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采妍妍》执和

102、苏门（一）

　　话说那日洛骄扬接到了苏奕的飞鸽传书后便马不停蹄地往阳城赶，终于在第三天的夜里到了苏府。
　　此时的苏府仍是一派平和如水的气象。夜里，洛骄扬在锦瑟的带领下悄声潜进了苏府的观影苑，在密道中见到了苏奕。
　　“不知伯父准备何时动手？”时间紧迫，洛骄扬顾不上寒暄直奔主题。
　　苏奕仍是下不了决定，锦瑟在一旁激动道：“父亲，三伯那边已经有了动静，再等下去便无胜算了！”
　　洛骄扬见上首的人仍旧不肯开口，又上前道：“三千死士已入城，乔装隐藏在阳城各处，若是伯父下令，一个时辰之内可整装行动！”
　　“父亲，夜长梦多啊！”
　　洛骄扬站在锦瑟身后，细细端详密室里的各人——
　　苏奕顾念兄弟之情不忍下手，却未想到，若是一再犹豫，待苏三爷准备得当之后发难，己方的人员伤亡不知要多上几倍。苏云焕向来潇洒，此番参与为的只是保护家人，并无心苏门门主权位之争。苏云煁、苏云熾、苏云炀、苏云燃四人与洛骄扬并无接触，但可以看出，他们对苏奕的决定并无异议，只一心跟随父亲。如此看来，只有六郎锦瑟一人看得清局势，在一旁苦劝父亲先下手为强。
　　洛骄扬朝锦瑟的方向看了几眼，上前道：“伯父，筹划数月，在此一击，不若在鸡鸣之时动手？”
　　此话一出，苏氏兄弟都看向洛骄扬，他继续劝道：“苏三爷现已布了局，只待几日后相助之人来到便要动手。那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待他到来我们便胜算全无，不若现在抢占先机。那人只是受人之托，待他到时苏三爷已败了，他便不会插手。”
　　苏云焕被撩起了兴致，问道：“那人是谁？”
　　“言以述。”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江湖传闻，言以述剑术过人，于五年前横空出世，无人知晓其师从何人。他在江湖中有不少至交好友，以性格豪爽闻名，但纵是其好友亦不知他从何处而来，只知他外表俊朗，家财万贯，五年来比武行事从无败绩。此处不得不说明的是，言之述生平无败绩不仅是因其武艺高强，更因他总会用尽手段去赢。人人都知他是个小人，故而听闻他的名号，江湖人大多退避三舍以求安稳，这才造就了他今日这般吓人的名声。
　　苏奕听到这个消息依旧没有表态，他看向众人的眼中已布满浓重的悲哀，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就依骄扬所说，在鸡鸣之时动手。”
　　“来的既是你的人，便由你来指挥。”他朝洛骄扬点头道，“就按先前的布置行事，锦瑟与骄扬一道，其他人跟我去见你们三伯。”
　　洛骄扬眼仁一转，心想：苏奕虽是重情了些，心里倒是不糊涂——下一任苏门门主，是锦瑟无疑了。
　　洛骄扬亦注意到，苏家各位儿郎听到这安排，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显然没有异议，可见锦瑟当家确能服众。他在心里默默考量，不经意间已将锦瑟挪到了一个妥帖的位置。

　　大概所有的大肆杀戮，皆要从小争小吵燃起——未到鸡鸣之时，苏三爷的府门已被敲响。
　　守门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门缝中看到一脸怒意的苏门主时，吓得就要跌回了梦里。
　　门很快被打开了，苏奕领头，五子护送，身后跟着为数不少的门人手下。而这群门人中，有两人压着一个双手被捆绑、眼上系着白布条、嘴里塞着破布的大汉。
　　守门人见被绑之人似是有些眼熟，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那不就是前几日进府来替老爷办事的朱四吗？！门主这样声势浩大地压人上门，莫非......
　　心中颤三颤，这守门人悄悄往后退，想要伺机脱身去给老爷报信，这才刚退了几步，就被叫住：“把他也给我捆起来。”
　　苏奕身后的人听命动手，那守门人挣扎不脱，眼睁睁看着一行人登堂入室。
　　但苏三爷是何等缜密之人，岂能将全府上下的安危交代在一个守门仆人的身上——早在苏奕一行人破门而出之时，隐在暗处的家丁就从幽暗的小径中穿梭而过，来到书房细细禀报。
　　“什么？！他竟敢如此嚣张！”苏三爷看向屋内众人，眼中燃起了火光，他眉头一皱，竟在这片刻间压住了怒气，坐回上首的椅上道，“既然来了，我们就这样布置......”

