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塔》遥兮

11、诚心

　　21.

　　抽刀断水水更流。

　　柯整个人站在激流直下的瀑布下，顶着水流千斤的压力，缓慢地挥动手臂，纤细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像是慢动作的挥臂看似毫无规律，却又暗合流水的频率。

　　肖棠穿抱着长刀，盘腿坐在她不远处的溪石上，一言不发的看了许久。

　　最初看不出什么玄妙，可是一眼不眨的盯着久了，柯的动作在她眼中不断地放成了极慢的一帧一帧，肖棠穿一眼不眨的瞳孔里清晰又明确的映满了那只手。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柯劈开水流的动作之后，瀑布的流动确实是被切断了，堪堪停止了那么一瞬，只不过那样的幅度太过微小，几乎无法被察觉到。

　　她手臂上每一寸肌肉的伸缩都恰到好处，不多一分力，也不少一分劲，这只有常年重复这种训练才能做到。

　　肖棠穿已经在这呆了三个小时，虽然只是静默着呆在一边看柯练习，她却没有什么不耐烦的地方。

　　她们呆的这座瀑布，正位于泷所居住的白塔身后，这里以及周围的树林都属于白塔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就都是泷的私人领地，龙图塔的一级禁区。

　　现在的肖棠穿隶属屠龙小队，是柯的直属属下，也仅仅是在她的允许下第一次到这里。这座塔太静了，只有偶尔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连鸟鸣虫语都微弱而稀少，老实说，即使全心集中，肖棠穿也感受不到这里有第三个人的气息，可是她知道，泷就在不远处。

　　一枚石子精准的划破水流直击柯的肩膀，力道大的让她不由后退一步，失了平衡后重逾千斤的瀑布流水立刻将她击倒，整个人滚落下原本站立的溪石滚入溪水中。

　　柯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愤愤不平地抱怨，“老师!”

　　“动作乱了就别再丢人现眼。”泷的身影出现在高楼上的窗户旁，他斜倚在窗边，随手捧着一本书，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柯。

　　即使是以肖棠穿的眼力，她都没有看出任何不妥，她已经这样一眼不眨的看了柯许久，柯的动作在她眼里已经能分成一个个瞬间，这样细致敏锐的观察下，她都没有察觉任何不对。

　　柯撇了撇嘴却没有反驳，她的手肘刚刚那一刻确实是感到了一丝不适，但是太过细微就并没有在意，此刻放下手肘才感受到了肌肉隐隐的不自然的抽动。

　　她随意对肖棠穿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等着，迅速地跳上白塔二楼的窗台，消失在米色的窗帘后。

　　大约一刻钟之后，匆匆洗漱过并换了一身衣服的柯重新出现在肖棠穿面前，带着她去了训练场。路上肖棠穿已经跟她报告过了沼赢了胜负的事情，柯挑高了眉梢，“是么？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我也略有耳闻，你不是曾经宣言过近身格斗比A级生还要强么？为什么会输？”她想了一会，突然笑了，“你跟我老实说，你要是手没有受伤，你会不会赢了那个讨厌的小崽子。”

　　柯与沼同岁，可是她叫他小崽子却这么自然而然，天然就带一种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

　　肖棠穿也想了一会，才道，“没有打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虽然她这么说着，脸上却没任何觉得自己会输的迹象。

　　柯看了她一眼，噗嗤一声笑了，这样一个人板着一张脸认真地思考之后再回答这种问题的画面有种莫名的喜感，她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过你啊……什么时候去找个好的医生把手臂治好吧，这已经影响到你的整体实力了吧，如果将来在战斗中有个跟你实力相当的人看出你手臂的旧伤盯着打怎么办？”她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凑到肖棠穿身前，着迷一般的盯着她的眼睛，赞道，“真美，你的眼睛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那么漂亮。我一直觉得黑色是最美的颜色。”她翡翠色的眼睛专注的盯着一个东西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那是她的全世界的错觉，她的喜悦永远这么的真实而纯粹。

　　肖棠穿看了她一会，字斟句酌道，“你很奇怪。”平淡无波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困惑，“我第一次遇到像你一样的人。”

　　“为什么你要那么努力？”

　　柯从没想过会有人问她这种问题，肖棠穿的态度却那么的坦然，“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会这么拼命地的，可是一些细节，一些……让我觉得你在拼命一般的努力。”

　　在龙图塔这座塔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生挣扎着谋求权力、地位、财富，为了不辜负这座塔，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拼了命的努力，没日没夜的训练，这样的人肖棠穿看了不知多少，可是没有一个人有柯这样的感觉。

　　就像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一根燃烧自己的火柴一样，充满专注和某种盈满张力的感情，肖棠穿今天下午看着她站在瀑布下练习的时候，就已经隐约有了这样的感觉。柯的人生从一开始跟着泷开始，就已经是一条顺风顺水的光明大道，她只要不出任何大错，就能登上这个国家的巅峰，可是她对待生活的态度，却完全不符合她的地位。

　　柯的双眸明亮，清明的视线缓缓地绕过肖棠穿的周身，“让我来猜猜……”

　　即使在她这样赤、裸裸的视线下，肖棠穿却依然站得笔直，姿态严整，不动声色，她身上穿的黑衣看着简单朴素料子的质感却相当好，腰间的长刀即使还在鞘中也有某种气势。

　　柯翡翠色的眼睛中充满不可思议，“虽然我自己也不太相信，你难道说……出身贵族家庭么？”她立刻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观点，“这不可能，你分明是纯正的东方人！”那个鸦片遍地，子民愚昧的国度分明是贫困、肮脏的代名词，帝国人从不相信那个国家除了贱民以外会有其他等级的人。

　　肖棠穿知道她并不是故意侮辱，这只是帝国人普通的认知罢了，她从东方来此求学已经遭受了不知多少白眼和鄙夷，早已习以为常。她抿了抿唇，“我出身自江南最有名望的家庭之一，那里富饶美丽。”她眼中出现一丝温情，在她常年空白的脸上尤其明显。“即使是我的祖国，也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那么黑暗。”

　　每个人说起自己的家乡的时候，都会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听起来总是那么相似。

　　柯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变得怔忪，但她很快收拾了自己的表情，“名媛淑女，生活优越……”她的双眼对上肖棠穿充满坦然的眼睛，“天赋出众，做什么都不用费力就能做得很好，所以什么都显得无趣，什么都没有去争取的价值，我猜的对不对？”她富有深意的叹了一口气，“你对待沼的态度全都在告诉我这一点，他好强要同你争胜负，但你完全不在意，甚至无法理解那种热忱。真不知道上天到底是优待了你，还是毁了你。”

　　柯在那一刻清晰感受到了她跟肖棠穿最大的不同，一个是什么都有了所以没有一点对生活的热情，一个是什么都没有了，所以用尽一切姿态丑陋地去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她想了想，甜蜜的笑了，对肖棠穿伸出了手，“要不要和我一起试试看，去做些似乎永远不可能成功的事？”坦荡的语气就像在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听在肖棠穿耳中，却像是一个致命的蛊惑，她的性格决定了她不可能拒绝得了这样一个疯狂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