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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柳飞卿摇醒榻上的崔相河,后者睡眼惺忪,一脸茫然,眨了几下眼皮,才顺着好友指示,将目光转往西窗方向。

      一名身穿黑边衮袍的老者,正负手独立于窗前赏月。

      「真的来了……」崔相河讶然,低头看看自己手脚,不知是喜是惊的道,「可是我们还动得了啊?」

      记得霍七有言,他曾浑身僵硬,盯着这位前辈高人赏月的背影整晚,可能从此心生畏惧,才骤然将书卷整理变卖。

      「大概因为我们没有糟蹋字纸……等等!」话未完,柳飞卿猛然一拳挥去,打在崔相河大腿上,后者挨揍,正想痛呼,又硬生生咽回肚里。

      「痛吗?」柳飞卿问的有点诡异。

      「痛?」崔相河反问,摸摸自己的腿,答的一样诡异,「好像不痛。」

      「所以我们在作梦?」柳飞卿反问,崔相河双眼乱转,「可是我一点都不觉自己身在梦中。」

      「我也是。」柳飞卿狠狠捏了自己一把,皮肉红热而不痛,两人相视一眼,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大概就是这等感受。

      柳飞卿率先起身,轻手拨开榻前挂的一排珠串,哗啦啦一阵响,崔相河心跳随之跳了几跳,起身跟在他背后。

      歌以言志,戚戚欲何念……

      「是曹孟德的……」

      「秋胡行。」柳飞卿接道,两人俱悄声对话。

      移步至佛经架前站定,他俩斜对着老者清瘦的背影,看着月光在他袍摆上洒出流离变幻的光芒,一时不能作声。

      「后辈小子,报上名来。」老者终先开口,声音嘶哑低沈,但清楚明白,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晚辈河东柳飞卿。」柳飞卿恭谨道。

      「晚辈清河崔相河。」崔相河有样学样。

      「嗯。」老者气势肃然,不必使什么法术慑人,他俩已有问必答,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你们可知佛经道典,为何弃卷轴而改折装?」

      老者话锋一转,扯到风马牛不相干之处。饶是二人俊才多智,亦陡然被问的傻了。顾名思义,经折就是折迭佛教经卷而得名,但多数人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包括他俩在内。

      「因为节省空间,便于收藏吗?」崔相河以常识推想道,柳飞卿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但答案若这么简单,老者何必刻意提问?

      柳飞卿正在暗忖其中奥妙,老者不待回答,已径自道:「你,从身后书架左侧底下,取出油布包中的物事。」

      崔相河心虚的「呃」了一声,不明老者所指何人。

      「刚才回话的不是你吗?」

      崔相河摸摸鼻子,想不到老者如此耳聪目明,于是乖乖蹲下找寻他口中的布包;柳飞卿以为自己置身事外,嘶哑的声音再度传来:「你,把子集架右边第三排,雕紫檀轴那卷成玄英的《南华真经疏》拿来。」

      柳飞卿心一凝,他白日便留意那卷《南华真经疏》,大概还记得位置;但此时乌漆黑夜,肉眼必看不出哪轴紫檀、哪轴黑檀,只能说老者对书卷的摆设了如指掌,凭空便能指点出来。

      不久,两人有如伴读童子般,各捧上一本佛册与一卷经书,在老者身后一尺处等待发落。此老者身份难解,不知是人是鬼,是神是妖,即便二人满腹疑云,亦不敢轻忽怠慢。

      「东西放下,你们俩坐好。」

      老者沉声道,于是两人跪坐在地,将卷册搁在膝前。

      「将卷册摊开,随意选一段念出来。」

      四周伸手仅见五指,柳飞卿欲起身点灯,忽地袍泽光转,一向背对二人的老者缓缓回身,只见他左手持杖,右手入怀,掏出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握于掌心,方圆一丈之处,顿时染上一圈青碧光芒。

