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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余赓并非没问过霍七,但霍七不是语焉不详,就是支吾其词,他一心惦记救人,无暇追问,没想到柳飞卿亦欲言又止。

      柳飞卿有点吃力的掀开被子,双足才刚掂地,脚底一阵酸麻袭来,让他几乎跪倒在地,想来是多日僵卧,血行不畅的缘故。见他龇牙咧嘴的揉着脚,余赓微哂,运气撮起剑指,往他两边外膝眼下足三里穴点去,助他行血活络。

      柳飞卿只觉两道暖洋洋的气流运行一周,落地走了圈,就如没事人一般,不由赞道:「余兄这手气功,在下改日定要请教……」

      说到一半,柳飞卿突然缩了缩脚,低头一看,脚底赫然沾了十几只虫蚁,其中一只蠹虫尚未死透,细若毫毛的触须微微颤动,吓得他坐回床上。

      「地上怎么多虫蚁……虫蚁之民?」忆起玄王吊诡的遗言,柳飞卿心念电转,不嫌脏污的拣起虫尸观悉,怔怔竟不能言。

      「怎么了?」余赓蹙眉,只见三四只身体细瘦,长着触须的黑色书蠹,以及七八只细腰丰臀的淡褐色白蚁,部分还长着翅膀,全动也不动的躺在柳飞卿的掌心。

      看了半晌,柳飞卿不禁冷汗涔涔,从前重重想不通的疑难顿时通了,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为保汗青书简,就要尽除敌我虫蚁之民……」

      「白蚁和蠹虫?」

      柳飞卿无力一笑,点头称是,「余兄有否读过李颛蒙的『南柯太守传』?」

      余赓盯着他的手,虽觉风马牛不相干,仍答道:「有。」

      李颛蒙即是李公佐,李公佐为中唐时人,他写的几篇传奇〈南柯太守传〉、〈谢小娥传〉、〈卢江冯媪〉都十分脍炙人口。其中〈南柯太守传〉说的是广陵游侠淳于棼的奇遇,话说淳于棼有天大醉于一棵古槐树之下,恍恍惚惚间,见到槐安国使者相迎,槐安国王待他甚厚,以其女金枝公主妻之,并许以南柯郡太守高官。公主贤慧,与淳于夫妻情深,助他打理南柯政事达二十年,一时风行草偃,民众感德甚深。后来公主病故,槐安祸起萧墙,淳于遭国王遣返人间,猛然醒觉,梦中富贵权倾之国,竟是槐树下的大蚁穴,后三年郁郁而终,是为南柯一梦。

      「只可惜崔驸马还昏迷不醒,没得对证。」柳飞卿若有所思的道。书蠹性喜阴黑,霍七这书房昏暗潮湿,正合国名「玄室」,玄王饱学多识,深谋远虑,定是书蠹之首;而蚁据老木为巢,白蚁之国遂名「蟠木」,金环公主为蚁后爱女,率蚁群离巢开疆辟土,抢夺食物过冬,也是常事。只不过他柳飞卿和淳于棼一样,倏乎如坠五里雾中,当局者迷,不能勘破玄机罢了。

      沈吟间,霍七恰于此时奔回,气喘吁吁的嚷道:「余大人,您要的东西买来了!」

      柳飞卿的话虽古怪,但事态紧急,以救人为先。余赓拆开药包,一股香辛味使霍七咳了几声,柳飞卿掐掐痒痒的鼻子,这玩意差可和他发明的胡椒辣粉比拟,只不过除了辛辣之外,似还有通窍醒神的作用,不像辣粉辣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余赓沉声道:「磨得不够细。」

