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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入杜府 ...

  •   正值隆冬小月,草木皆荒,北燕京师大梁城外,熙熙攘攘赶集的人群接踵而至,或拉着秃瓢的毛驴驮着要叫卖的货物,或拖家带口进城去置办过年的吃食,三三两两,好不热闹,过城门的人流中,有一对母女稍显突兀,忙碌了一年好不容易盼到年节,即使再穷困的人家也穿上了翻新的衣裳,更何况这是要进城去,而这对母女却衣衫破旧,风尘仆仆满脸憔悴,孩子很是瘦小,而母亲更是面黄肌瘦,布满冻疮的大手为打着颤的孩子紧了紧满是补丁的破袄,女子抬头看了看巍峨的城门,赤底金字上书“大梁”二字,此乃当今帝师文起安所提,字迹苍劲有力,倒更像是个武者所写。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小女孩更贴近了些母亲,可惜母亲自己也毫无招架之力,身上的褂子单薄得很,在这年关将至之际,却连给自己女儿取暖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女孩弱弱的发出了如同蚊蝇般的叫声:“娘亲。”女子闻言低下身来,抱着女孩轻声抚慰道:“月儿乖,我们已经到大梁了,过了今晚,马上就能见到你爹了。等进了城,娘给月儿买绿豆糕可好?”小女孩似只有五六岁的年纪,懵懵懂懂的抬起冻得通红的脸颊道了声细细的好。
      女子看了眼城门,拢了拢微乱的发丝,拉着女孩的手随着人群毅然踏进了这历尽千年的古都。
      虽然还没到年关,但城内却早已张灯结彩,沿街叫卖的货郎,装饰一新的店面,到处都是人挤人,不愧是天子脚下,果真是繁华似锦。穿过热闹的四方街,拐过鳞次栉比的大幅宅地,女子拉着女儿转进这四通八达的胡同小弄,在进城前便有所打听,京师虽繁华,但也是有一些私人开设的小驿舍的,这些地方能为那些穷困潦倒的旅人提供一席之地,不过这就得跑到较为冷清的小巷子里挨家挨户的找了,从日中寻到日暮,终于找到一家肯以六个铜子住一晚的小舍,此时小女孩早就累得睡着了,女子背着孩子,对屋主百般恳求才又讨到了一些热水,为孩子和自己洗漱收拾了下,女子便也和衣躺下了,屋子一看就是家中闲置的仓库改的,墙角还堆放了不少农具物什,由于背阴又许久没通风的缘故,屋内的味道不可谓不难闻,冷炕上竟只铺了层薄薄的草席,被子硬邦邦的很难起到保暖的作用,女子搂紧了孩子,环视着漆黑的屋内,叹了口气,五年了,夫君自五年前进京赶考后就杳无音信,小村庄实在消息闭塞,好不容易打听到夫君中举的消息,可是之后就再无音讯了,你既已及第登科,为何还不回来?若真的公务繁忙,你又为何连封家书都没有?女子闭了闭眼,不想再想下去,种种迹象都似是在映证着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到底是不甘心的,此番跋山涉水,自是要个说法,也许前途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黑暗吧,若真是想抛妻弃子,五年来早就应该收到一纸休书了,也许,你真的是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想到这,女子掖了掖被子,拭去眼角的泪花,拖着疲惫的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鸡鸣三遍,太阳不过刚露了个尖尖儿,女子便披衣起来了,从院中的井中打了些水,忍着寒冷咬牙洗漱了一番,轻挽了一个简单的妇人发髻,看着水中枯瘦的倒影,虽不似当年清丽,却终于有了几分女子的味道。
      屋中小女孩还在睡,女子看着孩子瘦小的缩成一团的身影,为其理了理发梢,轻轻唤道:“月儿,娘亲稍稍出去一会儿,你乖乖呆在这里,哪都别去,知道了吗?”小女孩似醒非醒的应了一声,女子这才出门去了。
      虽只是清晨,好些茶摊早点铺子却早就开张了,略显疲惫的女子找了家离大府宅邸最近的早点摊买了俩包子,拘谨的向老板打听道:“小哥可知道这大梁城内是否有个姓杜的探花郎?”包子铺老板边用油纸包着包子边瞧了眼眼前的女子,道:“哟,这京师里中了状元的都多了去了,不知娘子是问的哪位探花郎啊?”女子低垂着眼,想了想道:“是五年前那期科举中的探花,姓杜,名炳贤。”老板递过包子,笑答:“哦,原来是杜侍郎杜大人啊,你可问得巧了,瞧见没,前边儿进了士林街第一家有两座石狮子就是杜府了,我说,小娘子,这杜大人可是户部尚书的乘龙快婿,您这儿又是沾的什么亲啊?”在听到乘龙快婿时,女子小小的倒退了一步,又咬牙站定,苍白着脸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连本来要去给女儿买绿豆糕的事都忘记了。只一心向着小弄跑去。到了破屋关了门,才终于止不住哭了出来,“娘亲?”悠悠转醒的女孩看着掩面哭得双眼通红的娘亲,愣愣的不知所言。被唤作娘亲的女子狠狠地擦了擦脸,轻声哄到:“月儿,我们不找你爹了,我们回家去,好不好?”月儿坐起身来,疑惑道:“为什么?”女子不答,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又禁不住流了下来,月儿看着这样的娘亲吓坏了,一边用冻得通红的小手为娘亲胡乱拭着泪,一边急急答道:“娘亲,不哭不哭,我们回家,回家……”
