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詩鈐

74、第二六章 灯笼

　　宋莲生在小院的这几年，过得简朴，本来就不喜欢过节。一年到头，不过把门前那双旧灯笼取下，换对新的挂上，就是过年。回回挂灯，都是唐槊搬梯子自己去挂，宋莲生在下头扶梯递灯。今年赶早，十月入冬不久，灯笼就来了。宋催唐去挂，冬天天黑得早，还有点夕阳时，两人就捣鼓起来。日下灯上，宋莲生站着觉得腿酸——受伤后，膝盖不太用得上力，索性蹲着，抬头看灯，说：「唐槊，这灯等你回来再点。」
　　「回来？」
　　「说定了。」
　　哑伯提灯笼来请他们进屋吃饭。宋起身，扑扑衣服，往里走，唐槊跟着。哑伯指指灯，问要不要点上。唐槊摇头；哑伯招手让听差搬梯子关门。灯照唐宋回屋。
　　饭桌摆在外间，一顿饭，吃得细心安静。宋莲生看着没什么心思的样子。
　　饭后宋起身，静静收了碗筷。
　　折回屋中，唐槊还在。摆好茶具，小炉内橄榄核烧水，汩汩，等宋莲生来沏。烛火昏黄。
　　「怕赶不上你生辰了。要什么，我先备了给你。」
　　「这样吧，」宋莲生拔下头上发簪，她闲来无事从柴垛里抽出一根，削剃打磨而成，「你拿钱买这个，再把这个送给我，我最开心了。」
　　边说边泡茶，那笑脸，茶烟间盈盈。只是没什么力气。冬天，慵懒无常。
　　「嗯。值多少？」唐槊眯眼问着。
　　「嗯。这样，送你如夫人回家，买了京中私宅，再卖了老家田产，应该就差不离了。」宋莲生惺忪双眼，一手横在桌上支着下巴，一手举着簪子对火看。
　　「瞧瞧，都算计上了。就没算计这小院。」
　　「这是我的。房契地契都是我的名字。」
　　「你是我的。」
　　「我是我的。」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你相公快出征了。」
　　「我阳寿未竟，你尽管去做。」
　　「好。」
　　唐看着像醉了的宋，打横抱起她放在床上。
　　宋青丝披散，闭着眼，侧脸朝内，睡着似的。唐坐在边上，手摩挲她的后背，如浪拍沙。
　　「睡着了？舍不得？」
　　「什么？」
　　「我。」
　　「哦。」后背僵直。
　　「我知道。这样，回来，我答应你，给你点灯。」
　　「我给你开门。」宋蜷了蜷，翻身趴在床上，头转向唐槊一侧。扬眼看着唐公子。
　　唐槊手没停：「睡吧。」
　　难得乖顺，闭上眼，一会儿昏昏睡去。
　　「怎么老跟猫似的，趴着睡。」打他看过宋莲生的后背，常这样，那脊椎会渐渐放软，然后，人静静睡去——能在他身边睡着，是上次被劫回来之后。
　　「你跟我走，可愿意？」唐自言自语。
　　宋脖子往被子里钻。
　　「你愿意吗？」说着，唐公子侧身在边上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回宋莲生没踹他下地，夜更深时，她睁开眼，伸手凭空勾画这边人轮廓，轻声说，像梦呓：「会给你留门的。外头花花草草看看就得了。我尽力喜欢。喜欢到喜欢不动为止。」后头还有半截，断断续续，像烂在肚子里，也像说出来，隐约弥散：「你抱着我是什么感觉。我一直想问。且只是个玩意儿。换了别人。当无差别。也好。并不是也没有。不变的。独一个。那就这样好了。好自为之。再多的，我不要。再多的，我也给不起。」
　　唐槊不久之后就调离京城戍边去了。宋莲生的醋飞溅如镖，酸得唐槊两妾返乡，京中几处房产变卖。他简单，一个包袱，那匹他亲手养大tiao教的战马，趁手的兵器，通关文书和官印，打马扬鞭守疆土。冬天阴寒，「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①。宋莲生顶着醋缸的美名一转眼消失在京中。小院只剩下哑伯一人，问不出去处。不知藏在哪儿，只待「铁马冰河入梦来」②。

作者有话说

　　①「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出自北朝郭茂倩所编《乐府诗集》之《木兰诗》。
②「铁马冰河入梦来」出自宋人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