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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渔家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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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妹妹——芸妹妹!”采薇边摇着沈芸边喊着,这才把她从记忆中喊了回来,“怎么样,我这半仙厉害吧,我看你呀,都快成仙了,飘飘忽忽的”,采薇笑着打趣她。
可这钗……是送给“沈芸”的,她的心沉了下去,定情之物终归不是自己的,拿着它到觉着分外沉重,心里不自在,便赶紧将它塞进了木盒里。
“谢谢你!采薇!”她紧握着采薇的手,发自内心地说道,是替沈芸,也是替秋燕。
“和我还客气什么。”采薇回握住沈芸的手,好爽地说着。
“对了,世伯和你早回来几日是什么原因?”
“啊—— 这事儿啊,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也许是刚才说的太多了,采薇离开了床边,走向前面的桌子,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似是又要“慢聊”起来,“我和爹本想一路游览而回,没想到半个月前接到平江知州的一封来信,说是什么让本州有名的经史家给本州的学子秀才讲经史课,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爹居然应承下来,要给他们去讲礼经。我们这才匆匆赶回,也没有游览成。”采薇说到这里憋了憋嘴,做出委屈状。
原来是这样,沈芸在心里盘算着,再过一年便是会试殿试,然后中榜的举子们又经过殿试、铨选走上为官之途,那时的沈芸呢,她在干什么?沈芸在脑中仔细回想着每一个细节,那时好像沈芸还未嫁进楚家。
采薇兴许是看到沈芸也敛起了方才一副羞涩开心的模样,以为也为这事儿烦恼起来,便开解她道:“芸妹妹,别伤心,虽说爹明年之前都会很忙,没时间带咱们出去玩了,不过啊——嘿嘿”她用手拢着,像是怕谁听到一样,凑近了沈芸的耳边,“咱们去看看不就得了,而且爹整日不在家中,咱们也乐得自在,到可以在平江城里逛逛,不是更好?”
沈芸看着采薇冲她挤眉弄眼,便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什么鬼主意,不知这个“沈芸”是个什么性子,她自己倒是喜欢游山玩水,与人交友,吟诗作对,平生能交得几位知己便也不枉此生了,她便冲着采薇点点头。
采薇倒是有些讶异,沈芸还以为是自己露了什么马脚,没想到对方又开起了自己的玩笑:“芸妹妹真是有了桃花,连性子也变了。”
沈芸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与她又闲聊了半日。
这日,沈芸在房内读诗练字,听得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自己门边停了下来。
“芸妹妹——”采薇喘着大气站在门口叫着自己,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肚子,没有了爹的管教,也没有男眷在场,采薇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矜持,倒是像枫裕一般,喜爱撒娇和“疯闹”。
沈芸急忙放下手中的毛笔,递给她一杯茶水,担心地问道:“先喝杯水压压惊,怎么了?”
采薇抓过杯子一饮而下,又喘了几口大气,才算缓过劲儿来,也没了刚才气喘吁吁的模样,倒是换上了平日里的笑脸,比划着前院,开心地说道:“方才爹出门了,是去书院了,要见知州和一些人谈事,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和李大娘说是傍晚才会回来......”
