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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   碎石小径已到了尽头,两个哑仆稳稳地放下了软轿。

      萧初水怔住。她从未来过这个地方,想不到万花谷里居然还有一个湖。

      此时湖面上没有风,微澜不兴,波平如镜。

      岸边的沙地上有一个木桩,桩上系着一根缆绳,绳的另一端连着一叶扁舟。

      哑仆退下,萧初水扶着谷主坐上了小舟,宋祁开始划桨……

      天地之间仿佛已只剩下他们三人。

      福王呢?萧初水的心里突然想起福王,一霎时有如风吹散了浓雾,方才苍魂珠在手涌起的那种怪异的迷茫感减弱不少,虽然这风带给她的感觉亦不好受。像秋日里的冷风,让她发寒。

      明明是淡云暖阳之下,她的人在舟上,心却已随那荡开的圈圈瀔纹而去。

      倘若苍魂珠真能带给人欢乐,那她得到的是不是“遗忘”?

      天地既无用,她只有忘了他,忘了这段仇恨,才有可能得到欢乐。可是她偏偏不能!

      桨声矣乃,宋祁划得不紧不慢,因为湖面本就不大,不出片刻就到了对岸。

      对岸是一个岩洞,岩洞当然中空,只不过洞穴中亦充满了水,并不能供人行走。

      宋祁已将小舟划进。

      岩洞很空旷,可是越往里越暗,而且水路并不是直通的,拐过一道弯,丈余之后便一团漆黑。

      练过武功的人,在暗中视物通常比常人要敏锐一些,但这里实在太暗,除非练过江湖中传说的那种可在暗中窥物如白昼的独门功夫,否则要辨析出这些曲曲折折的水路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宋祁偏偏做到了。他还是划得不紧不慢,顺畅自如。

      最关键的是,小舟绝没有和水路两旁那些凹凸不平的岩壁碰上!

      他若没有练过那种独门功夫,那么,还剩下另一种理由,就是“熟练”。

      这条水路,他是不是已经“走”了许多趟?

      小舟停了下来,因为前方已没有路。萧初水还未来得及开口,突然出现了火光。

      原来宋祁身上带有火折子,在旁边的岩壁上居然还插有一支松木的火把,宋祁稍稍抬手,将引燃的火折子凑近,火把旋即也被点着。死寂的空间里终于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人天生有对光亮的向往,火焰照亮洞穴,萧初水才在暗里松一口气。

      松木爆裂不时发出“噼啪”声,宋祁收起了桨,“我们已到了。”

      他说得恭恭敬敬,当然是在回禀谷主。

      萧初水却不知已到了哪里,她只看到小舟停靠在一大块向前凸出的巨岩上,那块岩石约有一丈长、半尺宽,似乎还算平坦,可以容人站在上面。她在心中疑惑,难道谷主带她来就是这里?

      她猜得没有错,却也不算对。

      这一次谷主不用她的搀扶,居然已站在了岩块上。他苍老的手不过在岩壁上轻轻一抹,背后偌大的岩壁居然向两边缓缓分开,就像一个大力士把一块多筋的肉硬生生撕开。岩壁却不是被撕开的。

      在它的上面,本就暗嵌有机关。

      萧初水似已看得呆了。谷主向她伸出手,柔声道:“初水,你随我进来。”

      那声音有着一种说不清的可使人沉醉的力量,她几乎已想踏上去,但宋祁按住了她。

      他的一只手按住她的肩,冷冷地把她按回舟上,另一只手却出其不意地突然在她鼻下一抹,萧初水立时感到一阵恶心,一种说不出的令人作呕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捂着胸开始干呕。

      “初水,你怎么了?可有不舒服?”火光摇曳,谷主似乎颇有些失望。

      宋祁淡淡地道:“萧姑娘恐怕又是害喜……一时半刻停不了了。”

      萧初水已无暇顾及,只有宋祁看到,谷主听到这句话后流露出的那种失望、落漠的神情。

      他的确很失望,因为他本该把她带入里面的洞天府地,让她见识那种“永恒的美丽”。

      况且他已等了很久,在下一个月圆之夜来临前,他已不能再等。

      ¤¤¤¤¤¤¤

      万花谷的花树不下万株,有妍丽无香的,更多却都带有或浓或淡的香气。

      因为花树本是司马闲庭为谷主而栽,他既然是个瞎子,空有花姿而无花香,不过是白忙一场。

      福王正站在窗前,看着窗下一株不知名的花树,嗅着它所带有的不知名的幽淡花香。

      萧初水刚踏足自己的房间,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美人香花固然是佳景,像福王这样的男人,负手闲立的时候,又何尝没有令人心动的魅力?

