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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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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徐度,晓露滴清响,宋祁正站在一株野生的栀子旁边。
他的肤色还是那样,苍白中透出惨青色,一股阴冷的味道,看了让人齿寒。
栀子花开,如同倾翻满园的香脂,宋祁根本不看一眼。
他的目光正投向走在碎石小路上的一个人影。
萧初水停了下来,因为宋祁。他看上去似乎像在这里专程等她。
“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她开口问他。
宋祁点了点头,“今天谷主也许会带你去一个岩洞,你最好不要去。”
“为什么?”萧初水面无表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种事?”
岂料宋祁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秘的笑意,“因为这里的冤魂已经够多。”
冤魂?萧初水忍不住四顾,万花谷的草木葱茏,到处俱是一片勃勃生机,何来的冤魂?
宋祁忽然道:“你昨晚临睡前和谁在一起?看到了什么?”
他的话让萧初水猛然一怔,她的脸色变了。
她想起了那点光亮,在她的庭院前方移过的白色光亮,诡异且缓慢。
但她并没有答话。
等了片刻,宋祁盯着她,又继续道:“你本不该留在这种地方。”
竟连他也说这种话,萧初水的心不禁一跳!
宋祁道:“你有没有听司马说过,万花谷的每一株花树底下都有死人?”他说着又露出那种诡秘的阴冷笑意,“这不是夸大其辞,这里的确有很多死人。有死人的地方当然就有冤魂。”
他说完就想走开,忽然又停步说了一句:“冤气太多,对你、对你腹中的胎儿都不好。”
这次他真的走开了,依旧无声无息,留下萧初水一个人。
她的心变得比昨天晚上更乱,揪得更紧,连栀子花的甜香都无法使她放松。
何况她很快又看见了宋祁。
她陪老谷主从莲池边漫步回来,宋祁已等在房里。
房间里有椅子有凳子,他看上去却像连“坐一下”的念头都不敢生,恭恭敬敬地站在八仙桌旁。桌上放有一个托盘,托盘里似乎有东西,但并不大,因为覆在上面的红绒布仅在中央有微凸起。
现在谷主已回来了,宋祁变得更恭敬,他甚至微微垂下了头。
谷主摸索着坐在他惯常的那把檀木交椅上,先对萧初水道:“我让人准备了一样东西送给你。”然后才又“望”向宋祁站立的方向,“东西准备好了么?”
之所以是这种顺序,是因为他相信他要宋祁去做的事,他绝不敢延迟,甚或违逆。
这种相信当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宋祁的确不敢!
他已经恭恭敬敬地揭开了托盘上的绒布,“苍魂珠已涤净,就放在这里。”
“苍魂珠?”萧初水失口。
谷主道:“初水,你识得这样东西?”
“不,我完全没听过。”萧初水淡淡地摇头,看着盘中之物,“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候宋祁恰好抬起眼,冷冷地看向萧初水,他脸上的神情很古怪,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又似乎仅抱了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
谷主却忽然沉重地叹了口气,在一霎时他的脸看起来苍老得可怕!
他抖动着嘴唇,顾自吃力地吟道:“筵已散,堂中寂寞难堪……若要重欢,除是一轮月上……苍魂珠……这世上已只剩苍魂珠……佩上它,才可以找回欢乐。”
萧初水当然不能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只听懂了“寂寞”和“欢乐”。
她面前已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老人总是感到寂寞,渴望找回往日的春梦和欢乐。
无论谁明白了这层意思,都会起悲悯之心的——萧初水虽然一心惦记着报仇,她的痛苦也许未必比老人少,但她毕竟还年轻,年轻总是意味着拥有很多东西。所以她忍不住生出了悲悯。
只有宋祁,他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这些话。
他仍是冷漠且恭敬地等在那里,等谷主一招手,就将托盘端了过去。
谷主拿起那颗像海水一样蓝的珠子,如同年轻时抚摸情人的肌肤一般,细致地轻轻抚摸着。他削瘦的手指抚过湛蓝无瑕的苍魂珠,抚过镶在两端的碧玉雕龙,又抚过那一根细长的红绳。
他抚摸了很久,没有人打扰他,萧初水和宋祁一样,静静地等待。
湛蓝的苍魂珠散发出一股近乎妖异的蓝光,萧初水蓦然间感到一阵齿寒。
莫非这上面正是吸纳了无数的冤魂,才得以拥有这种和海水一样幽幽不可测的蓝光?