沈芸看她劈里啪啦吐了一大堆字出来,知道她终于要“行动”了。
“我和李大娘说好久没去东城的‘鱼米香’了,大娘给了我些钱,说她和李大伯要带着枫裕出城办些事,简直是天赐良机啊!”采薇说着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得意地看了沈芸一眼,“今日妹子你可要看我薄面,敞开肚皮了。”
弄清楚状况但没什么心情的沈芸,就这样被采薇连拖带拽地拉上了街。
平江城里一派祥和之气,街上虽不像宁州、封州这样的地方那般繁华,却也小巧精致,据说前朝大诗人魏收曾三过平江而留连于此,他的大部分山水诗词及文章便写于此,直到如今,这城里还开着不少“魏家茶馆”、“魏家当铺”、“魏家酒楼”......个个都想和魏收扯上点关系,一走进那些个茶馆酒楼里,墙上必挂着魏收的字画题诗,四方游览之人往往不知真假,只是叹羡。
除了大诗人,这平江城的“活招牌”还有两个,一是平江里肉质肥美的鱼儿,一是城外的平山。平山因平江得名,虽不高却有着几分名气,只因站于山顶可将大半个平江城景尽收眼底,又平江水曲折蜿蜒,既绕着城又绕着山,绵延向东而去,自有一番景象。
而这平江里的鱼儿,就是沈芸和采薇今日要去品尝的,“鱼米香”的厨子手艺堪称一绝,虽不及京城里的御厨,倒也有个“小御厨”的称号,酒楼里每日客满为患,吃客络绎不绝。这也是采薇急急忙忙拉着沈芸出来的原因,这去晚了不一定有位子。
“店小二——”采薇刚一踏进“鱼米香”就高声呼唤起来。
这声呼喊引来一众吃客的侧目,看见两位小姑娘站在酒楼门口,四处张望,其中一个还高声叫着店小二,看得那饭桌上的老者连连摇头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国之将尽,其人也狂;族之将亡,其本也亡。”老者说话声很轻,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话,只是看了一眼,继续埋头吃饭交谈。
“客官——您请——”店小二边说边掸着桌椅,待二人坐下,笑眯眯地端上一壶茶,“敢问客官,您要来点儿什么,咱这店里可有肉美汤鲜的平江鱼,保管您二位吃了肤美目明,还有这清香水嫩的鲜竹笋,吃了保您节节高升、拔得头筹,要您二位嫌着清谈,咱这里还有肉紧皮儿薄的抄子鸡,保您吃了之后红红火火、一年不愁......”
店小二忘我地报着菜谱,也不顾桌上两位吃客的意思,将那长长一串儿菜名硬是顺溜地说了出来,才看着二位。采薇白了他一眼,沈芸暗自里偷偷笑着,这店小二也够贫的,中途也不顾别人的打断,这话倒也说得吉利,听着还有几分乐趣。
“把你那鱼先给我们上着,然后你刚报的那些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长的,树上生的,我都不要”沈芸听着采薇的回答也像是耍嘴皮子,怕是被店小二耍的晕头转向,也小小的“报复”一下,“我只要这土里长的,不带红的,不带白的,不带黑的,不带黄的......”采薇也报了长长一串,眼露得意地看着店小二。
采薇将饭钱扔给店小二,那小二掂了掂分量,瘪嘴道:“哎哟我说姑娘——您就点两个菜,至于跟我这耍嘴皮子么,费我老大的功夫,都够赚个喝茶的钱了。”采薇也不理店小二的抱怨,冲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小声嗔道:“你都贫成那样了,还嫌我贫。”
她这动作不做倒好,这一做不仅被沈芸看在眼里,更被其他人看了去,不远处的桌子上传来一阵轻笑。沈芸看过去,是一个男子在笑,他正朝自己这桌看过来,目光与沈芸相交,笑着点头示意,然后将目光偏了过去,看着正在吐舌头的采薇。那男子头带着儒巾,身着一件藏蓝直裰,脚蹬一双元色双脸鞋,一副书生模样。
“采薇!采薇!”沈芸见采薇没有注意到有人看到,想要给她提个醒儿。采薇收回了舌头,疑惑地看着她。沈芸朝那桌的男子努了努嘴,示意那人在看她。采薇看了男子一眼,立即收回了目光。而那男子发现看着的人转过了目光,笑得更灿烂了。
“一个书生,有什么好看的。”采薇喝水抱怨着。
“也没什么好看的,倒是人家觉得你好看。”沈芸找着“取笑”采薇的机会,打趣着说道。
采薇先是一愣,而后绯红了脸颊,装作生气的样子朝旁边挪了挪,正好让沈芸挡住了和那男子的视线,也不说话。