      所以她的心立刻像被鞭子抽打了一下,在痛楚之外,还渗出了一种她不愿承认的情感!

      不过福王回过头看向她,脸色却并不悠闲,相反,他的脸色很冷!

      “你本不该陪谷主去那个岩洞,我已说过这里很古怪。”

      他似乎什么都已知道。

      萧初水吃了一惊,但她旋即咬紧牙,“可我还活着,既没有缺胳膊,也没有断腿。”

      “那只不过因为有宋祁在,他无心伤你。”福王的确已知道了很多事情。

      萧初水的惊讶更甚,“你还知道什么?”

      福王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把你手中之物给我。”

      她刚刚从岩洞回来,手里还握着那颗苍魂珠。

      福王从窗边向她走近,淡淡地道:“初水,把这颗东西给我,我替你扔掉它。”

      他已站在她面前。

      萧初水却紧盯着他,冷冷地摇头,“封偃,你莫忘了,这里并不是洛阳的福王府,我也不必再听你的安排。万花谷的人的确都很古怪,但却与你无关!我就算死在这里,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你只顾着逞强,初水。”福王负起手,“你死了,还如何找我报仇?”

      “我——”萧初水的脸色变得一丝惨白,她的确是在逞强!

      要想报仇,就需比仇人活得更长久。这一点,她本不该忘记的。

      但现在,她的仇人居然比她自己更希望她能平安无恙,岂非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一件事?

      但她偏偏笑不出来,根本笑不出来!她原本一直都在逃避,把福王对她的种种宽容,都只当成是他在发疯。一个人既然要发疯,别人又为什么要去拦他?所以她心安理得。直到她再也逃避不了。

      从她在万花谷见到福王的第一眼,她心中那段隐密而令她痛苦的情感,就似瀔纹一般地扩散!

      “这颗东西……是什么?”福王已轻轻地抓起柔荑。

      他不动声色,只静静地凝神看那颗如海水一样蓝的珠子,微弱而妖异的蓝光。

      萧初水忘了抽回手。福王在看珠子,她却在看他。半晌之后,才低低地道:“苍魂珠。”

      “苍魂珠?”福王皱了皱眉。

      萧初水却颌首,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竟又忍不住接着道:“谷主说,这是昔年王乔吹笙引凤,上天赐予他的。”顿了一顿,又道:“他还说……苍魂珠是至宝,可以带给人无穷的欢乐。”

      福王收回手,忽然笑笑,“东西是他的,他说是盘古开天地时的宝贝,别人也只有相信。”

      萧初水当然不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嘲讽之意,但她根本不关心。

      她在意的只有福王。

      福王已转过身,“初水,你若想留着命找我报仇,就该把这颗苍魂珠扔掉。这上面有古怪。”

      萧初水没有答话,她仍在看着福王。

      “这颗东西会摄取人的魂魄——”福王又慢慢地走回到窗前,“使人迷失心智。”

      萧初水跌坐在近旁的木椅上,她握着苍魂珠的手已开始轻轻发抖。

      她发抖是因为害怕,害怕的却并不是迷失心智,而是自己内心的动摇!

      现在,她应该相信谁?谷主,抑或福王?

      “初水——”福王转回头,不由地微微皱起眉宇,“你为什么发抖?是不是因为这颗珠子?”

      萧初水却咬牙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又怎能告诉他“是因为你——”?

      “初水——”福王已回到她面前,他看向她的目光深沉却又柔和,“你累了,何必再紧攥着手里这颗东西?”他纡尊降贵,蹲下来,像哄孩子般轻轻地试图掰开她握拢的五指。

      但萧初水却推开了他,“你不要碰我!我也不想再听你说任何话——”她内心的动摇和痛苦让她不得不开始喘息,甚至没有勇气面对他的目光!”我在万花谷里是死是活,都是跟你无关的!”

      福王并不是一个太有耐心的人。他猛然抱起了她。

      他把萧初水抱到床榻上,才柔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不好受,所以应该好好睡一觉。”

      可是话说完,他自己却又变卦了,非但舍不得放开怀中的娇躯,反而搂得更紧了一些。甚至忍不住俯首吻她。他的确是个习惯成全自己的人。况且他对她的感觉,并未因她的仇恨而减少半分。

      萧初水被他吻得无力。她的手松开了,连苍魂珠也顾自滚落到了被褥边。

      福王有些懊恼,倘若在王府里,他一定即刻就要了她。

      但这里当然不行。非但不行,还要随时警惕!