谷主收回手,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我知道它一定变得更蓝了……蓝得就像海水一样。”他转而对萧初水道:“初水,你把苍魂珠佩在身上,无论何时都不要抛弃它。”
萧初水呆了呆,“这东西……”
她不由地看向宋祁,可惜宋祁始终垂着眼。
谷主缓缓道:“苍魂珠是远古的至宝,它可以带给人无穷无尽的欢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哑而柔和,听来仿佛像远山一样遥远,当中更是奇异的带有一种使人沉醉的力量!
萧初水开始感到一丝茫然,茫然若失,她从托盘上拿起了珠子。
当她的手指一碰触到苍魂珠,居然便感到踏实,好像那本就是属于她的一部分。
妖异的蓝光竟也在她手中渐渐暗了下去,便仿若婴儿回到母亲的怀里,开始安然恬睡。
宋祁已经抬起了眼,也在一霎不霎地看着苍魂珠。他的嘴角却又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诮的笑意。
他在笑什么?莫非已预感到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冤魂?
谷主忽然又低低地叹息:“万花谷中的花虽美,总是难免凋零……这世间的事,最痛苦莫过于此。初水,你可知道这苍魂珠的来历?”他虽然这样问,却也明白她绝不可能知道,所以又顾自答:“昔年王乔吹笙引凤,上天便送了他这颗苍魂珠……后来他位列仙班,驾鹤离去时身无一物,苍魂珠便流落在人世间……”他忽又摸索着站了起来,“我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才有永恒的美丽。”
萧初水美丽的眼眸已变得迷蒙,她握紧珠子,扶着年迈的老人走到房门口。
宋祁呢?宋祁早已先他们一步闪身出去。
他虽然年轻,终究是万花谷的大管家,谷主腿脚不便,他当然要负责替老人家安排。
现在他已经招来一顶软轿,谷主可以很舒服地躺在上面。抬轿的是两个青衣哑仆。
万花谷中有太多不欲为人知的秘密,在这里当仆役,首先要学会的就是缄口。而一个人只有做了哑巴,不管他愿不愿意,才可以彻底地闭上嘴。萧初水见怪不怪,这样的哑仆她在谷中已见过许多。
谷主躺在轿上,忽然又出声:“司马呢?我今天好像还没有见过他。”
宋祁跟在软轿的后面,淡淡地道:“他病了。”
“病了?”谷主很诧异,“他得了什么病?几时才会好?”他似乎又在心疼谷中的那些花。
“他每个月总有几天要犯这种毛病,跟女人没什么两样。”宋祁的神情冷冷淡淡,配上那死尸一般的惨青色皮肤,说不出是讥诮,还是同情。“他一犯病,就不能见光,还很怕冷,所以只能待在自己的屋里,裹着棉被缩在床中央,度日如年地等那几天过去。等熬过去,他就会自己走出来。”
谷主叹了一口气,看来更疲倦苍老,“哦……人老了,总是记不住许多的事。”
宋祁抬起眼,仍是淡淡地道:“这也没什么。他的病无药可救,连他自己都已很麻木。”
谷主却越发担忧,“无论如何,他都要保重自己,没有他,‘万花谷’就该叫‘荒草谷’了。”
“不会的。”宋祁摇头,“他只要留在万花谷中,留在您的身边,他就绝不会出事。”
“是么?”这句话谷主竟似没有听清楚,“他已陪在我身边十多年,若是他觉得在外面更开心,我也许早该放他出谷……万花谷的地气湿潮,他的病如果在谷外,会不会好一些?”
宋祁没有再摇头,但他的话更决绝:“那他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