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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锦裳 ...


  •   次日起来,要走的时候,我看到云苍向那些学子们赠了几幅卷轴,说多少能值几个银子,拿去买了,总能略作周济。那时他离我不是很近,声音是顺着风飘过来,断断续续的,我也只是拼出个意思。想必他不愿我知道的,我便也不作出任何的反应,手头的事情做好,与他一起去向方丈大师道了谢,这就启程。
      和之前一样,他精神不太好,醒着的时候便与我说说话。不知道什么缘故,我总觉他言语中有更深的宠溺意味。习惯了疏疏淡淡地相处,偶有些清甜味道便觉如蜜,此时就有些沉醉了。

      又行了几日,我不认得路,但大约是到了直隶一带。宿在驿馆里,初冬的晚上,明月如珪,点点星辰或明或暗,让人看着心里就安宁起来。草木已零落了,眼前景色总带着三两分萧索意味,我却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喜欢伤春悲秋的小女孩,这些东西已经不再能左右情绪。
      云苍那晚忽然来找我,手里拿着一个木匣,郑重得很。我知道他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送我礼物,一定有些话要说,于是让他进门,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云苍坐了,把匣子放在桌上,向我道:“青矜,我有件事求你。”
      听他说得郑重,我心中忐忑,还是道:“嗯,你说。”
      云苍深吸了口气,很下了番决心的样子,道:“这件东西,帮我带到京城去,交给皇上。好不好?”不单单是询问,更依稀带了恳求的意思。
      我不清楚其中干系,没想好怎么答,就暂时避过,问他:“是什么东西这么要紧,非要我跑一趟不可?”
      云苍也不瞒我,道:“你也知道,在风林城的时候,我经常写些东西。断断续续地,怎么也算是五六年的心血,都在这儿了。这东西若不能让皇上看到,便只能留给后人做个怀古的由头了。那天在寺里你也看到了,要是就这么递上去,总有一天,这些也会在别处糊了窗子。我总是不甘心的。最后一回了,做圆满些,心里也无憾。”

      他虽是轻描淡写,我却懂得其中深意。明知他说得有理,也清楚我递上去只怕比来日班师时他自己递上去效果更好,可心中想的却是,这一去一回,少说也是近半年的时间,我舍不得。于是搪塞道:“去京城不难,可我现在哪还能进得了皇城呢,更别说见皇上了。至于那些个公卿的门,我可是连它们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云苍淡淡一笑,看向我的眼睛,平静的目光里有种洞见一切的了然。他说:“青矜,你做得到的。”不等我细想,从袖中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交到我手上。
      那是个紫檀木雕花的盒子,图案是花好月圆,四角都有吉祥的蝙蝠纹样。我一时不敢相信,颤抖着打开了,里面正是那支步摇。年月久了,银丝的颜色有些发暗,我却断不会错认。“你……什么时候找回了这样东西?”
      “很早之前的事了,”他平平道来,“那一回我醒了,秦大夫提过一次。我想着,毕竟是你的东西,就问了去向,后来也让柳敬帮着去寻。这东西价值不菲,要不是字画能买个好价钱,我还真未必能赎回来。”
      “九尾飞凤,是皇家都不能轻易使用的样式,百姓要是拿着,被揭发了出来,可以治大不敬的罪过的。你若这样说,那卖主也总不好要太高的价码。”话是这样说,也因为这东西的来历,实在有些不安。
      “话虽如此,毕竟是救过命的物件,我也总不能让人家吃亏不是。”
      “所以……你都猜到了?”我试探着问他。
      云苍眉眼含笑,并不像介怀的样子,向我道:“宫中用的首饰我并不懂,但做成这样的东西,用银丝打造有些奇怪,总该是赤金才对。这样想来,也就猜得出三两分了。先皇比你大了将近四十岁,你不像是会对他有意的,再想想我当日讨你的时候,今上那个遗憾的样子,便也有数了。”
      听他说得这样平静,我还真有些意外。怔了怔才道:“不怪我瞒着你?”
      “怎么会呢。都过去了,你也没必要说。”他见我沉默,又补充道,“我信你。”

