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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到手的女人 ...

  •   宋易迷迷糊糊的睡着,神智是清醒过来了,但是眼睛不想睁开,生平第一次有种想要躲起来的意思。
      她有些累了。再做个梦如何?是不是又会见到父亲?
      朦胧间,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听声音,那么遥远又熟悉。
      一只大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是谁?
      “说什么我们都要保住她。她是之俊的女儿,我们......”
      啊,是陈然的母亲。她怎么来了?
      宋易刚要睁开眼睛,一滴泪刚好落在她的眉间。算了,还是继续装睡吧。省得伯母尴尬。宋易打定主意。
      “芝芝,我懂。你别哭,这个事情我和老王商量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是陈伯父的声音。老王说的是院长吧。
      宋易了然。原来伯父和院长交情匪浅。
      “你少说这套。老王那人最是明哲保身,估计这会儿就在开大会商量着要把我们家宋易丢出去保住医院了。我就不懂了,那些人都傻了吗。刚一个小医生怎么可能收那么多回扣,没有上面打好关系怎么可能进的来。什么事情都赖一个女人身上,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都是吃阿司匹林长大的吗?”
      陈太太抽抽噎噎的说着。
      陈然的声音响起来,“妈,你别急了。你现在在这里急也没有用。”
      “闭嘴。就是你们,当初非说什么宋易来这家医院有前途,跟院长力荐。我说让她去咱们的诊所,不是挺好吗?前途前途,现在好了吧。出了这个事情,别说前途了,都不知道会不会进局子。”
      宋易顿悟,难怪她当年进这家医院进的那么容易。她当是因为她是都教授的门生所以后台够硬,看来,陈家也是帮了不少忙的。
      原来,一直以来不是她顺风顺水吉星高照,而是有人在身后推着她前进。

      她叹口气,睁开眼,伸手抓住陈太太的手,“阿姨,你别哭了。你这么哭,我会以为自己生了什么大病,不久人世了。”
      陈太太被宋易这么一抓,哭倒是止住了,听到她这么说。立马点点她的额头,“呸呸呸,刚醒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看你小时候多成熟稳重的,现在大了反而说话没轻没重口无遮拦的。你说你,要不是嘴巴不带个把儿的,怎么会有今天的事情!”
      宋易眼睛眨巴眨巴,心里一阵暖流滑过。
      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一直这么关心自己。无亲无故,不求回报的对她好。怎能不让她感动。
      她贴上陈太太的手心,蹭了蹭,像个孩子一样,“那是因为我越大,越有人疼。所以反而越活越回去了。怎么办,可能过不了两年我就要进幼儿园了。不知道到时候阿姨会不会送我去上学?”
      陈太太被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笑起来了。
      这丫头啊,天大的事情她都说的那么轻松。不放心上。偏偏这样的宋易那么让人心疼。这么多年,她看着宋易长大,陈然和宋易的事情她全程知情却无能为力,她也年轻过,也知道感情的事情由不得你。
      既然做不成儿媳,她就把宋易看做女儿。
      越看,越觉得这丫头像极了宋之俊。不仅有疼爱,更有一种自家女儿初长成的自得。
      有几个女人能像她这般自强独立?又有几个女人对感情能像她这样拿得起放得下?
      现在的年轻人,比起过去的他们,要强上很多倍。思想开通,果断自主。说实话,她在宋易身上仿佛又活了一回一样。

      此刻,宋易贴着自己的手心撒娇的样子,让陈太太感动又惋惜。
      她猛地抬头,“陈然,你去找几个新闻媒体的朋友,就发文针对这件事情大家一起摊到桌面上说!不就是拿红包吃回扣吗?有几个医生没干过?不拿红包不吃回扣有几个医生吃得饱混的成?去去去,让人自己看看,用脑袋想想。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今天的局面,到底是医生的问题,还是制度......”
      话还没说完,陈然迅速捂住了自家母亲的嘴巴。
      “怎......呜呜呜”陈太太说不出话怒视着自家儿子。
      陈先生说,“芝芝,刚才还说宋易越活越小,你怎么也越来越冲动了。”说完,冲自己儿子看了看。

      陈太太看到老伴的眼神,心中明白了。
      外面还有记者天天候着。
      是啊,如果真这么说话,自己儿子的前途岂不是毁了?
      她心疼宋易没错,可是没必要搭上自己儿子的未来。
      这么想来,冷静下来。冲儿子挥挥手示意。
      陈然看母亲的神情,知道她想通了,也松开了手。

      宋易笑了笑,晃了晃陈太太的手臂,“阿姨。我没事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儿撑着呢。您先回去吧。我也算是医院培养了这么久的好苗子,医院不会这么容易放我走的。你放心。”
      说完,对陈然丢了个眼神。
      “你们先回去吧。好不?”

