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采妍妍》执和

104、苏门（三）

　　可老天最喜的，便是愚弄世人——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偏要让他见到一丝曙光——剑尖堪堪停留在苏云焕眼前，白衣人歪头看向东边的屋檐上，笑道：“言兄，你来了。”
　　听到兄长的话，黑衣女子面上一喜，下手更加迅猛，不多时便将于她缠斗的苏氏兄弟打伤在地，自己则站到兄长身旁。
　　“玉兄，别来无恙。”
　　言以述一身锦衣华服，飞身而下来到玉氏兄妹面前站定，于这血气熏天的地方里倒显得格格不入。他伸手拨开指向苏云焕的剑，仍是笑道：“为何其他几个留了口气，这个却要杀了？”
　　白衣人抖了抖手中的剑，手腕一转将它收回了剑鞘，冷笑一声道：“留着让你折磨么？”
　　听了这话，言以述不怒反笑：“玉兄真真冤枉我了，我可不是那般凶残狠毒之人。”
　　“这话听来倒是新奇。”白衣人冷笑，似是习惯了他这般油嘴滑舌。
　　言以述也不与他辩，脸上依旧是气定神闲的笑：“不知玉兄今日事毕否？”
　　白衣人一愣，紧接着抬首朝主屋内的苏遇道：“旧恩已报，玉某告辞。”
　　主屋内的苏遇见言以述已到，便放下心道：“多谢玉掌门今日相助，他日苏某必登门致谢。”
　　白衣人脸上表情冷硬：“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往后相见陌路，忘苏先生谨记。”
　　他说罢又朝言以述一拜：“言兄，玉某有个不情之请。”
　　“玉兄但说无妨。”
　　白衣人指向苏云焕道：“此子根基甚好，我欲收他为弟子，不知言兄可愿成人之美？”
　　“平日里总担心你这玉门剑法到了你这一处便失传了，巴不得到山下给你抢一堆徒弟来，今日你既有收徒的心，我岂有不成全的理？”
　　言以述答应得痛快，白衣人亦不啰嗦，他大手一挥，将倒在地上的苏云焕往肩上一扛，与黑衣女子双双离去。
　　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言以述这才回首朝苏遇道：“不知苏三爷还请了哪些江湖好汉，言某不知，竟来此献丑！”
　　苏遇虽恼言以述放走了苏云焕，却也深知此人心机似海得罪不得，忙赔笑道：“言先生莫恼，前些时日苏某在归家途中偶遇玉掌门，方想起旧事，便请他兄妹二人到家中小住。今日事发突然未在筹谋之中，为防万一这才请二位相助，实属无奈之举。此事是苏某考虑不当，还请言先生见谅，莫要错怪了玉掌门。”
　　言以述眉毛一挑，心尖上直冒火：好一个无辜至极的和事佬，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要如何消解！
　　“不怪他怪谁？”言以述转头就往外走，大手一挥卸了大门的门栓，再重重一推将那笨重的木门折磨得嘎嘎作响，临迈出门槛时他回过头来对苏遇冷笑道，“苏三爷，今日权当我没来过，是成是败，皆是你自己的命数！”说罢，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然而言以述并未走出苏府，他沿着门前的路七拐八拐，在一棵榕树下停住，仰头朝树上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太夸张了？”
　　树上传来一声闷笑：“甚好，甚好。”

