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番外—秋燕篇（一） ...
-
“秋燕姐！想什么呢？”
秋燕？是叫她么，怔怔地看着院中的花，听着身旁的人一遍一遍地唤着自己，秋燕还有些难以适应。半个月前醒来，陌生的床帏，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小院，陌生的丫鬟，仿佛做了场梦，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眼前的萍儿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书，边看边说着自己的奇思妙想，声若百灵，笑如夜莺，听得她神思恍惚，还沉浸在不可思议之中。
“芸娘——”她闭眼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人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一丝苦笑挂在嘴角，她在心里自嘲着，死了又生，从一个大院挪到一个小院，偏偏是这个让他最不想见的女子。
丹青出细眉，勾染挑凤眼，没骨成朱唇，清丽自白描，婀娜来晕染。
一颦一笑看着如此熟悉，可又如此陌生。这女子她虽只见过几面，但早已深深刻在脑中。不是她偏爱，而是他喜欢。她几十年的默默相守，终抵不过这女子的一句“秋以为期”。对他鼓琴，与他执祺，同他对诗，为他研磨，终比不上这女子的彩袖玉钟。
得了他的人与得到他的心，哪个更好一些？
“秋燕姐——你最近怎么老是发呆，都快成‘望夫石’了！”萍儿捂嘴偷笑，枝叶也跟着轻颤，颤得眼花缭乱，颤得心儿咚咚。
“秋燕——”
是他！百花丛中少年郎，面若冠玉眸如星。“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秋燕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之人，内心波澜似潮。无须过多言语，二人相视而笑。真好！老天对她多有垂青，又能见着眼前的人。对面之人炽烈的目光让她难以偏过头去，像是离水的鱼儿重回缸中，贪婪地浸润着。
“敦复——！”
一如初次见他，她激动地唤着，往事如烟，轻轻一吹便散去了。
“身子好些了么？”楚敦复柔声地问着，轻牵着秋燕的手，似是怕捏碎一般，捧在掌心轻抚着。
秋燕低头颔首，望着那双玉手出神。指尖传来徐徐暖意，脸边吹来丝丝暖风，让她春心荡漾，一时间忘了自己到底是沈芸还是秋燕。昨日还在抱怨为何成了这般局面，阎罗王记错了生死簿。可方才一瞬间，她竟有些反悔，错怪了阎罗王，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一切又重新来过，虽是另一幅模样，若今生还能守在他身边，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无悔。
“过些日子我要去趟平江，我已拜托了子龙兄，有什么事找他就行了。”二人正是燃情之时，如胶似漆，谈及分别难免伤神，楚敦复接过萍儿手中的斗篷，披在秋燕身上，细心地替她系好带子，柔声说道：“平日里多穿些，莫再染了风寒，明日我再让人送些补身子的东西过来，你看看你又瘦了一圈。”
楚敦复的手握在她肩头，语带责备。秋燕听着却像吃了蜜一般，心里喜滋滋的。这样的话她前世听了许多，都不及这句来的耐听。抿唇微微抬眼，正对上他责备的目光。秋燕皱了皱鼻子，嘴角的笑更深了。
“你也是，我让萍儿端碗姜汤过来，你喝了暖暖身子。萍儿——！”秋燕的手被楚敦复紧攥着，身子移动不得，只得偏过头去唤了声萍儿，却见那小丫头正躲在院门边，探出半个脑袋。
“知道了！楚公子，咱们秋燕姐的姜汤啊可是天天熬，就等着你来喝呢！”萍儿看见他二人你侬我侬，俏皮地说着。
恍如一场梦，秋燕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欢愉之中。翌日，她仍坐在院中等着，没想楚敦复没等来，却等来了一场“噩梦”。
打发萍儿去了前院，静静地看着对面之人。秋燕心中隐隐不安，楚敦临和楚敦复长得很像，除了那双细长的眼睛，而那双眼正盯着她，冷若冰霜。
如揭开陈年酿酒，久远的记忆渐渐溢了出来。敦复只长敦临一岁，二人同父异母，都像极了自己的娘，敦复的娘她见过一面，温婉娴静落落大方且出口成章，但身子极其单薄，年少便染了重病。许是知道自己不久撒手人寰，便和沈家说了这门娃娃亲。
楚敦复再来沈家时，身后多了个垂头安静的幼弟，小小年纪便行事沉着，喜惧不露于外。这人便是楚敦临，那双眼睛那眼神让她看了难忘，似是冬夜的不化之湖，月光下泛着清冷的亮光，无半点波澜，一冻便是十年！
再对上这冷若冰霜的眸子，秋燕心一惊，张了张口，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因她不知这“秋燕”是头次见他还是已经熟络了。
“兄长要去平江你倒是挺平静的。”楚敦临转着手中的茶杯，话中有话。
秋燕将他的话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若是楚敦复此时去平江......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对面之人嘴角的笑意，双手微微颤抖着。自醒来成了秋燕，她每日不是抱怨便是深陷回忆之中，昨日初见楚敦复，将所有恼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都怪她耽溺于大悲大喜之中，竟漏了一件重要之事！楚敦复此去平江，若见到沈芸，便会有那一年之约。明年此时，沈芸便会嫁入楚家，一切又将重演。只可惜，此次的旦角轮不到她来唱了，落得个“梅香”的戏份，可悲矣！
“看来不用我说，你倒是知道的挺快的。今日有个诗会，可惜姑娘风寒未愈......”楚敦临放下茶杯，拱手拜别，匆匆离去。留下秋燕一人愣在原地，直到萍儿唤她才清醒过来。
“萍儿！拿上斗篷，我们走！”
“啊？秋燕姐！去哪儿啊——”
不待萍儿反应过来，秋燕已出了院门，寒风料峭中，二人向着牡丹园走去。这一次，既然老天让她成了秋燕，她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留住曾经的身边之人。既留住他的人，也要留住他的心。想及此，秋燕望着天边，轻叹了一口气。
打今个儿起，她便是秋燕了。她要忘了自己是“沈芸”，那个“沈芸”与她再无关系。
“敦复......”