      陈然点点头,拍拍宋易的床沿,“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也会想办法的。这段时间你暂时不要出去,医院也会给个解决方法的。”
      宋易答应了一声,笑了笑,“对了。君悦生了吧?等过段时间我去看她。”
      陈然不太敢看宋易的笑,只默默答应着,和父母一起出去了。

      走到楼下,陈然的父亲趁母亲不在,悄悄提点儿子,“陈然,有些事情,你可以做。有些事情,你需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君悦刚生了孩子,你也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听说国翻院一位老同志要退下来了,正好会有个空缺。这种关键时候,你自己要把的清楚方向。”
      陈然不作答。只呆呆的看着医院的方向。

      回到家里,妻子迎上来,“怎么样了,她好点了吗?有没有什么办法?”
      陈然看着妻子的美目,伸手一拥。
      “还好。没事的。”她刚生产过,还在月子里。不能说这些让她担心。
      张君悦舒了一口气,“吓我一跳。今天保姆跟我说的多严重的,非说什么要判刑。唉,果然人言可畏。”
      突然眉眼一笑,“你不在家,没看到两个小家伙,今天伸懒腰都是一个节奏。笑死我了。”
      说完拉着陈然去看女儿。
      大概真的是因为双胞胎心有灵犀,听到有动静两个孩子同时睁开眼睛。大大的眼睛望过来,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看清楚,只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陈然怔怔的看着两个女儿。不知怎么的,他想起的,还是医院躺着的那位。
      两人从高中就一起长大,彼时他曾经以为她会是他的妻子。但后来,是他放弃了了她。她一个孤女在上海独自一人,他以为她终会有机会弥补她的。他做不了宋易的支柱,做不了她身边的男人,但是这么多年的情谊依旧,他希望自己可以用他的方式继续关怀这个女人。
      但这一次,他是又要将她推出去了。
      就算知道她一个人没有办法面对这件事情,但他也有自己的顾忌。

      记忆里,那个女人,走在前面,光芒四射。偶尔回头望着自己,嫣然一笑。
      如今,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吗?

      陈然突然心中一动,不对。他有顾忌,可是这天底下有一个人偏偏天王老爷都不怕,纵情任性,无拘无束。
      他看着自家老婆,“你哥哥呢?”
      张君悦靠着宝宝哼着小曲,“他这人一向神神秘秘,前段时间跟我家老爷子大吵一架。到现在我都没见过影子呢。”说完对着女儿额头一亲“你这个舅舅真不像话,生下来到现在都没见过面。下次见面,一定要打他一巴好不好?”
      宝宝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手伸出来,咿呀咿呀咿呀的哼着。
      陈然心下正在着急的时候,张君悦突然想起了什么,“啊,对了。有个明信片。”
      说完,到梳妆台那找了找,笑起来,“喏,我以为我丢了呢。在这里。”
      陈然盯着那张明信片上面的邮戳。

      找到了,一定是在那里。
      痞子,当初你答应过会好好照顾她。但愿你说到做到。

      宋易今天被高层喊去谈话,进了一间办公室坐下来。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坐着,因为是逆着光,宋易看不清他们的脸上表情。
      左边坐着的一个是院长,旁边还有都教授,都教授看到宋易进来,视线放在她身上,神情莫辨,依旧是那副死鱼脸。
      这几日,她被医院隔离在房间里。说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和隐私着想,实际大概是怕她到处说话,说什么不利的话使医院处于不利地位。

