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有点黑暗的童话》小叉

1、钛星艾什

　　银河帝国，西部星域，钛星。
　　潮湿的热风离开原始丛林，刮过寸草不生的地面后，卷起一阵带着石子的沙尘向灰白色的锗钛纤维路面扑去。沙尘撞上无形的屏障，一阵低微的电流声后，沙尘消失无踪。而灰白色的路面一如之前的样子，安静也纤尘不染。
　　弗农诺森斯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看公共出租艇站台，好一会才终于回过头来。
　　出租艇站台后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高大建筑群。致密光滑的白色弧形外壳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芒，而排列整齐的一块块棕黑色玻璃内，时不时跳动着一些光点。建筑物之间，大小不一的飞行器在半空中灵活繁忙地穿梭着。
　　这是一片多么正常多么令人舒心的景象，但可惜的是，弗农要去的是反方向。他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看向他即将要去的前方。
　　不算太远的视线尽头是一片茂密的原始丛林。而丛林和他之间，除了宽阔到像广场一样的锗钛纤维路面之外，只孤零零地排着几行白色仓库。仅仅作为仓储和地下设施出入口的仓库在设计上毫无任何特色可言，与路面相同的材质，毫无任何个性和装饰的长方体，看上去不仅单调也毫无生气。
　　弗农抬起手腕，紧扣着手腕的银色环状金属条里立刻弹出一张全息地图。他抬头看看不远处仓库大门上的白色编号，又看看地图，来回确认几遍后，才认命似地提起黑色皮箱向前走去。
　　没几步，弗农就大汗淋漓。
　　体温的升高也促成了他怨气的增长。弗农扔下皮箱，箱子里发出一声清晰的金属撞击碎响。
　　他就不该来这里！
　　他虽然只是空气成分监测员，但那可是一份受雇于钛星政府的体面工作。像他这样公民信用等级已经到达二级的优秀公民，一个体面人，怎么可以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而且，最重要的是，居然还要他自己走过去！
　　弗农愤愤不平地看着自己脚边的皮箱，就像看着一个罪大恶极的肇事凶犯。但最终他还是像戳破了的气球一样垮下肩膀，无奈地提起皮箱，一边根据手环的全息地图导航一边向前走去。
　　最后，他停在了一间仓库的前面。
　　有七八个弗农那么高的仓库大门开着，而显然找不到任何类似于“门铃”装置的弗农再次核对了一下位置，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头朝里看了看。
　　仓库里有点暗，却不妨碍他看到一地凌乱。
　　各式各样弗农认不出来，也不知干什么用的机械零件散落得到处都是。圆筒形的助手机器人穿梭其间，不时地停下来翻检着。
　　这样的场景倒是没有太出乎弗农的意料，或者该说，这样才是最合理的。
　　钛星该死的风俗，虽然弗农从来都觉得很无聊又没道理，就是每户人家都该有一台机甲。他又不是个干苦力的矿工，也不会碰上什么星际海盗，他要机甲干什么？但，钛星的居民们就是这么固执，所以弗农能怎么样呢？他虽然很不想浪费几十万米拉，但更不想被人看作是新移民，或者是更可怕的，公民信用等级一的“问题公民”！
　　前几天生活区发起一个公益活动，说是要向在校学生演示机甲。作为优秀公民的弗农当然不能不参加，但谁想到这件花了他80万米拉的机甲居然不能启动。他显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新买一台，又或者把机甲送去正规商店检修，万一被邻居们看见就不好了。所以百般无奈之下，他打算到这里来试试自己的运气。
　　据说，这里有整个钛星最好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了，“机甲检测师”。
　　弗农皱起眉，鄙夷地撇了下嘴角。要么是操作机甲的机师，要么是生产和修理机甲的技师，这“机甲检测师”算是干什么的？
　　肯定又是那种新移民。
　　机甲是钛星命脉产业，所以对拥有机甲相关技术的人有特别优待的移民政策。虽然其中的确存在有真本事的人，但在弗农看来，大部分人只是滥用了钛星领主莫利安男爵的好意。
　　虽然弗农自始至终都无法消除疑虑，但是在他低头看见自己手里的黑色皮箱之后，表情却转成了无奈的妥协。他重重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走进了仓库。
　　只一步，他就停了下来。
　　那是一台……机甲？
　　只在全息频道里才见过的人形机甲突兀地出现在弗农的视野里。10米的身高，闪着灰白光泽的钛金属胸甲，由炮筒和钻头组成的巨大手臂，即使是弗农也不由多看了会。而当他终于闭拢张大的嘴巴时，才发现机甲的阴影里居然还站了一个人。弗农窘迫地假咳一声，然后努力谦逊着自己的语调，“请问……灰尘，不，灰尘大师（Master Ash）在吗？”弗农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在那个名称之后加了个敬称。
