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使君无患百忧解

19、第 19 章

　　柳飞卿尚未开口，祝校尉倏地脚踏栏杆而上，似在查探四周动静。柳飞卿摸摸发凉的后颈，心惊胆跳的看着他的背影。

　　等了半刻，祝校尉一跃而下，再望望四周，才开口：「昨晚，王上曾清醒一阵子，得知我军退守之事，还把属下叫去问话。」

　　柳飞卿瞪大眼睛，这可是连太孙、三公都不知的秘密。太孙归国后，主张向玄王隐瞒军情，以免他的王爷爷呕心沥血，一命呜呼。费司徒等人为玄王玉体着想，勉强同意太孙的提议，然而玄王身边几个近侍岂是易与之辈，一俟玄王稍稍醒觉，便通通如实奉告。

　　但让人不得其解的是，玄王为何会选上祝校尉这小将前去问话，还交代身边人不得泄露此事，让众臣以为玄王仍被蒙在鼓里？

　　柳飞卿思索半晌，知道此事一定与自己有关，毕竟他这军师身份太过招摇，玄王召他前去难免为人发觉，暗召他的亲卫则容易多了。

　　「王上写了一张纸笺，嘱咐属下定要亲自交与军师。」祝校尉毕恭毕敬的掏出一张对折笺子，柳飞卿谨而重之接过，如视玄王亲临。

　　打开纸笺，笺上是一手仿钟行书，但后劲已虚，想来持笔之人力不从心，但字迹犹可清晰辨认：

　　委时去害，依托丘山。循游寥廓，与鬼为邻。
　　化形而仙，沦寂无声。百世以下，遨游人间。
　　敷陈羽翮，东西南倾。汤遭厄际，水旱隔并。
　　柯叶萎黄，失其华荣。吉人乘负，安稳长生。

　　没有题名，也没有落款，这十几句咒文般的句子，实在让人费解，柳飞卿默读几遍，仍解不出其中深意，只能皱眉沉吟。

　　笺子虽无密封，但祝校尉自从在玄王手中接过，便再无投上一眼，所以他自不明柳飞卿苦恼些什么，自顾自转述：「王上有谓：『玄室势危，孤王不敢强留君子，柳先生秉赋天成，不须藉助法术，当三五之夜，朝月诚心祝祷，即可返国。』」

　　柳飞卿听了又惊又喜，今晚即是十五月圆，若是错过，再不知今夕何夕。如他能成功脱离此地，降神也好，请道士也好，总有办法救回崔相河，总比现在两人困在这里强。

　　「席地祝祷即可吗？」柳飞卿问道。

　　祝校尉摇头，「王上命属下护送军师至后山祭坛。」

　　柳飞卿呼了口气，知道玄王算无遗策，祭坛想必是玄室集天地日月精华所在，自己还是听他的话好。收起纸笺，正想请祝校尉带路时，却哽咽开不了口。

　　祝校尉奇怪的望着他，柳飞卿深吸口气，平复心情，方微笑道：「祝校尉，谢谢你，在下衷心希望玄室能过得此关。」

　　柳飞卿深知此地一别，或许一生再无相见之期，两人起先相看不顺眼，渐渐意气相投，共经患难，非一般泛泛之交，但千言万语，只能化作由衷感谢。

　　「跟我来吧。」祝校尉声线略显低沈，率先转过了身，领着柳飞卿，专挑偏僻小路，往后山祭坛而去。

　　夜深，一轮皎月高挂半天，发着幽深的光芒。由于事态机密，途中两人不发一语，直到后宫御花园，祝校尉猛地止步。

　　「我先去探探。」

　　事出必有因，柳飞卿也不追问，几日从军上战场，让他身手敏捷许多，寻个花丛掩藏身影，便耐心屏息等待。

　　玄室目前处于戒严期，严禁大小官员出入宫门，以免通敌之虞。现在百官侍卫皆集中在前三殿，除了玄王养病的康和宫之外，其余宫殿由无关紧要的婢女留守。然而御花园却是外弛内紧，回廊不时有脚步匆忙的内侍来回，神色焦急。

　　饶是柳飞卿也看出不对劲，但他不过失踪半个时辰不到，照理不会惊动这么多人，而且这群内侍来去匆匆，不像是找人，倒像发生什么大事。

　　柳飞卿大着胆子走到廊外阴影处，没多久两个近侍走过，柳飞卿瞇着眼打量，看出其中一名是玄王床头服侍的宫里人。

　　两人絮絮叨叨，压低声音密议，柳飞卿蹑手蹑脚靠近了些，好不容易才捕风捉影的听到一句：「王上病危，快召三公太孙……」

　　听到这里，柳飞卿禁不住心头一抽，分神间，两名近侍已然走远，恍惚之际，一只手拍上他的肩。

　　柳飞卿摀着胸口，几乎叫出声来，背月之下，祝校尉面带哀戚，沉声朝柳飞卿道：「快走，迟恐不及。」

　　柳飞卿不敢多问，想来祝校尉应已风闻一二。何况他们虽有玄王授意，但干得可是临阵脱逃的勾当，若给掌权的太孙得见，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尤其祝校尉身充军职，柳飞卿更不愿连累他。