      如今照这个阵仗,看样子......
      宋易笑了笑,大概是自己是那个被丢掉的小卒了。

      院长咳了咳,“宋医生,你收受回扣的事情,被媒体曝光,给我医院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这边是几位过来调查的领导,有些事情需要和你了解情况。你要好好回答。”
      那一句“好好”说的顿了顿,院长明显有些不安。
      都教授看过来,板着一张脸,“其实我觉得这次的事情,我们......”
      “这次收受回扣,是我一个人的事情。科里并不知情。是我和那位医药代表是旧识,我们私下达成协议。我给病患开他们的药,从中抽取提成作为佣金。”
      宋易开口抢白。声音不高不低,但是刚好盖住了都教授要说的话。
      她望着都教授,嘴唇微动,哑语示意:宝宝。

      教授,你的宝宝刚刚出生。家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你。麻烦你清醒点。
      宋易希望教授明白自己的意思。

      都教授的脸色惨白,看着面前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手指狠狠掐进膝盖的肉里。
      她的提醒他看到了。
      这也是他的顾虑。这件事情如果只是小范围的知道,那还好解决,医院里打打招呼,走走关系,给她停职一段时间。等到风平浪静就好了。
      但是,现在知道的范围太广,昨天院长打听到,这件事部里都已经惊动了。
      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办?就放着她不管?
      都教授闭上眼。心里暗潮涌动。

      这时候坐在中间的一位老爷子发话了,“宋易,我看了你的档案。一个医生出来相当不容易啊,说说你收回扣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自毁前途?”
      宋易看着面前那个小桌子,上面一支录音笔模样的东西放着。
      她笑起来,是在给自己录口供吗?
      对自己还真是优待呢。她以为口供这种东西都跟电视里演的那样要在牢房里才能进行。

      看到宋易笑了,那位老爷子敲了下桌子的台面,“严肃点。”
      宋易看向那位老爷子,目光灼灼,“我很严肃。您在问我问题的时候,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老爷子没想到会被她这样反问,愣了下,点点头,“问。”
      旁边一个年轻一点的同志扶了扶眼镜,笑起来。果然找了关系进来采访是对的,他就知道这个女医生有戏有新闻可以挖掘。

      “你去国家三甲医院,挂一次门诊多少钱?”宋易问。
      老爷子凝视着她,不答。
      宋易微笑着,自己代替他回答:“不记得?还是您自己平时不用自己挂号?好,我来说。五块。”
      “这5元,只有1-2块进了医生的口袋。您也知道我的前途来之不易,十几年寒窗苦读,如果不是出了今天的事情,以后还会继续走下去,继续读下去。现在不是都说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吗?你觉得我的工资和我的工作时间,是不是相符合呢?”
      老爷子目光深沉,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气。
      “你的意思是,因为体质的关系,因为吃不饱肚子,导致你必须要拿回扣走捷径?可是据我所知,宋医生,你在上海自己独立拥有一套小住房啊。”
      “是的。如果我只靠我的工资,按照上海的房价,您觉得我多少年后可以拥有一套住房?”宋易一点不畏惧,与面前的男人四目相对。

      院长跟都教授相视一眼。
      哎哟,你这徒弟干嘛这么老实?!
      都教授唇角一弯,笑起来。
      这就是他的徒弟,敢作敢为,要么沉默,要么惊人。既然是被判有罪的人了,为何不让她痛痛快快,也算是......问出他们这些做医生的心声。

      “你的意思是,如果卖猪肉的,买不起房就可以给猪肉注水卖死猪肉。卖油条的吃不上饭,可以用陈年地沟油炸油条,也属于正常的可以接受的范围?”
      旁边那个年轻些的男子听到这里,忍不住发问。

      宋易也不看他,直接说,“我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我做的事情,并没有危害他人的健康。和他们的性质不一样。确实,同样的药效,我会拣回扣高的开,挑贵了的开。但是药品本身的价格并不是我一个医生可以决定的,你得问监管,你得问市场,为什么同样的药效的药,价格会相差那么多。其次,如果我开错了药,因为专门开了拿回扣的药物,耽误了病患的治疗,或者是损害了病人的健康,那是我罪无可恕。但是并没有,我或许收回扣。但是任何人仔细看一下我开的每一张处方单,没有一张不是对症下药的。”
      掷地有声的话,激的在场的人都盯住她看。