　　有机甲在的话，对方就应该不是个骗子。据说机甲大师都是些脾气古怪的老头，喜欢待在这种地方说不定也是这位“灰尘大师”的怪癖之一。
　　站在机甲阴影里的人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向外走了一步。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打动这位隐世的大师，弗农却因为陡然的惊讶而瞪圆了眼睛。
　　竟，竟然……
　　竟然是个女人！
　　女人不过中等体型，相比起壮硕的弗农来更显得纤细又娇小。但她显然经过充分的锻炼，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大腿不仅肌肉匀称结实，皮肤更呈现出阳光和健康的光泽。除此之外，她居然长得非常漂亮。银色短发只是让她的皮肤看上去更加白皙，而那双青色的眼珠好像某种经过精心调配的鸡尾酒，带着一种朦胧的透明感。
　　但无论她长得怎么好看，依然没能减轻弗农被骗的愤怒。
　　“你，你就是……”即使弗农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有教养的男人，这时候却依然涨红了脸，“你就是‘灰尘’？”
　　而这个本来没什么表情的年轻女人，在听见弗农的话后皱起了眉。她用她低缓的声音表达着被打扰的不悦，“艾什（Ash）？你找艾什？”
　　“那个该死的骗子！”弗农却沉浸在自己的愤怒里，胸部剧烈地一起一伏，“竟然把我骗到这种地方来，还跟我说这里有什么机甲检测师！我就知道是假的——”
　　女人眼睛微微一眯，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她突然微微抬起下巴，嘴角一勾带出几分讽意，“如果你找艾什，那的确是我的名字。不过机甲检测师……”
　　“算了！”弗农仿佛知道她即将说什么似的，怒气冲冲地截断她，“没事了。”然而就在他提起皮箱，怒气冲冲地企图转身离开时，女人面前突然弹出一副巨大的画面。
　　“艾什，来了。”
　　画面里的男人长得毫无特色，即使购物频道的虚拟主持人也比他好看点，只是那种阴腻柔滑的说话方式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满身大汗的弗农居然听得一抖。
　　“嗯。”女人显然知道全息投影里的男人说的是什么，因为她精神一振。
　　而弗农这时候却没有在意两人无视他的情况，只是再度看了看那个名叫艾什的年轻女人的手腕，然后下意识地缩了缩右手，希望能把手上的金属圈藏进袖子里。
　　全能生活辅助系统，是每个钛星公民，不，每个银河帝国公民都用来管理个人财产和家庭资产的必要工具。它能在你推开家门之前的几分钟打开空调，它能按照你的口味为你的冰箱补货，它能提醒你什么时候该去健身，缺了它的生活几乎是任何一个钛星公民无法想象的。而这种系统的终端，功能越强大通常就越贵。而越贵的，通常就越小。
　　弗农刚刚完全没有看见她的手上有戴任何的金属饰物。
　　居然比一个生活在外圈的“问题公民”还穷，这让弗农感觉到嫉妒的同时也非常愤怒，以至于他没有立刻就发现画面的内容就不奇怪了。
　　光幕上的影像一换，然后立刻引起了弗农的注意力。
　　那是……
　　一条马陆！
　　弗农脚一软，“嘭”一声摔倒在地。刚才还涨到通红的脸，此刻就像被人抽走了全身的血液一样，白得像个死人。就连那个女人转回身看着他也没能让他振作起来，他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皮箱，浑身像抽搐一样发着抖。
　　那，那当然不是地球母星上那种只有几十厘米长的虫子。
　　光幕上的马陆是钛星的原生种，成虫体长能有3米。即使透过光幕，也能看到马陆坚硬的壳在刺眼的日光下反射着灰白色的金属光泽，而300对的螯足，即使只是看着也让人心里一阵阵发寒。
　　钛星是移民星，有着种类丰富的巨型昆虫。而仓库地带最主要的功能，其实是防御这些原始虫类的入侵。弗农想起他在学校时看过的宣传视频。政府用来警告任何公民不要靠近的方法，就是让他们观看一个活人被马陆咬死然后分吃的场面。
　　修什么机甲！如果他死在这里……
　　弗农前所未有地后悔起来。
　　但是他害怕，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也会害怕。
　　一头银发的年轻女人熟练地套上薄到几乎跟衣服没两样的轻型护身机甲，一手抓过一把比她人还要宽的机甲刀后就大步就朝外走去。
　　“喂，你要干什么？外面危险！”弗农使尽力气，对着女人的背影大吼了一声。
　　年轻的女人像挥舞稻草一样转动手腕，挥了几下机甲刀。银色的短发在过度明亮的日光下是一种刺眼的嚣张颜色，而她只是勾起一边唇角，微抬着下巴，俯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弗农，笑得肆意又自信，“不想死，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然后，她就大步朝外走去，眨眼消失在耀眼的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