　　「玄王他……唉！」柳飞卿暗叹，虽说玄王求仁得仁，但玄室若由太孙这不肖子孙继位，恐怕不用蟠木围攻，迟早自取灭亡。

　　祝校尉没有应声，柳飞卿想起玄王前日的谆谆交代，和今日语焉不详的遗言，他若能成功离开此地，必定尽力破解其中玄机，完成这一代英主的遗愿。

　　「站住！何人深夜游荡，报上名来！」

　　一声怒喝叫住两人，柳飞卿回头，两名禁卫不知怎的逛到这偏僻所在，拦下行踪诡秘的祝校尉和柳飞卿。初看服色，应是太孙身边的人，想必得砌词蒙骗才过得这关。

　　「这不是柳军师和祝校尉吗？」禁卫之一疑惑道，人皆知太孙与柳飞卿不和，城楼一战，柳飞卿献计大挫蟠木威风，虽说太孙毫发无伤，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尹司马身为国之重臣，现下又昏迷不醒，太孙只好把一腔怨怼发泄在柳飞卿身上，这几天在亲卫面前想必没几句好话。

　　面对禁卫狐疑的目光，柳飞卿灵机一动，摆出军师架子道：「本军师身奉王命，尔等若妄意阻拦，延误军机，可是大罪。」竟学足太孙的语气。

　　两名禁卫半信半疑，要说身奉王命，从前三殿怎么走也不会经这条路，除非他俩想出宫。

　　想到这里，两名亲卫脸色顿时阴沈起来，祝校尉同样神色不善，正欲发作之际，另一名禁卫说道：「军师千金之体，不得有失，不如让末将护送二位，也好有个交代。」

　　所谓护送，其实就是监视，柳飞卿怎能带着他们出宫往祭坛，无凭无据，总不能说他们奉玄王之命离宫吧！

　　「罢了，你们既然不信，不如跟我回康和宫见陛下。」柳飞卿眼目斜瞥，以无可无不可的语气道，若两名禁卫识相，便会放他离开。

　　两名禁卫心内惴惴，但思及太孙迟早为玄室之主，也只能选择得罪柳飞卿：「太孙殿下接掌宫内布防，末将职责所在，不周之处，尚祈军师大人见谅。」

　　「那就去康和宫吧！」柳飞卿没好气道，朝祝校尉使个眼色，无奈跟他们回转康和宫。

　　面见玄王他倒不怕，只不过玄王是否还有精神见他？如今骑虎难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难道天注定要他留下与玄室共存亡？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知是有心或无意，回康和宫途中，几人竟和太孙狭路相逢，一时谁也不让谁，场面尴尬不已。

　　两名禁卫率先跪地行礼：「末将参见太孙殿下。」

　　太孙由内侍引路，身后跟着几个亲卫，看来也是去康和宫晋见。他先瞄瞄跪下的两个禁卫，随即望向祝校尉，祝校尉不甘不愿的跪道：「参见殿下。」

　　「都起来吧。」太孙懒懒道，将目光转到柳飞卿面上。

　　「原来是柳军师，真巧。」

　　「太孙殿下。」他拱手一揖，眼看玄室倾危，柳飞卿不愿废言和他争辩，真心劝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如今玄室处于非常时期，太孙身为国之栋梁，可要以费司徒、季司空等贤臣为辅，力抗强虏才是。」

　　「军师格言，本太孙铭记在心。」太孙假惺惺的拱手为礼，一副聆听受教的样子，随即续道：「军师可要一同前往探望王爷爷？」

　　「这个当然。」柳飞卿悠然道，祝校尉几乎急出汗来，如今已是中夜，柳飞卿若无法脱身，过了十五月圆，他便有负玄王所托。

　　一干人等改由太孙、柳飞卿为首，内侍引路，浩浩荡荡往康和宫而去，就在离康和宫不远处，一名十几岁的小内侍慌忙奔出，险些冲撞到太孙等人。

　　「何事慌张？」领路的内侍拦下这冒冒失失的小内侍，责问道。

　　那小内侍一呆，一见太孙，马上跪地大哭，连连磕头，磕得血迹斑斑犹不停。

　　「王上、王上驾崩了！」

　　康和宫此起彼落的哀哭声慢慢传入耳，柳飞卿心知不假，看向太孙，太孙的表情却闪烁不定，有哀伤，有欣喜，有不可置信，杂揉成一张疯狂的面目。

　　「王爷爷……」太孙双手颤抖，声音也在颤抖，「王爷爷过世了？王爷爷终于过世了！」

　　「殿下请节哀。」柳飞卿有些迟疑，看太孙的样子，他的「哀」大概只占三分，「喜」却占了六、七分，天家骨肉情薄，直如此情此景。

　　「费司徒呢？季司空呢？有人拟好即位诏书了吗？」太孙半蹲着身，摇着小内侍的肩，小内侍已哭的说不出话，太孙赏他一耳光，起身兀自喃喃道：「王爷爷过世……那我就是王了！」

　　几名禁卫面面相觑，太孙的失常狂喜，倒让他们一时不知所措，祝校尉虽已有心理准备，一旦听闻噩耗，仍不住泪流满面。

　　太孙突地背脊一震，似是领悟自己该做些什么，猛然回头道：「给我捉住这奸细！」

　　禁卫们闻言都是一愣，这里哪有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