      “宋医生,”那个老爷子想了片刻,吸一口烟,问她,“其实我很好奇,你的思想观念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医生不拿回扣,这本就是一个职业道德问题。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话题。我理解那些基层的、低年的医生,也许真的需要一些额外的收入来养家糊口,甚至我理解,钱,不单单是对于辛苦学习和劳动付出的补偿,有时候甚至是一种心理上的慰籍,一种价值上的自我肯定。但是,你怎么可以把这个看做你能够堂而皇之拿回扣的理由?如果公务员和官僚没有合理的合法收入,我们是不是应该理解他们的贪污受贿?如果司法系统的工作人员没有合理的合法收入,他们就可以用手中的权力寻获取利益,颠倒黑白?商家制造商受制于种种原因利润微薄,我们也可以理解他们制假贩假?”
      老爷子说话缓慢而深沉。一字一句,深入人心。

      “小姑娘,或许你觉得你作为医生,这么多年的辛苦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拿点回扣是可以被理解的。但是,你要知道,你现在只是处于医生这个职业。你在自己的行业内利用自己的行业知识去欺诈外人,同样有天你会在别人的行业领域被别人欺诈。长此以往,你想过没有,你每天醒来都得小心翼翼。因为你知道外面的每个人都是不值得相信的。而造成这种局面的,都是从你自己的一言一行开始的。”

      “你们年轻这一代,和我们那一代的人很不同啊。你们这一代正是改革开放,思想碰撞的新时期。很多想法涌动出来,敢想敢做。这是好事。我能理解你说的,吃不饱肚子我拿什么去奉献拿什么去思想道德建设。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想都不敢想的。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单纯,凭着一片赤诚去建设祖国,当然我们也有过失望,有过迷惘,有过勒紧裤腰带吃不饱还要我为人人的时候。但是,时至今日,我都不曾后悔过。”
      老爷子的眼神透过烟雾望过来,那双眼仿佛通过缭绕的云雾看到了那些流逝的黄金岁月,那些燃烧过的曾经。

      “小姑娘,我们的生活需要一点单纯。我能够理解你不愿意去无私奉献的做法,可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不会允许你因为不愿无私奉献就去承认你收受回扣这种行为的合理性。这种承认,对于社会,对于我们的人民都是很危险的。既然你觉得,我们对于勒紧裤腰带去谈道德谈理想这种行为非常可笑虚伪,于是我们人人都从实际出发,拒绝拔高道德水平,退回到最基本的做人底线,甚至低于这个道德水平。小姑娘,你试想一下,每一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做事,每个人都在谋求利益最大化。你今天说,你没有开错药,没有伤害他人的健康。那你能保证未来的每一天都可以吗?你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吗?你今天为了温饱拿回扣,那明天,你能保证不会为了超越温饱去做更出格的事情?”

      宋易睁大了眼,看着面前这个老年人。那双眼睛,透露出的严厉和责备仿佛一把锤子压上宋易的心头。
      但是与这种力量一起并存的,还有一种期待和理解。
      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位老爷子,不是来给自己定罪的吗?为什么如父亲一般对自己谆谆教诲,细细疏导?

      老爷子抽过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按进烟灰缸里,“我们的体制存在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一点点失望,就对这个社会对这个班子整个舍弃。小姑娘,这是生你养你的地方。是你的家。不只是你的祖祖辈辈,更是你的子子孙孙在这里生存生活的地方。不只是你,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有义务有权利去搞好它,建设它。能够让它越来越美好,让其他人不看笑话,才是你的本事。两手叉腰看着笑话,那只是我辈的无能。这个世上,跟从人流一起指责和谩骂很容易。但这样能怎样?我们的未来只会越来越看不清楚,人心只会越来越涣散。如果能做到维持清流,傲然于世,怀抱着理想去建设去改变却是难得和珍贵。
      其实人活世上,什么都顺顺利利,做事行为都能容易些,就是大幸。你叫宋易,我想,这也是你的父亲对你的希望,他希望的,就是在你长大后,你所处之处是这样一个时代,是不是?“

