝着讲堂后院走去，她咳嗽一声让沈芸快些跟上。

　　二人绕过回廊，沿着青石路来到了后院，一座石拱门挡住了二人的去路。层叠的树枝中，叠峦起伏的假山若隐若现。

　　“就是这里！”采薇压低了声音，同时也压低了身子，躲在了石门旁边，将沈芸拉至自己身后，用手指了指门内。

　　沈芸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头戴儒巾的男子正手执书卷，长立于假山之前，一副陶醉的模样，一动不动的。她低头发现采薇正看着男子，扬起了嘴角，随即朝她眨巴了下眼睛，她当即会意，这人应该就是秦公子了。

　　采薇只是猫着身子，还紧拽着沈芸的衣袖，也让她不得不压低了身子，二人就这样扒着石门边，脑袋紧贴着石墙，任任何人看到她们这副样子，都会把她们当做不怀好意的人。沈芸只是跟着来“看热闹”的，而采薇确是“不怀好意”。

　　“谁——？”沈芸刚听到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身下的采薇拽得险些扑倒，那声音像是秦公子的，就是不知他为何突然发出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又来了什么人，心儿扑通扑通地跳着。

　　采薇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拎起了手中的荷包，又指了指石门之内。她从荷包内掏出一枚铜钱，得意地转了转。等到周围又平静了下来，她扒着石门边偷偷看了一眼，门内的人又转过了身去。
　　那枚铜钱掷如飞镖，直中秦公子的后背，他浑身一震，迅速回过身来，“谁啊——？”

　　采薇压着沈芸的身子，浑身颤抖着，像是在窃笑。

　　“你在干什么？”沈芸对采薇做着口型，用气说话，她用余光瞄到秦公子又转过了身。

　　“好玩！”采薇笑着小声说道，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两枚铜钱，将其中一枚塞进沈芸的手中，“你也试试？”沈芸瞪大了眼睛，一面想着秦公子真可怜，一面将铜钱塞回给采薇摇了摇头。

　　采薇憋了憋嘴，见她不愿扔，自己便又扔了起来。沈芸探出脑袋发现门内的人向旁边挪了几步，相隔的距离更远了，采薇拿着铜钱，眯着一只眼，半天不扔出去。

　　忽然，一阵微风吹来，吹得门内门外的树枝呀呀作响，沈芸抬头看着层叠密布的树枝，上面的树叶微颤着，如倒挂的银铃，发出嘶嘶的声音，闪得她有些目眩。也许是探着身子的时间太长了，她扶着石墙慢慢退了回来。

　　退着退着，沈芸撞上了“一堵墙”，本就斜着身子，这一撞让她险些跌倒，幸亏被身后的“那堵墙”接住了。她的胳膊被身后的“墙”轻扶着，“墙”上还传来一丝温度。这墙倒是软软的，还温温的，沈芸心里这样想着回过了头去。

　　一抹青色映入眼帘，圆璞头、青缎袍、剑眉星目，抿起的唇弧，这张脸沈芸再熟悉不过了，因她今早才见过。

　　“你没事吧？”低沉悦耳的声音伴着窸窸窣窣的树叶之声，叩击着沈芸的身心。

　　“哎哟——”

　　还没等沈芸回答并作出反应，身下的采薇倒是先又了回应。哐当一声，紧接着是数枚铜钱滚地的声音，最后又是秦公子的一声“谁啊——”。

　　沈芸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与今早的陆公子这么快再次见面，而采薇也没料到自己本想戏弄“秦呆子”却被他看到洋相。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谁也没有说话。采薇还跌坐在地上，眼带怒意地看着秦公子，秦公子疑惑地看着她，似是在脑中搜索着事情的经过。沈芸看着身旁的采薇与秦公子面面相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采薇也跟着笑了起来，沈芸身后的人墙虽没出声，她却能感到对方扶着她的胳膊轻颤着，像是在笑。秦公子倒是没笑，先是一惊，拍着自己的脑袋惊呼一声。

　　“哦！是你们——”他一副似懂却又不懂的样子，惊得什么也没说下去。

　　感觉到胳膊上的手越收越紧，沈芸这才从方才的一幕中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还在他人怀中，便赶紧挪开了身子，朝着陆公子屈身作礼，道了声谢。对方倒是没有任何动作，自然地垂下了胳膊，微微一笑算作回礼。

　　“哦！原来是你——”沈芸尴尬地正不知如何是好，被秦公子的惊咋救了场，其余三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他身上。

　　他摸着自己的后背，自己也不觉好笑：“原来方才是你，我就说呢，今个儿这树枝怎么老和我作对，老是‘招呼’我。”

　　原来秦公子把采薇扔的铜钱当成了掉落的树枝，沈芸抿着嘴在心里笑着，怪不得采薇老是叫他“秦呆子”、“秦呆子”的，哪有这一而再再而三“欺负”自己的树枝，还是个专门挑人、古灵精怪的“树枝”。

　　她抬眼目光与身旁的陆公子相对，两人相视而笑。

　　采薇听他这么一说，才一咕噜地从地上爬起来，将手中荷包里的钱倒进了他的手里，“这些，还有地上那几枚，还你的钱”，她弯着身子将地上散落的铜钱一枚枚捡起来，抵到他手中，接着说道：“还清了啊，别再说我欠你钱。”

　　看着满手的铜钱，秦公子纳闷了，沈芸也纳闷了。她记着昨日明明是采薇借了秦公子几十枚铜钱，今个儿怎么自己来还钱呢，她不会记错了吧。

　　“姑娘——你记错了，这钱，该我还你！”秦公子将一把铜钱塞回进采薇的手中，又从荷包里掏出三十枚铜钱给她。

　　“我还欠你三十串儿糖葫芦呢，这些钱啊，都是你的——”采薇把钱又推给了秦公子。

　　二人你推我搡，说话又像是打哑谜，让在场的人听得云里雾里。采薇从荷包里又掏出一张纸，沈芸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指印。

　　“秦厥孚自愿每日给余采薇买一串儿糖葫芦，余采薇二十年内还清糖葫芦钱，还不还钱随余采薇的心情。”采薇大声地念着，沈芸看着秦公子的脸慢慢扭曲起来，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全都拧巴在了一块儿，像是陷入了不怎么愉快的回忆的之中。

　　采薇念完，得意地看着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