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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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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贤王虔奉鬼神,享祀丰絜,恐怕子孙忘本,便将道理记录于竹简缣帛,以传后世;又担心竹帛腐朽灭绝,子孙无从知晓,便将文字记录于钟鼎以示其重;但重器有限,最后只能研究各种方法,延缓竹帛书册的腐坏。」老者走了一圈,再度回到原地,面对他俩。
柳飞卿正想听老者道出个中源由,不料他又将话题扯向别处,只得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老者杖指状似竹简的梵筴装佛经,「新竹有『汗』,善朽蠹;制作竹简,必先以微火烤新竹,至其冒出水分,刮去青皮,如此『杀青』之后,削竹为简书写,不仅更为入墨,也可预防虫霉。」
柳飞卿恍然,「汗青」一说,大概亦出自于此。
「直到东汉,蔡侯造纸,然纸张薄弱,更须重重工序防护。曹魏时,有人发明『装潢』之术,即是以黄檗反复捣汁染生纸,然后才砑光烫平,用以书写。黄檗色正,气香宜人,味苦防蛀,染纸抖之有声,历久弥新,足传千古。」
老者旁征博引,柳飞卿听得聚精会神;崔相河早念一阵佛经,已昏昏欲睡,再听一轮长篇大论,仅余的紧张也融化在睡意中,只勉强撑着眼皮。
「先人耗费心机,为使经典传世,后人却不知珍惜,胡作非为。」老者语重心长,说的自然是书室之主霍七,「吾与霍氏先人素交,眼见故友子孙不肖,远有内忧,近起外患,方出此下策,拚却藏书流散,亦要力保其归宿。」
内忧外患?柳飞卿心底打了个突,要说内忧,顶多就是霍七久疏于整理书室,老者劝他不如将藏卷出售,好各得其所;但说「外患」,难道有人会来劫书吗?
叩、叩、叩……
老者皴皮包骨的指节,一下一下轻敲着窗台,显示出他的犹豫不决。柳飞卿不敢打扰,崔相河更眼皮半闭,无言以对。
时间随更漏捱长,让人心悬难熬,直过了将近一刻钟,老者才叹息道:「诸般琐事,一言难尽,二位可愿移驾长谈?」
「晚辈自当替前辈分忧解劳。」柳飞卿有礼道,接着以肘暗推垂首瞌睡的崔相河,后者猛然惊醒,重重的点了点头,殊不知就这样作下一个重大决定。
「既然如此,请随我来。」老者深深看了二人一眼,他俩只觉视野模糊,心智渐转浑沌,然后便人事不知了。
◎◎◎
南无、南无、南无……
柳飞卿头痛欲裂,眼皮像被大石重压,彷佛七八个和尚正拿他脑壳当木鱼敲着念经。辗转呻吟半晌,好不容易睁眼,转首四顾,却发现自己身陷野外山坡一处灌木丛中,四肢僵硬酸麻,动弹不得。
「这是哪里?」他甩了甩头,眉心仍痛的要紧,记不起自己何时走来这隐蔽山林。四周昏暗一片,不远处隐见一排假山,夹杂潺潺流水声,但霍七家中并无这类装设。
「前辈!崔老八?」
他放声叫道,双手撑着想起身,但灌木丛虚不受力,一个滑手,他便倒栽葱地滚落,一路霹霹啪啪,压断不少花草树木,等滚到山坡下,已是满身花瓣树叶荆棘果实。
假山就在身侧一尺之处,险险与他头颅硬碰硬,虽是侥幸,但衣服不免被树枝勾得破烂不堪,手脚擦伤处处。他暗捏一把冷汗,感觉这辈子不曾这么狼狈,却不知还有更狼狈万状的遭遇等着他。
「谁!」
假山后传来呼喝声,显是针对他刚发出的嘈杂声响而来,柳飞卿直觉想躲,连忙起身,拍拍身上枝叶,移身藏至一个引水的小山洞里。
「在假山那头,弟兄们分从左右两路围上!」
「是,祝校尉!」
整齐的皮靴踏地声朝他两边而来,人数约有十数之众。他枉称「飞卿」,却无任何飞檐走壁或骑鹤远遁的本领,只能默默祈祷他们别搜到这洞里。
奈何事与愿违,搜捕他的侍卫们十分熟悉假山地形,没多久,几个身着黑藤甲的侍卫就粗手粗脚的将他揪出假山,君子忍人所不能忍,他只好束手就擒,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大胆刁民,擅闯禁宫,该当何罪!」
领首的祝校尉吼道,他同样一身黑藤甲,唯独皮盔上插了根雉鸡尾羽,显得更雄赳赳、气昂昂。然而柳飞卿久居首都长安,一眼便看出侍卫们的服色与大唐禁卫大相径庭,反而颇像三国时诸葛亮领兵攻打的南蛮藤甲兵,就不知这「禁宫」住的是哪国国君?