      宋易猛地盯住他。
      此刻她再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她记起来,父亲临死那一刻,对自己的选择不曾有过任何怨怼。对他曾经教导过却反过来迫害他的学生,更没有一丝怨恨。
      他用原谅去理解了这个时代的荒谬。用生命去回报了生他养他的土地。
      慢慢的,眼睛湿润了。她突然记起小的时候父亲将自己放在膝头,摊开书轻轻读着。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并没有读懂句子里的意思,睁着大眼问父亲是什么意思。
      父亲摸摸她的头,笑起来,“你放心,我把这些句子种在你心里了。等我们小易长大了,这些种子自然就会发芽长大,长成参天大树。到那一天,你就会懂了。”

      她低下头去,手指捂住脸颊。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
      父亲,对不起。对不起。
      女儿忘记给种子浇水。女儿光顾着自己长大,却忘记让那颗种子成长了。
      父亲,对不起......

      前面的一排人看到刚才还一直沉着淡定的女医生哭的泣不成声的样子都怔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同志走过去,递了一块手帕过去给宋易,“不要哭。小妮子,你还小。未来还长着。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不走错道,哪怕现在走歪了,及时返回来。都是可以的。知道不?”
      宋易接过手帕,擦擦眼泪。沉默着点头。

      “好了,还有什么要问不?没有,就暂时散了吧?”老同志询问大家。
      一众人赶紧点点头,能散的都散了。
      宋易也被几个警服模样的人带走了。
      这一次,宋易不再慌张,也不再觉得委屈。只是静静的跟在后面走着,脑袋里,一直盘旋的是父亲的温润嗓音,和年幼时候吟诵的诗歌。
      那位老爷子走过来,跟警察说了几句话,警察同志点点头,走开了一步。
      宋易知道这个男人有话要对自己说,就走过去。
      老爷子笑笑,“多大的阵仗没把你吓怕。叔叔说几句话,就让你哭成这样?”
      宋易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他看过来,“唉,我当那小子看中的女人是怎么一个三头六臂呢。没想到根本经不起风浪嘛。一开始还气势十足的跟我振振有词,怎么了,这会儿就蔫了?”
      嗯?
      宋易抬头。什么情况?
      哪个小子?
      这一抬头,看清楚了刚才这位老爷子的长相。嘴唇薄薄的抿的紧紧的,一双眼睛虽然已经浸染风霜,可那双鹰眼透露出的明显是久经上位的威严。
      这个长相......
      老爷子叹口气,“都说那贼小子跟我长得像,我看也不尽然嘛。你这小妮子瞅了我半天,都没看出我是谁?”
      啊......
      宋易恍然大悟。这老爷子,可不是张长胜那贱男的褶皱版本吗?
      “看出门道了?”老爷子带着笑问。
      宋易点点头。
      老爷子笑笑,“嗯。知道就乖乖回去,接受教育。也不枉那小子为你一番苦心。”
      她有些奇怪。他为她一番什么苦心?
      老爷子眨巴着眼睛,难得笑的顽皮样出来了,“那小子连夜跑回来,在我书房门外为你跪了几天了。那小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乖巧。估计要不是为你,我到死都不会见到这小子跟我低头的一天。”

      说完这话,老爷子摸摸下巴,转身走了。
      宋易跟着警察同志向前走着,走着走着忍不住笑起来。
      和警察同志走到拐角一处的时候,似是有感应一般,望向远处,果然那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带着一个帽子,站在街角的屋檐下,两手插着口袋,看不清神情。但是那肢体语言,透露出来的就是一副熟悉的满不在乎的贱男姿态。
      贱男朝着这个方向挥挥手,本该是很潇洒流畅的动作,却因为手上绑着个白乎乎的绷带显得滑稽可笑。
      宋易心里一拎,这只贱男最是爱惜自己的手了,这会儿怎么会伤着?
      她指指自己的手,跟他比了个姿势:你怎么了?
      贱男继续摇手:没事。
      宋易刚想问些什么,但是前面那警察喊了一句,“宋小姐,请你跟上。”
      只能跟过去,回头再看看那道影子,他是走近了,用另外一只手放在他的唇上,做了个飞吻的动作。
      宋易不说什么,只抿着嘴笑。