      「小人不敢耽误,催急了些,我这就再去磨。」霍七战战兢兢的道,正想拿过药包,却被余赓拦下。

      「不必了。」

      余赓运起内功,将五指伸入药包搓揉,没多久,盐粒大小的碎屑在他指间尽化作赍粉,渺若微尘。

      霍七和柳飞卿同时咽了口唾沫,霍七摸摸自己跳动不定的心,暗忖幸好没动逃跑的念头,否则被这余大人擒去审问,不知得受什么苦头。

      余赓恍若无闻,坐到崔相河身边,一手捧着药包,一手拔了崔相河几根头发,先伸进他鼻孔里挠挠几下,惹的他面部肌肉抽动不安。

      崔相河眉头皱得死紧,口唇微动,似乎说了句话,状似痛苦难忍。柳飞卿凑过头,关心问道:「他刚说什么?」

      余赓一脸古怪,低声复述:「我不要洞房。」

      「洞房!」柳飞卿双眼瞪得铜铃般大,情不自禁的抓着余赓的手臂,悚然道:「千万不能让他们洞房啊!余兄你快想想办法!不然崔八会痛苦一辈子的!」

      「我尽力。」余赓左手从药包掬起小撮药粉,稍稍俯低身子,吹出药粉,往崔相河的口鼻而去。

      柳飞卿和霍七同受池鱼之殃,打了个大喷嚏,崔相河这正主却只是动动鼻子,双手死命拽着身上盖的棉被,口中不住喃喃:「不要过来……我不要洞房……不要……不要……」

      崔相河凄恻的口吻,连不知情的余赓和霍七听了都觉不忍。想也知道,崔相河在梦中多半正被金环公主□□……逼着成为名副其实的驸马,柳飞卿想起自己被灌鸩酒的情景,更感同身受。但转念一想,鸩酒能激起他的求生意志,让他得以脱离险境,和金环公主洞房的恐惧,想必亦能让崔相河亟欲脱离蟠木,亦即脱离梦魇。

      为了他着想,柳飞卿狠下决心,趴到崔相河耳边,使劲火上加油道:「崔八啊崔八,想想洞房花烛夜的时候,金环公主她现出原形,变成一只肥肥白白的蚁后,『六肢』紧紧攀住你的身躯,两根小触须兴奋的动啊动的……」

      余赓没管柳飞卿说什么鬼话,撮起更多药粉,再对准崔相河两边鼻孔吹去。心战实战双管齐下果然起效,只听崔相河张口大大喘了几口气,双眼随即圆睁。

      「我不要洞房!我不要洞房!」崔相河嚷道,猛地把棉被当成金环公主甩开,坐起身来,茫然环顾四周。

      柳飞卿、余赓、霍七三人齐盯着他,等他有何反应。崔相河表情变了几变,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鼻涕直流,不分青红皂白便死搂着面前的余赓不放,弄得人家肩上一片狼籍。

      「我没和她洞房!没和她洞房!哈哈哈──」

      余赓木无表情,任崔相河笑得几乎岔气,柳飞卿看得咋舌,忙不迭暗推好友后腰,折腾好一会儿,还是崔八爷他哭够笑够,才依依不舍的放手。

      眼看这边来个痴的,霍七差点也哭出来,要是这崔公子在他家发疯,不仅余赓不放过他,崔家也不会善罢干休。

      「你家里人找了你三天,现都在崇仁坊柳宅等消息。」余赓兀自端坐在床沿,不冷不热的道,不觉衣衫被个男人的眼泪鼻涕浸的湿透有何不妥。

      柳飞卿暗自赞叹,余赓的修养可说已臻唾面自干的境界,崔相河的目光仍有些呆滞,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刚搂的是个陌生人,连忙放手,一时窘得满脸通红,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柳飞卿佯咳了声,替老友解围道:「这位是大理寺判司余承嗣余大人,若非得他解救,我俩恐怕仍身陷梦魇。」

      「喔!原来你就是鱼骨……」

      「余大人。」柳飞卿连忙接口,余赓也不以为意,收起没用完的药粉,又一次翻开崔相河的眼皮,把脉观舌,最后开口问道:「你们俩一个不要死,一个不要洞房,究竟怎么回事?」

      柳飞卿和崔相河这对难兄难弟对望一眼,皆觉欲哭无泪,此回若无余赓仗义相助,他们不知还要被蹂躏到什么地步。但两人遭遇过于离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尤其崔相河另有「臣妾」于人的难言之隐,于是便以柳飞卿为主,崔相河为辅,轮流叙述属于他俩的传奇。