　　苏门三爷，名唤遇，一生所求不得，名遇而不得所遇。彼时苏门名声尚弱，老门主患急病暴毙，门内无主事之人，日渐衰败，渐至落魄。老门主生有四子，皆老夫人所出，只可惜长子未长到成年便夭折了。次子为书生，见家道中落，便舍弃科考，受聘为教书先生，赚取钱银抚养幼弟。三子苏遇正当少年，本是个习武良才却因家中变故而不管不顾，沉迷赌博，数年不改。身为幺弟的苏奕眼见母亲、二哥辛苦维生，心中悲感交加，便比往时更加刻苦习武，立誓要重振苏门。
　　因心念坚忍，又得得遇良师，苏奕得以少年成名，如今的苏府便是在他的带领下日渐兴盛的。苏奕小有所成之时，见三哥已是欠债累累，便拿出自己银钱帮忙还债。彼时他只是个在武林中崭露头角的后生，虽有些小名声，所得钱财却是少得很，加之又要养家，所剩更是无几。但纵然如此拮据，他仍一次又一次帮着三哥还清欠下的赌债。终于，连苏老夫人也看不下去开口询问这件事，他答道：“他是我三哥，我总不能让他被人追债到横尸街头吧？”如此又是几年过去，苏奕果然如愿将苏门大振，亦将三哥渐渐感化——苏遇不喜读书，年少时修习的武艺又在这几年给荒废了，于是他拿出本钱，让苏遇靠着苏门的声望去经商，这才将一家人的生活变得美满安乐起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苏奕没有算到的，是他的三嫂。苏遇这些年来虽然浑，却因耳濡目染学了许多生意经，故而他手上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为了苏门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他本也感念四弟当年的帮助，但再大的感恩亦逃不过贪念，逃不过枕边人日日的抱怨。在妻子的怂恿下，苏遇日渐不满，认为自己辛苦经营的生意为苏门提供了数不胜数的资金，所做的贡献远比苏奕大得多，理所应当应由他来当门主。于是，他渐渐将爪子伸入苏门之内，对各管事或是威逼，或是利诱，企图夺取门主之位。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被苏奕知道了，但他心中仍不信，从小带着自己认识世界的三哥，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他顾念亲情心慈手软，才有了四年前身陷邀月谷险些丧命的惊险。在苏门内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六个孩子带着老妻将他从邀月谷的地牢里救出时，他才明白：不还手，失去性命的不仅是他，还有他的挚爱亲人。
　　想到此处，苏奕眼中有泪花闪过，看着迎面走来的那个中年男子，他收了旧日的回忆，朗声道：“三哥，许久不见了。”
　　“四年不见，四弟倒是变得不懂礼节了。”苏遇眼神锐利看向弟弟道，“你半夜折腾出这么大的阵仗不是只为了来见我吧！”
　　“今夜我不来府中寻三哥，过几日三哥就该上府寻我了吧？”苏奕不理他诧异的眼神，仍是不咸不淡道，“三哥，这厮你可认得？”
　　他手一抬，身后的人将朱四压到苏遇跟前，逼着他仰头看向苏遇。朱四被堵着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苏遇转开头去，仍嘴硬道：“你倒是和从前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往我跟前带。”
　　苏奕听了这话，脸上一紧，又道：“此人在我府中探听消息已有数年之久。可惜，可惜在被发现之后，他所传的消息无一是真。”
　　话音刚落，苏奕就见三哥的脸色变了几变，心中再不肯承认的答案此时也没了反驳的余地。虽是如此，苏奕仍没打算赶尽杀绝，他只道：“三哥，若是你愿意交出苏门生意，与我回去见母亲谢罪，我们还能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你倒是想得好！”苏遇气愤道，“苏门的生意是我一步一个脚印打拼出来的，让我拱手让你，简直是笑话！”
　　“三哥，莫要一错再错了，苏门之外，你还有自己的天地。”
　　这便是苏奕又抬手放过兄长一遭了——早在几年前，苏遇就私自扣留了苏门的一部分财产在外购置产业，防的就是今日这般境况。他本以为这一切做得隐秘，不料已早早被人发现，想到数年来费尽心思的苦苦隐瞒终了皆成泡沫，自己如愚人一般任人戏耍，苏遇心中不平之气更甚，他道：“自己的天地？呵！你以为离了苏门的照拂，那些生意在阳城就真立得住脚跟？出了阳城毫无根基亦无门路，一个外乡人的买卖如何能轻易做活？四弟你还是如从前一般天真，为兄所做的决定若是你三言两语能劝得了的，咱们又怎会闹到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