      坐在旁边的男记者抓着笔一直在发愣。刚才老领导的话像一颗大石一样激起他心里的层层巨浪。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同志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小同志。我刚才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男记者听说过这位老爷子的身份,赶紧站起来,笑嘻嘻的附和,“您说的极有道理,真的非常引人思考。”
      老爷子一脸严肃,“在我面前别打那些乱七八糟的虚招,好好说话。”
      男记者赶紧站好,谨听教训。
      “刚才我说给那个女医生的话,也是说给你们媒体人的话。你们做记者的,有你们的职业道德。在医患关系中,因为信息不对等,媒体站在患者的角度支撑,这个方向从来不是错的。我也赞同。但是问题是在于,媒体在做报道时有没有保持公平,是否选择性的过滤了一些信息。你们要时时记得自己的本分,是完全的呈现真实,而不是手持一杆笔,随着自己的性子写。记着,你们抓着的是笔,也是民众因为信任交给你们的一双眼,你们不是大侠,不是惩恶扬善的江湖义气。看待问题,要看全。看待事物,要看到本质。否则,医患关系的矛盾激化,也有你们的连带责任!”
      说完,老爷子也不管那记者有没有听进去。直接转身走了。

      留下那位记者在原地细细思考这句话。

      后来,新闻对宋易这件事情进行了一个更真实更深刻的全程报导。全民就医生该不该拿红包,为什么会拿红包开始公开讨论。一时间,越来越多的患者对医生有了更多了解。
      越来越多的医生站出来,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讨论。
      还有一些专家开始研究这个问题背后看到的社会现象。
      总之,大家对这件事情后面的内容渐渐多过女医生拿回扣的事情了。
      但也这都是好几个月以后了。

      “尼玛!原来医生不拿回扣拿的钱比我拿的还少。老子回家不能让我儿子学医了。擦,简直是冒着生命危险赚毛票啊。”
      “你吹牛吧你。还学医。你儿子不犯事儿就不错了。”
      “放你娘的狗屁。说什么呢。狗嘴吐不出象牙。当心老娘揍你。”
      两个女人一边看着新闻一边聊天。这里是劳改所。一群女犯在这里尽心劳动改造。今天劳改的内容是:搓麻绳。

      宋易对着麻绳苦笑。她的手最近搓麻绳搓的都有些抽筋了。
      “宋易!”门口一个女警员喊她。
      宋易走过去,女警员一脸严肃,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识字不?”
      宋易点点头。
      “去,到办公室给我抄材料去!”
      宋易一乐,还有这种好事?抄材料比搓麻绳轻松多了。
      后面几个劳改犯一听,赶紧举手,“管长,我也会写字。”
      “是是是,我也能抄材料!”

      女警员眼睛轻轻一扫过去,不怒而威,“有你们什么事儿!好好把麻绳搓好!废话啰嗦的!”
      说完瞪着还在发愣的宋易,“愣着干嘛!跟我抄材料去!”
      宋易点点头,跟上前去。

      等到了材料室,宋易在一张桌子前面坐下。摊开来,翻翻材料。愣住了,怎么这么少?
      女警员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了,这才笑笑,“你是医生吧?”
      宋易点点头。
      “我见过你。XXX医院的。有人跟我说过,你的手天生就是拿手术刀的,搓麻绳这种费手的活,你要少干。这个材料室里的材料你就慢慢抄吧。反正一切以不伤手为前提。”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逃出来一个护手霜一样的膏体。
      “喏。这是有人托我带进来给你的。叫你没事儿擦擦。跟你说,今天的事情就你知我知,你别告诉别人。别给我捅娄子!”
      女警员说的话很严肃,但是那眼睛透露出来的眼神,却是一种了然和理解。

      宋易抓着手里的护手霜,细细涂抹着。
      她想起那次手手上,那个贱人给自己涂着护手霜,一边涂一边骂骂咧咧,“医生的手就是他的命知道不?你能不能稍微爱惜点你这条多灾多难的贱命呢?”
      想到这里,她笑起来。

      旁边的女警员悄悄关上门,走出去叹口气,“尼玛。谈恋爱谈到这里来了,还带老子送定情信物的。真要被查出来处分还冤死我呢。”