      眼见柳飞卿与崔相河言词便给,不像失魂落魄的模样,霍七亦放下心头重石,津津有味的听起故事。

      两人你一段,我一段的说了近三刻钟,终于说到柳飞卿被太孙赐鸩酒之事,崔相河听得义愤填膺,道:「蟠木攻打玄都的时候,我一直在后军,那太孙当真寡廉鲜耻,听我的同僚们说,他才被抓来不久,便以金帛为许,甘言向金环公主讨饶,还说两国相争不如相亲,同结为秦晋之好,携手共治天下。」

      柳飞卿听了险些呕血,崔相河在蟠木的「同僚」,自然是奉宸府中人,奉宸府男子皆为公主内宠,想来最留意这等小道消息。

      「公主有答应吗?」霍七插口问道。

      崔相河白眼一翻,不屑道:「公主最厌恶巧言令色、奴颜屈膝的男子,但不好得罪他,敷衍几句,便要他回城劝降玄室,以表诚意。」

      果然太孙和金环公主有所约定,难怪玄王一死,太孙就迫不及待的处死他这碍手碍脚的军师,并宣布与蟠木结为「兄弟之国」。

      「那我『死』了之后呢?」柳飞卿被灌鸩酒时,曾听见费司徒的声音,想起玄室三公这段日子的照顾,没能向他们亲自道别,他当真遗憾不已。

      「不不,你没死,据玄室的人说,你是凭空消失的,人皆以为你这唐国军师有神灵庇佑,得以脱此大劫,你们那太孙倒气得半死。」崔相河笑嘻嘻的道,似乎对太孙吃鳖颇为得意。

      「我身边的亲卫呢?就是上次和谈你也见过那个。」柳飞卿连忙问道,以太孙的个性,难保他不会迁怒于人,进而害死祝校尉。

      「这就不得而知了。」崔相河一耸肩,表示无能为力,续道:「后来,你们的太孙献表投降,金环公主率兵进驻玄都,我跟在后面进城,想的却是怎么离开。我先前在蟠木遍阅典籍,发现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办法──三五之夜,以符纸为凭借,在月华辉明处虔心祈祷。我早早依样画好几张符,没想到公主先发制人,宣布即日与我还有你们的太孙完婚,我即刻被重兵严密看守,欲离不能。」

      崔相河犹有余悸的道,从他惊怖的神情,自可猜测他当时的忐忑不安。

      「你当真没和公主洞房?」柳飞卿神秘兮兮的问道,原来金环公主比太孙还要心急,深怕崔相河这煮熟的鸭子飞了,索性一石二鸟,来个兼容并蓄。

      「没有……当然没有!」崔相河不自觉紧抓着衣襟,深怕在场三个大男人会扑上前撕开似的。

      这时连余赓都一脸玩味的盯着他,霍七更加兴致勃勃,三人看得崔相河俊脸通红,吶吶不成言。

      「那公主怎会放过崔公子这般佳婿?」霍七问道。

      「我说……咳,我说:『公主当以大义为重,如今玄室民心浮动,公主应先安抚太孙殿下,并立……立他为正室,呃,母仪天下,让蟠木和玄室永结同心。』」情况紧急,崔相河也无法计较措辞不当,虽说他这托词摆明一贯「拖」字诀,但大半倒为金环公主着想,金环公主虽心仪崔相河,但不得不顾及政治联姻的现实,先与太孙成婚,定下名份。

      「这可是崔八你继『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又一佳作。」这回轮到柳飞卿忍笑忍得岔气,难为他多番晓以大义,就是为了逃避洞房之祸。

      崔相河可一点都笑不出来,「婚礼之后,公主却撇下太孙来和我说,即便与太孙成婚,她心里始终只有我一人,希望我不要怪她。」

      几人听得目瞪口呆,崔相河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咬牙道:「随后我极力挣扎,只觉得公主身上的熏香莫名呛鼻,眼一闭,就莫名其妙醒了。」

      柳飞卿想当然猜得出他「挣扎」些什么,半晌幽幽道:「你知道金环公主究竟是什么人吗?」

      崔相河摇摇头,连同余赓、霍七等人同望着柳飞卿,等他解答。

      柳飞卿摊开手掌,掌心有一只长翅白蚁,和一只背甲银闪闪的书蠹虫,叹道:「崔八,我和你同作了一场南柯大梦。」

      崔相河脑筋恢复灵活,剎那便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我们梦到了白蚁国和书蠹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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