　　“老爷，现在......怎么办？”管家苏海见言以述离去，顿时有些目瞪口呆——玉氏兄妹走了，言以述也走了，府中剩下的就只有死伤过半的家丁以及屋檐上的弓箭手了......若是再出变故，那该若何是好！
　　苏遇似是看出了老伙计的担忧，他看着院角那棵参天古树道：“苏海，你看那树下。”
　　苏海闻言看去，心中一惊，险些呼出声来——原本在那处躲避箭雨的苏奕及一众门人此刻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一地死尸。
　　“言以述来得倒是及时，玉氏兄妹已帮我解决了大患，周围又有王将军的亲信守着，留他在此作甚？”
　　“老爷是故意将他气走的？”
　　苏遇不再答话，他站起身来，双手往背后一负，道，“你带人将仍活着的捆起来，再将院子好好清理一番，明日......”
　　“今日事，今日毕，三伯先莫想明日罢。”锦瑟一身缁衣，手执紫偃剑立于门口，看见院内的斑斑血迹之上躺着的父兄时，他胸口瞬时压上了一块大石，呼吸似有一刻停滞。
　　“你......”苏遇心中一惊，强自按捺心头的慌乱，沉声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自然是走进来的。”锦瑟眸中狠辣之色尽显，步步逼近道，“三伯，将解药交出来罢！”
　　眼看锦瑟一步步走近，苏遇心里一急，猛地将管家苏海往前推去，自己则坐到身后的椅上，按住了扶手侧边的雕花。
　　锦瑟一掌撇开苏海，正欲再次上前，却听见苏海大声喊道：“老爷！不可呀！！”
　　他不禁停了脚步，顺着苏海的目光看向三叔——此时苏遇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神情，他似突然间变成了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身处败局却渴望着最后一刻逆转乾坤。可是，锦瑟不解，他还能有什么筹码。
　　“锦瑟，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们就同归于尽罢。”
　　见锦瑟不甚明白，苏遇又朝苏海道：“你告诉他，这地下埋的是什么！”
　　“火、火药......”
　　锦瑟不可置信地抬头，质问道：“三伯，你在自己的府中埋了火药？！”
　　苏遇似是很满意他这样的反应，大笑道：“既然赢不了，那便只好同归于尽了！苏锦瑟，你莫要逼我！！”
　　锦瑟眉头紧皱，半晌才又开口道：“三伯，雨青与雨泠不在府中么？”
　　“呵，你真当我与你那蠢笨的父亲一般，舍得拿子女的性命一同冒险么？”苏遇右手抚在那雕花上，提及自己的一双子女脸上的神色愈加坚毅，“早在月前他二人已离开了阳城，你就莫再白费心思了！”
　　“可这许久以来无家人在身旁，三爷不觉得孤单么？”
　　苏遇闻声一惊，抬首向门口望去——之间一蓝衣男子腰挂宝剑，嘲讽一般地朝自己发问。院中虽灯火通明，但两人相距甚远，苏遇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听出了他话语中隐含的意思，不由得大惊失色，道：“你是何人？！”
　　那人走到锦瑟身旁，脸上仍是挂着笑：“在下晔城洛骄扬。来阳城途中巧遇贵府公子，便结伴同行到了城中。”
　　洛骄扬往边上一挪让苏遇得以向院中看去——此时他唯一的儿子正蹲在他四叔面前，满眼的不可置信。
　　“雨青，你在干什么！快出去！！”爱子身处险境却浑然无知，苏遇急得就要上去拉他，他方要站起来却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只好忍着心急又坐回了那张太师椅上。
　　“父亲，你究竟做了什么！”苏雨青将昏迷中的四叔扶起，让他靠在树干上，而后转身挡在他前面，对远处的父亲道，“四叔对我们恩重如山，你这般......”
　　“够了！”想不到连自己的儿子也站到了苏奕那一边去，苏遇满心的怒火蹭的一下挣脱了压制，气得双手直发抖。他气极反笑道，“逆子，你既要与他为伍，今日为父便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今生今世你莫再踏入我府门一步！”
　　苏雨青闻言大惊，欲入大堂中与父亲说个明白，却在往前几步后停住了脚步——一枝箭矢破空而出，正对着插入他的左胸，穿心而过。
　　众人未料到会有这变故皆愣住了，还是洛骄扬首先反应过来，将手中的剑往正堂的屋脊处扔去——一名埋伏其上的苏府的弓箭手躲闪不及，受伤之后直直滚落下来，摔到了庭院的正中央。
　　而早在苏雨青中箭的那一刻，苏遇早已弃了手中的开关扑到爱子身前。可惜，可惜这一箭射得太准了一些，苏雨青当场气绝，甚至来不及跟父亲说上最后一句话。
　　苏遇抱着儿子的尸身老泪纵横，他心中悔恨交加，恶狠狠地盯着倒一旁的凶手，厉声道：“我已事事遵从将军之令，为何仍要赶尽杀绝！”
　　那人捂着伤处痛苦不堪，却仍强撑着一口气道：“将军有令，若事不成，尽数毁弃。”
　　明白自己已是弃子的苏遇浑身冷透，连带看人的目光也是凉飕飕的。洛骄扬与锦瑟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挪到正堂门口。
　　躺在地上的弓箭手已断了气，苏遇朝洛骄扬、锦瑟二人惨然一笑，猛地朝院脚的一棵腊梅扑去——
　　“不好！”洛骄扬本想阻止，可短刀抛出去的那一刻苏遇的手已伸进了那棵梅花之后——
　　“三伯！”锦瑟双眼通红喊道，“雨青已死，你若一错再错，雨泠日后又该如何是好！”
　　苏遇的手顿了顿，声音比之方才苍老许多：“若事不成，尽数毁弃，雨泠那般如花的年纪，我怎舍得让她受苦......锦瑟，你莫怪三伯心狠，今生欠的债，到了阎王殿，我自会一一偿还......”
　　“走！”眼见苏遇就要按上开关，洛骄扬伸手去抓锦瑟，却被他挣脱开来——
　　“父亲！”
　　院中那颗古树下的火药率先被引爆，锦瑟的眼被那火光灼得通红，他就要扑上去救人，却被洛骄扬死死地拉住往正堂中躲去。两人僵持不下，只那一瞬间，火线燃烧开来，院中各处炸裂声四起，可怜锦瑟眼睁睁看着院中的父亲葬身火海，躺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兄弟被炸得血肉横飞，尸骨尽数被那无穷无尽的热浪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