      在看守所的时间过得很慢。就算是一年的劳教时间,也足足磨的人心力憔悴。
      还好这段时间,总有一个人会寄信进来。
      每天那个女警员板着一张脸把信给宋易一丢,转身就走。信上不像当初,只是只言片语,而是那贱男洋洋洒洒一堆。
      他似乎是近期去旅游了,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事物。信上的内容,都是他的所见所闻。宋易细细读来,倒也觉得兴趣盎然。

      这一天女警员似乎很是高兴,进来给宋易放下一封信,笑眯眯的看着她。
      宋易觉得奇怪,这位女警员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仿佛天底下人都欠了她钱一样的。怎么今日这么开心?
      “你最近发生什么开心的事儿了吗?”宋易忍不住问她。
      女警员摸摸脸蛋,“哟,看出来啦?哈哈,我也不瞒你,你不是减刑了吗。再过几日,你就能出去了。我怎么能不开心。”
      宋易心下有些感动,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交到一位好朋友。
      面冷心热,说的就是这个女警吧。
      “谢谢。”宋易不知道说什么表达自己的感谢。只能简单的回了这么一句。
      女警员拍着大腿笑,“艾玛。你可不知道你在这里的日子,愁死老子了。又得给你安排不费手的工作,还得给你递情书。我整个儿跟只信鸽一样。烦都烦死我了,这下你走了,老子一身轻松啊~”
      说完又补充一句,“跟你说,下次别让老子再见到你。我看到你我就浑身难受。”

      宋易愣了愣。
      原来......
      好吧。她也为自己开心。快出去了。

      到了离开的这天。宋易收拾好东西,刚要挥手跟女警告别,被那个五大三粗的女警止住了手。
      “艾玛,妹子。你就一个劲往前走,千万莫回头了。忌讳忌讳啊~老子真不想见你了。”
      宋易乖乖缩回手,听话一路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一辆熟悉的老爷车停在那儿。那个熟悉的男人坐在路边上抽着烟,看到宋易坏坏一笑,“娘子,多日不见。越发清瘦了啊。”
      宋易笑笑,拍他一下,“来枝烟。”
      张长胜扭捏一下,“不嘛。抽烟对女人不好,不利于生育。”
      “少废话,烟。”
      “是!”张长胜双手奉烟而上。

      宋易看到那双手的时候,心神一震,摸着那双手,“怎么搞的?”
      原来,他那日手被包裹着,是因为小指少了一截。
      张长胜平平淡淡的说,“那啥,车开太快。出了点事故。没了。”
      “怎么没接上?”
      “有急事。没来得及去拣。再回头去的时候,不知道去哪儿了。”
      宋易一巴掌呼过去,眼泪落下来,“你猪啊!平时怎么跟我说的?手指头不能护好吗?那是你的命!”
      张长胜一把抱过面前又哭又闹的女人,“你才是我的命。”
      宋易虽然年纪不小了,被他这么一说,也是羞得满脸通红。这贱人说话就是这样,太过赤裸直接,她推开他,“说话再没个正经,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张长胜凝视着娇羞嗔怒的宋易。这个女人,是他这么多年一直放在心上的女子。此刻,终于她的眼泪她的开心难过害羞都是为了他,终于不再是梦里的场景。
      他心里一动,凑过去,快速的在宋易的脸颊边轻轻落下一吻。
      宋易一呆,瞪着这个老流氓。

      张长胜看宋易没有动作,趁着心头乱跳的工夫,赶紧继续乘热打铁抱过来想要索取更多。
      宋易第一次被人这么激烈的吻过,刚开始的错愕过后,明白过来,狠狠咬他一口。
      “哎哟。”张长胜摸着唇叫,“原来你好这口的啊。你打声招呼啊~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疼死了。”
      宋易没好气的瞪他,“好啃吧?谁让你亲的,我同意了?”
      张长胜挑眉一笑,一脸的狡诈,“噢。我知道你同意了。你不用特地说出来。”
      一个反问句,被他理解成陈述句。让宋易又好气又好笑,懒得跟他计较,“回家!”

      张长胜在后面亦步亦趋,“好咧~咱回家咯。”
      发动车子,回家。
      这话怎么听这么别扭。但是宋易也没有去纠正,只靠在座椅上,吹着风,唇角弯弯。笑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到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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