柳飞卿真想打自己一巴掌看看是否作梦,甚至是梦中之梦?他想了半天,认为自己可能落入「大槐国南柯郡」一类的地方,于是镇静道:「敢问这位校尉大人,此处为何国的宫殿?」
祝校尉闻言,气得一把反剪他双手,怒道:「你们这些奸细宵小,欺我玄王久病在床,国里无人了吗?」
他手几乎被拉的脱臼,痛得眼泪直冒,话也说不清楚:「在下……在下只想知晓身处何方,并无轻蔑贵国之意。」接着心下一凛,他既感到痛楚,所以现在不是在作梦?
「费司徒到!」
二人正僵持不下,一声响亮通报骤由回廊传来,一干侍卫乌压压跪下,祝校尉也揪着柳飞卿一起屈膝行礼。
「不必多礼。」来者话声温煦,不骄不亢,柳飞卿忍不住好奇抬眼打量。只看费司徒年约半百,留着一把黑白间杂的美髯,身着玄色衮袍,式样与神秘老者如出一辙,不过滚边金线换成银线,黼绣也较简单。
「禀告司徒,这奸细……」祝校尉以为费司徒是冲着奸细闯入之事而来,于是不待提问便开口。
「祝校尉,柳公子是王上从大唐□□迎来的贵客,不可冒犯。」费司徒不疾不徐道,祝校尉哑然,柳飞卿则是一楞。
「贵客?」祝校尉不可置信的望向被他锁喉手扣住,一脸惨兮兮的柳飞卿,不明白这位「□□贵客」,为何半夜鬼鬼祟祟躲在禁内假山里?
然而司徒、司空、司马三公是正一品大官,费司徒身为三公之首,素富威望,王上卧病近年,除了太孙监国,政事多由费司徒主理,因此祝教尉再怎么不甘愿,也只得放开柳飞卿,只余一双利眼警告他不得为非作歹。
「柳先生,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费司徒上前施礼,柳飞卿连忙拱手还礼,道:「不敢。」
费司徒微微点头,从袖中抽出一鹅黄卷轴,转向祝校尉道:「殿前七品飞云尉祝辇接旨!」
祝校尉和一干侍卫再度跪下,这回换柳飞卿尴尬的站在一旁,听着费司徒宣旨:「飞云尉祝辇出身武举,历任玄军禁卫,尽忠职守,其行可彰,现特擢为六品骑都尉,仍守禁军右监门使,兼领大唐客卿护卫之职,钦此。」
「谢王上恩典。」祝校尉叩头领旨,百思不解为何莫名其妙升官。
「祝校尉,恭喜你了。」费司徒笑道,「柳先生作客玄室期间,有劳你多加打点照应。」
柳飞卿腹中暗笑,祝校尉的脸色免不了阵青阵白,不过他先前所作所为出自职责所需,所以柳飞卿对他无甚怨怼之意。
费司徒眼里闪着精明睿智的光芒,似有千言万语,囿于众目睽睽,暂且说道:「旅途劳累,祝校尉,请你带柳先生至临桂宫歇息,明日王上再行接见。」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