      这样的话,听来是很暖的。我静静看着手中这支步摇,几乎想把一切过往都告诉他——直到我反应过来,他是要我用这步摇叩开皇城的大门。他既猜出前尘往事,理应知道我再回宫必会激起沉寂七年的波澜。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已经绝非我二人所能掌控。再怎样说,那毕竟是九尾飞凤,是再露骨没有的表示,而皇上至今不曾立后。其中缘由我们都说不好,希望是自己多想,却总是害怕那个万一。云苍自然相信我对他的心意,可云苍有什么理由相信皇上呢,那是在他本该平步青云的时候,生生折断了他羽翼的皇上。他之前也说过,并不相信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话一出口双眼就蒙上雾气。太久太久,我不曾想过会有再与颢哥哥见面的机会,一心一意只愿守着云苍直至最后一刻。我内心回避在他二人之间选择,因知不论结果如何,都会是伤筋动骨般的难受。而此夜,云苍他强迫我去面对。虽知道以他的性情,说出的话必不会轻易收回,毕竟想求个缘由。
      长久无话,只有我低低的啜泣声在长夜里化成幽怨。我不敢看他,知道他心中挣扎不会逊色于我,直到他的手覆在我肩上,他说:“青矜,我信你,但我不敢信我自己。”分明是平静的语气,我心中却无法抑制地漫上凄凉,低声问他:“我信你,这还不够么?”
      “你愿意相信,可是愿意相信的未必是真。我……我不想拘束了你。”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眼中的痛苦历历可见,并不回避我的目光,唇边牵起一抹温和笑意,道:“你也明白,我并不是个良人。你值得的,比我能给的要多。青矜,你要是想留在那儿,不必再顾念我;若他待你好,忘了我也是好事。”
      “我不会!”这并不是我见过的他最凄惶的样子,却分明是为我,情绪百转千回,不能自已,迫切道:“我不会忘记你,就好像你也一定不会忘记我一样。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只想你知道,我是认真的。你的要求我不会拒绝,但求你不要放弃我。如果我被困在京城,求你让我有机会回来。”
      云苍道:“我答应你,万一真有那一天,我会向皇上再讨你一回。”

      便有十分的安心,这才正色嘱咐:“你也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一根头发都不准少,等我去找你。”
      他的笑意淡下去,握住我的手,垂眸道:“我希望你去京城,也是有私心的。真打起仗来,城内城外其实都不安定,我怕我顾不上你。到那边之后,要商议的事情很多,每天能不能睡两个时辰我都说不好。所以我不敢跟你保证的,但我一定尽量去做,这样好不好?”
      “嗯。”我知道他是做事不会有丝毫懈怠的人,既是去了前线,断没有不鞠躬尽瘁的道理,也强求不得,点点头,转了话题道,“云苍,你给我个什么东西做信物吧,我可没有闯军帐的胆量。”
      “这个却难了,军中的令牌,各处都有不同。”说到这儿微微一顿,却是歉然道,“不过我到现在还不曾给过你什么可做纪念的东西,也真是太不该了。”他想了想,似乎也真找不出什么适合的物件,便解下腰间那个我送他的荷包,道:“我见到这个,就知道是你。至于信物,容我日后想好了再补行不行?”
      我不是不知一切都因他仍有顾忌,佯作无事接过了,去床边打开包袱,取出那套新郎的吉服来,郑重地交给他,忘却了女子的矜持,向他叮嘱:“我先前做给你的那些东西,也都算不上信物。你带着这个,记着你是我的新郎,谁都不能把你抢走,就是神仙也不行。那件新娘的衣服我还没绣完,等绣完了,等我找到你,你就娶我。一定等着我,要是你等不到我,我这一生一世都不嫁了。”终归是担心他的安全,也担心他身体,隐隐地像是对着自己赌咒,默默在心里说,我对他的情意不是因为寂寞,也不会再因旁人变迁。
      “嗯,我的身体我知道,撑得住的。”他接过了吉服,慢慢摩挲着,亦安慰我,“你给了我这么好的盼头,为着娶你,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这样说,你才放心呢。”
      我也不多话,赖在他怀中,便有药香缭绕,天清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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