      窗外已有脚步声远远地传来——

      一乘软轿,两个青衣哑仆,谷主躺在轿上,宋祁冷冰冰地跟在软轿的后面。

      福王放开了怀中的人,自言自语般地道:“他们又要来干什么?”

      萧初水的气息未匀,咬咬牙站起来,“他们来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初水——”福王转身去扶她。

      萧初水却甩开了他的手,冷冷道:“你既然还想隐瞒身份,现在就应该从这里消失。”

      但福王没有选择消失,他只不过藏身在了一扇云母屏风的后面。

      宋祁扶着年迈的谷主进来时,萧初水已勉强恢复神态,“我方才的那阵恶心已经好了。”

      “哦,很好,那么我就放心了……”谷主点点头,“初水,我过来只不过是因为既放心不下你,又放心不下那颗苍魂珠。”

      “苍魂珠?!”萧初水的心神一凛。

      宋祁淡淡地道:“谷主怕你先前一时忙乱,把苍魂珠遗落在什么地方。”

      说者也许无心,听者却有意。萧初水的睫毛轻颤,双颊忍不住有些发烫,“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方才……方才我在床上歇息,才将它放在了枕边。”

      “初水,你把它拿来——”谷主颤抖着向她伸出手。

      萧初水从床上拿回苍魂珠,疑惑不安地递了过去。她心中的天平已在倾斜。

      难道这一颗苍魂珠真是魔物,能够吸纳走人的魂魄?否则,谷主怎会对它如此在乎?

      她的心中忐忑,谷主却突然停止了抚摸,就好像一个人在喝肉汤时,突然被骨头哽住。他的神情比之在岩洞更失望,“怎么我可以感觉到它变暗了?初水,你心里面是不是有比它更紧要的东西?”

      萧初水立刻想到了福王。

      不错,只要一想起他,那种悲苦交杂的滋味就可以将她的心填满,再也容不下其它物事。

      她一时顾不上答话,谷主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心中若还有牵挂,苍魂珠对于你便只是个累赘。”他将苍魂珠纳入了袖中,“我先将它收回去,等到你心无旁物,再交还给你。”

      此时,阳光照入室内,拖出了许多道深深浅浅的影子。

      屏风后,福王的影子亦不可避免。

      萧初水的脸色在霎时变得苍白,她并不希望被眼前的老人家知道她和福王的事——

      不过幸好谷主是个瞎子,就算地上再多几道影子,瞎子也发现不了的。

      但宋祁不是。

      他既不是一个瞎子,也不是一个哑巴。他是万花谷里的管家。管家的职责,本该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向主人禀报的。他明明已经看见了屏风后的影子,也看见了萧初水紧张不安的神情,但他站在谷主身边,居然像什么都没有看见。只不过他的嘴角又浮起那种淡淡的、讥诮的笑意。

      等到他扶着谷主离开,萧初水的疑惑加深。

      福王从屏风后出来,忽然轻轻地拥住她,“初水,你是不是在猜想宋祁这个人?”

      他的拥抱让萧初水回过神,她想起福王说过宋祁无心伤她,不由脱口道:“你收买了他?”

      福王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你若不是收买了他,怎会知道这许多事情?”萧初水从他怀中退开,转身冷冷地看向他,“除了你方才说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福王坦然地道:“我没有收买他,那些,不过是他自愿告诉我的。”

      “你和他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肯对你说实话?”

      福王扯动俊美的唇角,似笑非笑,“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初水,这世上既然有人相处了一辈子仍不愿信赖彼此,自然也会有人素昧平生,就肯说实话的。”

      萧初水的眼神变得一丝茫然,她不愿相信福王所说的。

      但福王仍继续道:“你若是在怀疑宋祁为何要背叛谷主,那只不过因为他想复仇。”

      “复仇?”萧初水睁大眼。

      人总是容易同病相怜的,她没想到,天地间除了她,别人也都在苦心孤诣地想要复仇。

      福王颌首,“没有错,他要为他的父亲复仇。”

      他说出这句话来,内心也有一种复杂的滋味,因为萧初水岂非也正是如此?

      萧初水看着他,却淡淡地道:“谷主曾经告诉我,他的父亲是病故的。”

      一个人既然是生病过世的,他的后人又能找谁报仇?

      福王伸出手,似乎想去碰触她,但终究还是收回了手,慢慢地踱开去,“他是被人杀死的。”

      “谁?”

      “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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