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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夫子曰 ...

  •   走了一段路程,沈芸才觉着有些不对劲,许是气昏头了,真把自个儿当成“红梅”了。她一回头,发现楚敦临正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缓缓开口念道,是和靖先生咏梅之句,在这幽静的园中品来别有一番韵味。

      “红梅……”楚敦临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眸中一闪,扬嘴笑了起来:“可惜名不副实,方才上演的那一出折煞人也,沈姑娘此戏跌宕起伏,念白、科介一气呵成,楚某不知姑娘还有此喜好!”

      沈芸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楚敦临话中有话,话中带刺也不是头次了,眼前之人似是专为“找茬”而生,开口便堵人,而偏偏她每次吃瘪的模样都被他看到。

      “见过楚大人!多谢楚大人替沈某解围。”沈芸朝着对面之人行礼,他只是点头示意,立马敛起了笑脸。

      “方才之事……”沈芸话没说完,但对方已经会意,点了点头。

      麻烦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沈芸在心中酝酿着如何开口,她不知楚敦临为何救下她后一脸轻松,不闻不问。此事是她一意孤行,若是连累了海棠,累及陆明夷如何是好,还有完全蒙在鼓里的余世伯与青姨。

      越理越乱,焦躁之情浮于面上,被对面之人看在眼里,却缄口不言,似在等着她先开口。沈芸为自己的鲁莽懊恼不已,在这枝错密布的园子里,不知暗藏了多少危机,想及此,她环顾四周,仿佛被人盯着一般不自在。

      “没人跟着,不用看了。”楚敦临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还不想走?还想在这园里唱一出?”

      沈芸在心里白了他一眼:“楚大人三句不离戏,什么‘宝月楼’、‘红梅’姑娘熟得很,真可谓雅俗共赏之士,佩服佩服!”

      楚敦临轻哼一声,脸沉了下来,不愧有“楚青面”之称,脸变得比雷阵雨还快。

      跟在他身后,沈芸又在园中绕了许久,身前之人轻车熟路很快便找到了出园之路,若是她一人走,还不知要绕到何时。

      “楚大人对这园子的路挺熟的。”沈芸倚在一棵参天古树上休憩,树荫幢幢,投下斑斑清凉。

      她偏头看去,楚敦临靠在一块大石上,向前望去,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的古树有三人合围之粗,树干上条条沟壑任雨打风吹,似一老态龙钟的老者,正静静地看着园中的分分合合。

      昔有淳于棼梦入大槐安国,浮生无常,到头来空欢喜一场。恍惚间,前世今生的记忆一下涌上心头,也许她正黄粱一梦,醒来时又是前世,也许她不过是这树底的蝼蚁一只,在三千大千世界中茫然摸索。

      “你为何会和魏国使者纠缠不清?”

      楚敦临一句话将沈芸拉回了当下,魏国使者显然是指陆明夷,纠缠不清又做何解,沈芸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眼里,她一直是“纠缠不清”的主儿。

      沈芸没有答话,也懒得回应,越抹越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楚敦临开口之前心中已有了答案,她无力辩白。

      “余山长让你来的?”见她没有回应,对方似是不满意,继续追问下去。

      提到余世伯,沈芸内心咯噔一下,指腹被树皮隔得有些疼,连忙收回了手,打量着楚敦临。此话算不算是胁迫之辞?对方似是明知故问。

      “楚大人也是光明磊落之士,何必转弯抹角。我一女子,无害无欲,你何苦次次相逼?”这话沈芸早就想说了,从要玉钗到牡丹园中相遇,她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眼前之人,处处为难她。

      “无害无欲?”楚敦临挑眉看着她,眼中满是嘲讽:“无害者,花草之属,无欲者,山川之类,人皆有四心,感于物而心生情,何来无害无欲之说?”

