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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道别与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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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绝对是一周中最糟的日子。尤其今天,——每个月都要有那么一次的今天。父母前脚出门去料理店铺的杂事,后脚每个月只回来一周的姐姐便带着她的朋克头男朋友进了家门。
Richard想要下楼倒水,刚开门又不得不因为楼下微妙的声音反手把门甩回去。
妈的智障。他动作一大嘴角的伤就疼。此时金色的碎发垂在耳边,拥有深深凹陷的眼眶的白人少年放下杯子,气恼地踢了脚床垫。
Richard戴上耳机听震耳欲聋的重金属。
以至于他理所当然地没听到敲门声。十几分钟后,耳机被扯了下去,Richard一抬头就见自家姐姐满脸不耐烦,大拇指往后一比。
“你的Japanese Boy找你。”
“啧,让他滚。”
这句说的姐姐满脸惊奇。“Come on dear,你们两个如胶似漆的感情可没有我能插足的地方。——赶人就赶人,但让他往哪滚可要你亲自去说。”
Richard没表情地斜了眼姐姐乱七八糟的口红。
呵。如胶似漆。
不得以下楼。打开门。
门廊灯下的混血少年近乎无声地站着。
高鼻梁、深眼眶;从小到大就没变过的圆眼睛。清水勇气眼角微微下垂让他看起来总带份无辜。眉毛平直,刘海并未很好修剪而细碎地搭在眉尾,性格开朗而总是(有点傻的)带笑,此时见到友人,唇线却深刻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Richard双手插兜。“你说。我听着。说完快滚。”
勇气不意外这人是这混账态度,他食指和拇指不安地搓动一下,往外直接倒出思考好的台词。
“搬家,……搬回日本的原因是dad工作调动。那本来就是他的故乡,国籍和朋友全部在那里所以应该说回到日本。我的话……其实直到昨天之前都没有想好,只是一点,不想没理由的拖dad后腿。”
Richard点头,“不错,不拖后腿,你过去能替他上班。”
“我不去mom就要留下照顾我。”
勇气换了口气。
整理完毕的话到此便全部用完。然而他继续说了下去。
“一样的话。Dad一直在用back。他不想影响我的判断所以谈起什么都是公事化。但要是我和mom留在这里,一个人去故乡工作、见朋友,——无论美国日本都不太能用上那个词,我们不想让dad没有可以back的地方。”
Richard沉默了下去。
“伟大。连同梦想一起牺牲掉的Mr.Youuki。”
在这里叫出互相间独有的昵称不可谓不讽刺。然而Richard的目光却是平且而直白的。
那目光远没有到重如刀割。共同长大的好友听完并不得不认可这一理由,然后开始漫长的思索。清水勇气一声不吭的要离开?妈的打烂那个怂货。清水勇气离开了并且大概不会在回来。Richard沉默,短暂地闭了闭眼。
他气愤的和勇气打了一架却并没有多少实感。
以至于到现在,才后知觉地开始思考这人离开后可能衍生出的一系列结果。
勇气道:“篮球会在日本继续打。”
“亚洲水平。”
“或许是。但亲眼见到前不可能知道。”
Richard从口袋里抽出手,附上门框。“话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并非威胁,金发碧眼的白人少年亦如其坚固性格般坚定地关上了门。
“Mr.Dick(Richard昵称),——”
逐渐缩小的门廊灯冷漠地自Richard脸上划过。
“记得继续打篮球。然后总有一天,职篮见,”
咔哒。门彻底关上了。连声音连空气连灯光一并坚定地挡在了外面。
半响后,Richard挨了过来看情况的姐姐一脚。
金发少女别过滑落的鬓发,牙疼似地撇撇嘴。
“快行了吧您。一个人站在这儿哭个蛋啊。”
》》》》》
清水勇气对于日本大抵全然没有印象。
极其板刻的,可以列举出诸如富士山、武士或者寿司之类像只有目录的旅游图鉴。
对于身体里50%的血而言未免单薄得过分。当然也是从未想过会来。即使父亲是日本人但他到底出生在美国。祖父祖母只在极小时见过,10岁前相继去世,若非有照片恐怕两位老人的脸也不得不随时间逝去。
同Richard谈话当夜的一周后,清水一家乘上了去往日本的飞机。
“先过去安排好。你和Dick,整理好心情了再商量假期怎么见面。”
切实有效地被母亲这句安慰到。勇气点头。他拉下遮光板挡住云海上过于强烈的日光。
他用指尖碰了碰几乎愈合的眉角。还有这个。勇气想。
肯定要揍回来,连本带息的。
走出羽田机场的天气正适合穿短裤。清水孝向出租车招手,一家人大包小包地往车厢后面塞随身带的行李。日本的出租车司机极有日本感。看帮忙放好包,拉下车后盖后微微弯腰,不断说着HAIHAIHAI的司机勇气不禁想。
出租车足足跑了有两个小时;
起先顺利,孝用日语同司机交谈后转头告诉他们还有帮小时。行驶到市区堵车。堵得是华盛顿见不到的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勇气在此期间朝外看:高楼林立。车道极窄。倒是路边一排排小而精致的招牌算是相当好看。
经过市中心的拥堵地段又开了二十分钟。高楼逐渐减少,路边儿有了小公园和遛狗的老人。
新家坐落在相对集中的住宅区。独门独户的二层小楼,带院子和车库。
勇气依照孝描述地将自己的行李搬上二楼左转第一间房。家具还没有搬来。房间屋顶相对较矮,怎么说都算不得大,倒是开窗伸手能碰到后院栽着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勇气从行李里取出篮球,打好气。
球的最下端露出一点黑色,翻过篮球,少年才发现橙色的胶皮上被人用马克笔写了一串英文。
【Never forget what u said】
落款【F:Dick】
来自,最亲爱的朋友。
身后门被敲响。“勇气,”勇气回头看向为干活而扎起马尾的朵尼娅。
金发蓝眸的高挑女人笑笑:“——你一直想见的原日本国手来了。”
私家车刚靠近清水宅,原泽克德就隔着挡风玻璃看到了清水孝。
黑发男人穿一件浅灰色衬衫站在门口抽烟。分明曾经的印象中既没有如此成人化的衣着也没有烟丝,但依旧处处透着熟悉感。很难说侧脸像十七十八岁,但总归隔着车窗,乍看一眼确实没差太多。
清水孝转头,看向徐徐驶来的私家车——从外面看不到车内——但并非随意一瞥,他沉稳的黑眸看了会儿这辆陌生的日本车后带上笃定。
车停稳,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优雅男人。
“好久不见,孝。”
听到如此平淡的寒暄,却让清水孝难得高兴地弹了弹烟头。“皱纹有够难看的。”
原泽克德微笑:“原话奉还。”
二十年;
二楼左转第一个房间,少年勇气的再会日期方才开始计算。而对于清水孝和原泽克德来说,久别重逢,中间的时间河流则太长太宽。
这是原泽当年送孝上飞机时所不能想的。是直到现在才被想象力触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