“好姐姐——生气了?”沈芸看见采薇的小动作,知道她并未生气,只是“情窦初开”,不好意思,装作赔礼道歉的样子。
“生气了生气了,一会啊该碰着个什么楚公子刘公子什么的,也让你们‘眉目传情’一下。”采薇真是跟枫裕一个性子,嘴上一点儿也不饶人,沈芸笑着没有再接下话茬。
这平江鱼果然名不虚传,鱼肉清淡并无腥味,入口即化,又裹着一层薄薄的汤汁,在口中回味无穷。喝着那一口鱼汤,口鼻尽是香气,滑落入胃中暖暖的甚是舒服,除了鱼香,还有一股别样的香味,想是这平江特有的香料了,不然怎么江水中的鱼只有这一段特别好吃入味。沈芸细细品味着鱼肉鱼汤,“沈芸”已吃过好几次了,可她还是第一次品尝,前世虽也到这平江来过,毕竟路途匆匆,没有歇脚,甚是可惜。
“客官——您这顿饭三十文钱。”店小二的声音又在沈芸的身后响起,她回头看了看,是刚才那位书生,他已吃完准备付钱。那书生左掏掏右摸摸,像是不见了钱袋的样子,焦急地还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酒杯。
“哟——钱丢了吧!”店小二苦着脸说道,书生尴尬地笑笑,点了点头,手足无措。“我说您呐,这‘有钱吃饭,没钱喝风’的道理您不懂啊,得得得,就当我李三儿今个儿倒霉,我看你身上的那块玉成色不错,怎么的也得当个二两银子,您就‘屈就屈就’,先抵押着,等有钱了再来换不是。”
店小二说得语气委屈,故意提高了声调,似是要让周围的人听到,那书生看着腰间的玉佩,表情有些为难,似解非解的样子,“这玉佩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书生说着抬头,可能是发现那小二正用算计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玉佩,又紧了紧握着的手,犹豫不决。
这一切都被沈芸看在了眼底,她心下有些隐忧,看上去这玉佩对那书生意义不同,不然他也不会依依不舍了,可这店小二似有“鬼主意”,那玉佩怕是难以物归原主了。
“芸妹妹,看什么呢?这汤可都凉了——”采薇又盛了一碗汤问道,沈芸又朝那书生的桌子努了努嘴,示意她看店小二手里的玉佩。“怎么?你可不能朝秦暮楚啊——”采薇依旧打趣着。
沈芸倒也不气不恼,她摸准了采薇的性子,除了嘴上占些便宜外,心里并没有其他用意。“方才那书生银两丢了,店小二让他用玉佩抵账,我看他甚是为难。”
“哦?——”采薇歪着脑袋瞄着店小二的一举一动,“那李三儿确实是一副贼眉鼠眼、尖嘴猴腮做坏事之相......”沈芸默默地听着采薇的分析,轻笑出了声,哪里是她描述的模样,那小二明明是眉目浓黑,脸型微胖,身材矮小,倒也还穿梭灵活自如。怕是采薇早就看他不顺眼,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了吧。
“小二——”采薇又高声疾呼,店小二听到有人喊他,四处张望,看见采薇正冲他招手,似以为是二位姑娘又要点菜,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哟——客官,您还要些什么?”小二侧着身子面对沈芸她们这桌,一边还用余光盯着书生那桌,怕他溜走。
采薇在腰间摸索了一阵,又扔给店小三十文钱,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桌子,小二立刻领会了意思,朝着她点头哈腰,三两步跑到身后的书生跟前,“您今个儿走运,那位姑娘已经替你付了账了”,说完忙着收罗起剩菜碗碟,招呼进门的吃客。
那书生匆忙走到沈芸身旁,拱手做了个大礼道:“谢谢姑娘解囊相助,小生没齿难忘,还望姑娘告诉我家住何方,好让我登门道谢还钱。”他的话中充满了感激之情,沈芸瞧着他脸颊上还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红晕。
他虽衣着不很华美,倒也是素净整洁,修长的手指交叉在身前,一看上去就知是不常做重活的,腰间的玉佩和龙首翡翠带钩看上去十分精美,穿着配饰的考究,想来他也是大户人家的了。
见采薇只是摆手,豪爽地说着“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书生脸颊上的红晕越发明显,看得沈芸捂嘴窃笑起来。