秋燕递上一杯酒，看着楚敦复仰头而尽，眼带笑意地看着他，一连十几杯下肚，仍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哈哈哈！楚兄今日是有美人相伴，酒量大增啊，平日里可是‘三杯倒’的！”一旁的人相互调侃，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平静：“听说秋燕姑娘也是好酒量，不知在下能否有这个荣幸与姑娘小喝一杯！”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看着说话之人。而立的岁数，方脸阔鼻额泛红，金丝游龙蜀锦衣，金柄玉骨青阳扇，家产万贯淮南王。
说话的人正是此次会试的淮南王员外的长子，仗着家中有钱有势，目中无人，据说是攀上了薛宰相这一高门，在座的名士学子们自是全部放在眼里。他不学无术，偏偏又喜欢赴诗会棋会，喜欢与人相交，听人奉承。
此刻，他正打量着秋燕，眼神肆无忌惮，盯得秋燕背后冒出冷汗，不知如何应对。她不过成为乐妓半月，除了楚敦复未应酬别人，紧握着手中的酒杯，转头看了楚敦复一眼。
楚敦复紧蹙眉头，看着那淮南“王大户”，二人似是杠上了一般，你看这我，我盯着你，谁也不愿让步。
“王兄若是有兴致喝酒，楚某陪你喝个尽兴如何。秋燕姑娘近染风寒，不便饮酒！”
“敦复！”
秋燕心头一紧，被楚敦复夺去了酒杯，又一仰头，酒已下肚。她望着赴诗会的众人，均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可惜展子龙未来，依他的性子定会上前解围，二人又是莫逆之交。而这些平日里称兄道弟之徒，如今却做了看客。
“哈哈哈！楚兄够爽快！那咱们就不醉不休！”
“王大户”的笑声极其刺耳，听得秋燕的心沉了下去，好好的一个诗会竟被这“拼酒”弄得乌七八糟，敦复本就酒量不行，若是与“王大户”这么喝下去，那还得了！
“王公子莫要欺人，敦复他酒量不行，还是让我陪你喝一杯。”秋燕给自己斟了杯酒，不待楚敦复反应过来便一饮而尽：“第一杯，秋燕给公子陪个不是！”
“第二杯，敬公子福禄安康！”
“第三杯，敬公子进士及第！”
秋燕连敬了三杯，引得众人鼓掌叫好，她隔着酒杯瞄了一眼叫好的众人，在心中冷笑着，果然是群看热闹之徒。她将杯子倒扣，朝着“王大户”屈身作礼，挤出了个笑容。
“燕儿——！你生我气了么？”
从诗会回来，秋燕在萍儿的搀扶下，一手扶着额头，头疼欲裂，她没有理会身后苦声求饶的楚敦复，径直走进了院中。
“萍儿！扶我回屋吧！”
“这——秋燕姐——”
萍儿有些为难，看着闹别扭的二人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她头次看到秋燕这般生气，也不知在气些什么，要说气，该气的是楚敦复，既为她挡了酒，又替她解了围，如何现在又弄得两头不是人。
楚敦复挥了挥手，让萍儿先走开了。他则上前想要扶着秋燕，不声不响地，怀中之人只当他是萍儿，走了几步才觉着有些不对劲。
“燕儿——我的不是！别再气了好不好，病还未好，气不得！”他将秋燕揽入怀中，柔声劝道。
“气！如何不气！”秋燕轻轻推搡了一下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她本无意挣脱他，便假装生气道：“一高兴起来就忘了自己的斤两，你酒量那么小，怎么喝得过那姓王的！”
气在脸上，她又喜在心里，喜得是楚敦复为她挡了酒，他如此在乎她。前世她为此劝了他多次，可他就是不听，不仅不听，两人还为此经常红脸。这次一劝，对方马上就听了进去，摸着胸口对天发誓，今后再也不如此莽撞，她心满意足地嗔了一句。
楚敦复将秋燕扶进屋中，靠着床帏，秋燕紧攥着他的手，似是酒劲上了头，看着眼前之人，鼻子一酸，泪珠子在眼中打转。
“敦复......别走......”
微颤的身子被对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秋燕没忍住泪珠子一下涌出，浸湿了楚敦复的长袍。
“我如何放心的下你——”他轻拭着秋燕脸颊的泪水，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我怕再回来时，燕去院空......”
秋燕轻闭上眼，唇上凉凉的，心里却暖暖的。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番外—秋燕篇（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