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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卑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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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修是谁?
阿秀望着眼前的黑暗,挠头思索半晌,最后摇头,只说不记得了。
刚才她头痛欲裂不能自已,可自从顾怀丰来了之后,那种被撕裂的痛便消下去许多,一如和尚做法那一夜。待平静之后,听他问起纪修,阿秀便觉得犹如天方夜谭,很是不可思议。努力在脑中搜罗了一圈,她依然记不起任何关于所谓纪修的回忆。
顾怀丰问的时候有点黑脸,现在反倒是哭笑不得了。他拥着她,耐心提醒说:“你似乎与这位纪修很是亲昵……”
一想到她先前唤着别人的名字往他怀里缩、还死死揪着他的衣襟不放手时,顾怀丰心里便非常不是滋味。原本他以为有一个阿牛占据着她的心也就够了,现在居然又冒出来一个人?
顾怀丰泄气。他忽然想,那个纪修,可是也像他现在这样,是阿秀千年之间的某段过往?
阿秀闻言,微微颦眉。她反问道:“是么?”
怀丰不发一言,只是点头。
阿秀狐疑,“那我怎么一丁点都记不起来了?”
怀丰心酸,又有些同情他的同道中人——纪修。
也许千年之后,自己就会沦落成阿秀口中另外一个“纪修”,她只记得他的名字,却忘了他是谁,做过些什么,又一起经历过什么,再可怕一点,她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虽然以上种种,正是顾怀丰傍晚在甲板上对阿秀说的那番真心话。可当现在真正面临时,当有个先例摆在眼前时,他矛盾了,胆怯了。
这是一种最深处的绝望,又是一种最无望的奢求。
我能记你一辈子,你能记得我多久?
他的一辈子,对她而言很短,但对顾怀丰来说,却是他能奉献的所有!
倾其所有,只为了她,为了一个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女鬼,一个注定要去找其他男人的女人,会不会太可笑了一点?
顾怀丰嘴角上翘,默默苦笑。
夜色深沉,秋风寒凉,先前他情急之下撞开的两扇门,时不时吱呀一下,却怎么都阖不上。
就像人的心,一旦被打开,就很难再阖上了。
顾怀丰长长一叹。他从后头拥着她,下巴尖儿抵在她的肩上。两鬓厮磨之间,他痴痴问道:“阿秀,你可会忘了我?”
他像是个贪婪的孩子,固执地寻求她心中的一席之地,不断地证明着他对她曾经重要过。
阿秀未答。
她偏过头来,正好对上他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面璀璨流光暗暗涌动,就像是夏夜天空中常见的那道星河,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那人又缓缓道:“阿秀,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女人,我真是不敢想象你有朝一日会忘了我。我能不能收回傍晚的那些话?以后就算你忘了我的模样,忘了我们之间的过往,也求你千万别忘记我的名字,可好?”
他何尝如此低微地哀求过?
阿秀难受的想要流泪,她只能拼命点头。
他问:“那我是谁?”
“晚山……你是晚山。”
顾怀丰深深被触动了。
他求了阿秀那么多回,她都只是固执地称呼他为大人,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唤他晚山。这无疑是在他的心上添了一把火。
顾怀丰自诩是个正人君子,可他也是个正常男人。自从遇见了阿秀,他亦会有最卑微的欲望,亦会又最无助的期盼……
他松开一直环着她的手,转而一手揽肩,一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入手皆是冰凉刺骨,可他却觉得温暖无比,从未有过的热意和着躁动一点点从心头涌了上来,迅速窜遍全身各处。彻底将他的理智架在了欲~火上炙烤。
落在阿秀下巴尖儿上的那只素手的指腹慢慢摩挲着,一点点蜿蜒而上,终于到了他期盼的那处娇美。
她的脸色苍白如霜,唯独唇是红色的,在这样暧昧的夜色里,便是个最诱人的所在。
怀丰痴痴看着,目光迷离,漂亮的喉结动了动。她身上的檀香,又如灵巧的蛇一样,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钻入了他的心。
他此生是逃不开了!