“这……姑娘,小生登门拜访确实有些冒失,可……”书生立在原地紧搓着双手,一时语塞,“我这几日都住在悦来楼,若是姑娘不嫌麻烦,可打发家中的小厮来悦来楼要钱,在下秦厥孚,淮北人士”。
秦书生提到自己的名字,表情有些尴尬,像是在等待对方的回复,可沈芸发现采薇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她看那秦书生还站在原地,开解地说道:“秦公子回吧,明日我们会打发小厮去的。”对方这才又拱手作礼,转身离开了。
吃饱喝足,当然免不了在街上遛遛弯儿。沈芸和采薇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着,虽已立春,天却有些凉,但街上的人显然多了起来。两排垂柳似已苏醒,开始抽芽,枝桠上停着的鸟儿,正应了那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妇女们头顶着桃花髻倒是应景,一时也分不清是人还是景。
街道上来来回回几个小厮,搬着奏乐的家当走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宅院,只见那宅子里耸起二层楼阁,飞檐上依稀辨得个“骑凤仙人”,檐下一排垂尖瓦。那院中还生出墙外一枝枯枝,沈芸想象着盛夏时分上面缀着绿叶火花,兴许还有几颗果子,路过院墙边时,伸手便可得。
这宅子应该不是普通住家,沈芸想着,看这占地,还不知前院有多大,进出侧门的小厮们数量也不少,不是富贵之家便是宴饮之所了。不一会儿,宅子里飘出几声拨琴,断断续续不成曲,像是初学者,沈芸想起自己前世也是这般学起,想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十指,仿佛疼痛感犹在。
沈芸欣赏着城里有些生机的景象,神清气爽,可她发现身旁的采薇却自出了“鱼米香”之后就满面愁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跟在她身后不时叹气摇头。沈芸停了脚步等她,用胳膊推搡了她一下,做出个不解的表情。
“可是方才破费了三十文,有些后悔?”沈芸打趣着。
采薇听到有声音,才住了脚步,蹙眉咬唇道:“芸妹妹,你可记得方才那书生的名姓么?”
“如何不记得!”沈芸笑着答道,以为是采薇为着个名字想不出来这点小事苦恼,一时好笑,仍然打趣着:“秦厥孚不是。”
听到“秦厥孚”三字,采薇不但没有豁然开朗,倒是愁容更深,一手扶着沈芸的胳膊,一手拍额,惊呼着,倒是把被扶之人吓了一跳,反手握住她,怕她跌倒。
“我说那书生怎么看怎么面熟,可不是‘秦呆子’么?”采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转瞬又哭丧着个脸。
“秦呆子”?沈芸愣了一下,听这语气两人倒还像认识的,怎么刚才谁也没认出谁,还“姑娘”、“公子”地相称着。不过采薇这一惊一乍的引来了不少人侧目,她是陷入回忆之中,沈芸却有些为难,将她拉到了道边的柳树之下。
几步之隔,有位书生正手执书卷,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也没发现身后正有人看着他。
“什么秦呆子?”等站定了,沈芸才进一步问道。
一阵微风吹起,垂柳枝条舞动起来,拂过两人的肩头、后背,又擦过脚踝,越过头顶进入沈芸的视线,似一婀娜女子舞起曼妙身姿,又似一舞女挥动绸带,梅妃惊鸿宠后宫,禄山胡旋赢佳人,虽有惊鸿、胡旋舞在前,在微风与日光的“伴奏”下,沈芸倒觉得这丝绦舞弄更显鬼斧神工,丽质天生。也不奴颜屈膝,也无刻意讨好,正是卓然天成。
原是秦厥孚儿时与采薇邻住,二人也时常一起玩耍。
“那‘秦呆子’小的时候被他祖父管的严,整天要背书练字,像是看书看呆了一样,因此就被大家这么叫了”采薇边说边笑着,像是回忆起了有趣的往事。
就这么闲聊着“秦呆子”,采薇忽然有了个鬼点子,想要捉弄他一把,她伏在沈芸肩头耳语,沈芸听罢连连摇头,这事儿如果被余世伯知道就不好了,她想起了枫裕被叨念的场景,不禁有些畏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