      荧光中,老者眉眼细长,须发俱白,长垂至胸,一对瞳仁却黑的出奇,中如曜石闪着一点星芒,镶在皱纹横布的尖脸上,炯炯有神。

      两人先为夜明珠的光芒惊叹,随后又为老者面目所慑,眼睛一时不知放哪好。

      「灯烛字篓皆引火之物,所以书室火源,切勿离身一尺之外。」老者微瞟三尺外的油灯,但为了防火,夜半三更动用夜明珠读书,也算奢侈风雅之极。

      二人唯唯,勉强定心,一个向两边卷开卷轴,一个向左右展开经册,任意选了一段文字,开始朗读。

      「梵天,苦不名为圣谛,苦集不名为圣谛。苦灭不名为圣谛。苦灭道不名为圣谛。所以者何?若苦是圣谛者,一切牛驴畜生等,皆应有苦圣谛……」

      崔相河所持的布包里,是一册纸本佛经,狭长的书叶各于左右开几个小孔,前后以棉丝线连结,叶与叶间留有些许重迭之处。但连结书叶的棉绳腐朽不堪,彷佛用力一扯便会解体,崔相河只好如履薄冰的铺平书册,勉力辨认模糊的字迹,口中不知所云的念着经文。

      「若以我非鱼,不得知鱼,子既非我,何得知我?若子非我,尚得知我,我虽非鱼,何妨知鱼?反而质之,令其无难也。」

      柳飞卿则从〈秋水篇〉读起,这段像绕口令的注疏,讲解的是庄子惠子于濠梁之上偶见鱼游,彼此论辩「安知鱼乐」的著名故事。

      「惠非庄子,故不知庄子。庄必非鱼,何得知鱼之乐?」

      柳飞卿正细玩文意,不意手一松,卷轴倏从左右弹卷回中央,奈何身边一时无镇尺方砚等物镇压,唯有将卷轴重展,耐心找寻适才念到一半的文句。

      「梵天,以是因缘故,当知圣谛,非苦非集非灭非道……」崔相河不禁瞟他一眼,面前经册安躺于地,虽然船过水无痕,他仍有板有眼的念着。

      「现在明白了吗?」老者以龙头杖点住卷轴上端的裱褙绫子,杖端刚好停在原文「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柳飞卿皱眉沉吟,半刻忽然明白领会过来,叹道:「晚辈明白了!」

      崔相河停下念经的两片唇,咒语一样的吟哦之声顿止。他很想问问这一老一少打什么哑谜,又不敢开口,只能拿眼盯着他们。

      「参禅修道的方外之士,首要便是静心打坐,若念经念得正入神,一下移镇尺,一下担心卷轴反卷回去,怎能专心?因此便有人将卷轴形式改革,从头到尾依一定宽度折迭,形成如今的经折装,方便诵经之用。」柳飞卿条理有致的分析道。

      「不错。」老者赞许的点头,目光再转向崔相河,「你可知你念的是什么?」

      「不是佛经吗?」崔相河眨眼道,更无再详尽的答复,例如是何人注释的何本经书。

      「此手抄经本仿古天竺贝叶梵筴装,名『思益梵天所问经』,为姚秦龟兹国三藏鸠摩罗什所译,原卷分四卷十八品,可惜此本残缺不全,复遭潮霉毁坏,不忍卒读。」

      「『思益梵天』?难怪整卷经文一直『梵天』、『梵天』的,晚辈当真孤陋寡闻。」崔相河发自真心嗟道,老者嘴角现出一抹微笑,似乎颇欣赏他的直爽坦诚。

      经此一役,两人均觉老者素养超凡,而且提点解惑的手法,更不逊于任何禅师大儒,但还是不明白他为何会现身和两人说这一番话。

      老者拄着白玉龙头杖,支撑蹒跚的脚步,慢慢在书室中逡巡,两人目光随他而行,终听他开口道:「明白经卷装订的原理,想必你们仍不明白,为何我要招你们入梦,和你们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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