他微微弯下腰,一点点靠近。她的眉眼越来越清晰,他的欲~望越来越浓烈。
二人脸庞中间只差了不过一根手指宽时,阿秀终于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
怀丰滞住动作,缓缓直起了背,“阿秀,对不起,是顾某唐突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闪烁,唯独不敢看她。此刻的顾怀丰,很像一个轻薄姑娘未遂的孟浪公子,他快要后悔死了。
言罢,他又尴尬起身,“你早些歇息吧,我走了。”说着,他匆匆往外面去。
没想到,阿秀却伸手拉住了他。
顾怀丰顿住身形。他不停告诉并说服着自己真的该离开了,不能再纵然自己玩火了,可她这样,不过是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子,他哪儿还狠得下心走出一步?
“大人,”她唤了一声,又低下头道:“大人,我记起他来了。”阿秀垂着脑袋,齐眉穗儿在她洁白的脸上落下了一大片阴影。那片暗色挡住了她的眼睛,一时间,看不出她是惊喜若狂,或是其他的什么情绪。
怀丰闻言一怔。他回头问道:“是谁?”声音颤抖着,话里隐着些微害怕。
阿秀抬眸,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是范大人。”
怀丰脸色登时苍白,可下一瞬间,他的心又无限平静下来。
因为,他从来不曾抱有过热烈的希冀。他是说过“也许他们前世有缘”之类的胡话,可那些,不过是骗她又骗自己的话。
现在,梦醒了,很好。
他“哦”了一声,居然还浅浅一笑,轻轻拍了拍阿秀拽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宽慰道:“想起来就好,省去许多的麻烦。等你伤好了,就赶紧回去找他吧。我也……替你和子正兄高兴。子正兄和我有同科之谊,他是个不错的可靠之人。家境虽然不大好,但学识、人品样样都是出挑的,现在也还未娶妻。你和他在一起,我也能放心……”
怀丰絮絮叨叨了许久,完全不知该何时停下来。
见阿秀只是静静望着自己,顾怀丰一时怔住,又道:“哦,你是怕我和子正兄之间尴尬,心生嫌隙?阿秀,你且宽心,这一次回京之后,我大概极少会再回安州了。你亦放心,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回京后,我就让母亲做主寻一门婚事……”说到此,他忽的笑了笑,又道:“母亲似乎已经替我订了亲事,哎,我真是混账……那你早些歇着,我真的走了。”
怀丰抽回被她揪在手里的衣袖,拱手作了个揖,头也不回地往外去,脚步凌乱,如逃跑一样的慌张。
他走得有多狼狈,心底就有多痛楚。
阿秀独自坐着,闭上眼,微微向后倚去,好似他还在,好似他还拥着她。
不知坐了多久,阿秀起身跨出房门,呆呆到了走廊里,双手攀附在雕花镂窗上,痴痴望着外面无际的夜空,仿佛置身在一个牢笼里。
月色尽情挥洒,落下天地间最孤寂的身影。
三百多年前,有同样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只不过四处泛着耀眼的荧光,那是皑皑白雪的反光。
那一夜,她心底着急,被逼红了眼。回过身,阿秀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个一直苦苦追赶她数个月的和尚,动作干净利落至极。
那是阿秀第一次仗着凶煞戾气杀人。
天道轮回,万万没想到,她杀的那个,正是阿牛的转世,亦是范晋阳的前世。
其实,过了几百年的光阴,她早就忘了阿牛的模样。所以那一天,她下手的时候,可以称得上心狠手辣,毫不手软。她当时有多狠,知道真相的时候,就有多痛!所以,她疯了,痴了,傻了,然后在翠虚山睡了百年。醒来之后,她便忘了很多具体的细节,只记得一个大概,只记得自己亲手杀过阿牛。
而刚刚阿秀记起来的,便是和尚临死时的模样……他说,他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