      一时语塞,沈芸知道,若论及此事,她定是辩不过对方。

      “就算你无心,不见得他人无意。”楚敦临幽幽地说着,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忧喜。

      刚赶路的汗经风一吹,后背有些发凉,沈芸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她不愿想这话中的深意。陆明夷的话还萦绕在耳边,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丝丝余温。她摆头想要抹去脑中的念头,有些事一旦认定了就不该回头。

      楚敦临一直将沈芸送至侧门,目送她远去才转身进了园子,不见踪影。之前上元节在牡丹园,他也未问缘由,说了一堆相似的话。沈芸心中隐隐不安,楚敦临似对她的行踪有所了解,不然不会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这个“沈芸”和他之间也许有着什么牵绊。

      出了府门,朝着来路返回,海棠正站在巷口等着她,见了她欲言又止,似有隐情,终究未说出。二人闲聊了些园子里的情况,谈及被捉一事,海棠眼露讶异,表情懊悔,反倒是沈芸安慰了她几回。

      “海棠姑娘,有件事我不明白。”回去的路上,沈芸想起楚敦临的话,便开口问道:“园子里的官兵说要捉尖细,又将陆公子软禁起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犹豫再三,直至送到余府门口,海棠才开了口:“这事说来话长,我也只知一半,此次让芸姐你冒险进了园子,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方才遇到了……”话未说完,海棠收了话头没再说下去。

      遇到了何人?沈芸思忖着,难道是楚敦临么?

      “芸姐,我……有些事……”海棠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半天。

      “芸姐姐——!”

      枫裕是人未到声先到,脑袋探出府门,看见正瞪着他的海棠,吐了吐舌头。二人初次相遇是“你争我斗”,自醉仙楼一聚之后,结下了颇深的情谊,似有“隔空传话”的本事,大眼瞪小眼中已完成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眼下,海棠因枫裕打断了她的话有些气意,正瞪着趴在门上的脑袋,对方也不甘示弱,直直地瞪回去,做着怪表情,三步之内暗流涌动。

      海棠终于被“瞪”走了,只一宿未见,枫裕拉着沈芸滔滔不绝,扯东说西,从他的话中,她似乎听到了“回平江”,又听到了“秦厥孚”,怀中的小人激动地说着,因为兴奋脸颊两抹红晕。

      “青姨呢?“沈芸替他擦着额上的汗珠问道。

      枫裕拉着她朝后院走去,一阵悉窣之声越来越响。小院的角落里搁着几个大木箱,像是要迁居的样子。沈芸有些纳闷,才迁来宁州不久,又要迁去别地。

      前些时日,她偶然听到余世伯谈及朝中政事,近来左迁之人甚多,都是从宁州调离到穷乡僻壤之地。一开始,只是些不重要的官员,慢慢地,连朝中重臣也迁出了两三个,弄得人心惶惶,似是暴雨将至。

      朝中外迁的官员,有一人是沈芸颇为惊讶的,便是展子龙左迁至封州,余世伯说到此事愁眉不展,叹气不已。新科状元刚及第就被贬,似乎是因为科场舞弊之事,牵连了不少人。不知余世伯此次离开宁州是否也与此事相关,沈芸想着,越发地不安起来。

      屋内,青姨正在整理着书卷,大木箱里装满了书籍。

      “青姨——”

      沈芸赶紧过去帮忙,将那架上之书放进木箱之内。枫裕则跑来添乱,身子探进木箱里,翻着箱中之书,偶尔翻得一本,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苦读!”沈芸捏了一把他的脸颊,笑着打趣道。

      “子曰:‘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秉烛夜游不如随兴乱翻,此时不读更待何时?”枫裕摇头晃脑,学着儒生背书的模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啊,是秉烛梦游一时快活,随兴而翻难得聪明,什么夫子说的这话,我怎么没听过?”沈芸与青姨面面相觑。

      “你没听过的多了,不久是我这个‘余夫子’咯?”枫裕指着自己的鼻尖说着“余夫子”,听得沈芸与青姨哭笑不得,他小小年纪书看得不多,学究的神韵到偷得了几分。

      “什么‘余夫子’,我看是‘枫夫子’才是!“

      “好啊,芸姐姐,你骂我呢!”枫裕气得鼓起脸颊,一脸的不情愿,沈芸无法,只得以一包“掉渣子糕”赔礼,才哄住了这位“小祖宗”。

      夜已深,窗外传来几声蝉鸣,隐约传来打更之声。白日里,沈芸也将架上的书籍整理了一番,只留下一本《平江集》没装进箱中。

      关于迁走之事,青姨轻描淡写未说太多,但从她不多的话语中,沈芸还是听出了一丝忧虑之情。此次离开宁州,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她知道余世伯与青姨瞒下了许多话,怕她担心,他们待她如女,凡事小心翼翼,这份情既让她动容,又让她感到愧疚。

      自“流霞浦”还钗之后,她的命运已经变了模样,前路难测。若一年前她心中还有几分把握的话,此刻她已完全没了信心。

      屋外黑黢黢一片,远处的灯火微弱的颤抖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夫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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