      待到女子终于止了泪,便匆忙地收拾起行李来,等到一切就绪出了小弄时,已是傍晚了,今日残阳似血,正好应了女子如今的心境,穿过胡同,路过士林街,正巧第一家便是石狮伫立的杜府,女子不知为何停下了,看着这朱红的大门,捏紧了手里的破布包裹,月儿看着呆滞着一动不动的娘亲,不敢出声。
      “月娘?”一声清朗的男声传来,女子转身,只见身后一顶红漆的金顶轿子,轿子前是一身白鹤蓝锦官服的男子,貌若冠玉,体态欣长,男子上前一把拉住想转身离开的女子,急忙又唤道:“月娘?真的是你!”又看到了女子身边的小女孩,动容道:“这是…我们的小月微都这么大了啊。”男子蹲下身,拉起小女孩的手诱哄道:“月微,叫爹爹,叫一个。”被叫做月微的女孩退了退,向自己的母亲身后躲去,怎么也不肯开口。
      正在这尴尬之际,朱漆的杜府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门人见此情景,向一边一个小厮模样的低语了几声,只见那小厮一路向府内跑去,不一会儿,一位梳着双髻的粉色罗裙女子引着一位体态丰腴的贵妇人出得了门来,贵妇人拢了拢狐裘款款行至正僵持着的二人身边,道:“相公,既已回府,为何不进去呢?”看到自己相公拉着一位身着单薄旧衣的女子,贵妇人狐疑道:“这位夫人是?”
      男子尴尬的咳了一声,对着月娘道:“月娘,你先随我进去再说,我,我是有苦衷的……”说完又转向贵妇人避开奴仆轻声道:“夫人……这是月娘,是……林先生的遗孤,为夫和你提过的……”闻言贵妇人展颜温和的一笑,道:“原来是姐姐,姐姐可是从清江县远道而来?瞧这一路辛苦的,天寒地冻,别冻着了孩子,快进来坐吧。”一手拉起月娘的手,将自己的雕花小暖炉塞进了对方怀里,林月娘瞧着二人这番,犹豫了一下,便牵着月微跟在二人身后默不作声的进了这杜府。
      一路亭台楼阁,布置精巧,虽是寒冬,却别有一番风景,可此时的林月娘无心欣赏,心中疑问重重,难道夫君真的有什么隐情不成?可为何他二人以夫妻相称,瞧这杜夫人的身形,分明已是有孕在身,那又为何……还未等林月娘想通各个关节,那夫妇二人已带她入了正厅,贵妇人向着身边的大丫鬟道:“立夏,你带月微小姐去小姐房里一道玩吧,小女孩们总是能玩到一处去的。”那叫做立夏的大丫鬟向月微行去想去牵她的手,却被月娘隔断了,听这贵妇人话中的小姐一词,月娘只觉又是心惊又是心寒,俩人早就有了孩子了,怪不得……
      立夏也不敢上前硬拉,只能看向自家夫人,贵妇人温言劝道:“姐姐,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总不能让孩子听见,我家月丽挺乖巧的,一直吵着想要个妹妹,你就放月微去和她做个伴吧。”月娘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但还是放开了孩子的手,心中冷笑,她倒要听听看杜炳贤你到底要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月微看了眼自己的娘亲,乖乖的跟着立夏走了,房内只剩下林月娘等三人,看着对面坐在上首曾经的自家夫君如今的杜大人,月娘不禁有些泪眼朦胧,杜炳贤身旁坐着的自然就是户部尚书的千金如今的杜夫人了,呵,唇红齿白,端庄娴静,确实当得起这侍郎夫人之名,反观自己如今丑态,林月娘垂下眼眸,不发一言。
      杜炳贤当时一心只急着想拦下月娘,现在这场面自己又不知从何说起,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一时之间屋内寂静无声,倒是杜夫人先开了口:“原先相公娶我时便已对家父说明,在老家是有妻儿的,可当时朝堂之上事态紧急,家父实在需要一位得力助手,相公又曾受家父引荐教导的恩惠,便才有了如今这副光景,当日嫁入杜家,是平妻之礼过府,姐姐既比我先入门,日后直接叫我明珠便好。”
      听得此言,林月娘抬头看着一直不说话的杜炳贤,问道:“朝堂之事,我一妇人并不好多说什么,可是为何从不曾知会与我,五年了,连封家书都没有,如今看你妻贤子孝,可还记得我是你的妻子,可还记得月微是你的骨肉亲儿!”
      杜炳贤闻言急得满脸通红,说道:“自然记得!林先生是我授业恩师,临终将月娘你托付于我,是我觊觎与你,坏了你我义兄妹的情分,六年夫妻,我怎敢相忘,可是李尚书对我有恩,朝堂之上,我得罪权贵,尚书嫁女实为保我平安,我本想立刻接你们母子二人进京,可惜我根基未稳,实在不敢拖累与你,这才……这才……”说到此处似有泪光,声音也哽咽了一下,杜夫人李明珠忙也跟着劝道:“姐姐,你莫要怪夫君,是我不知廉耻,一直恋慕相公,还想着要个孩子,四年前和相公有了月丽,我知你们二人伉俪情深,只是想老有所依,并不敢再有其余的痴心妄想了。”还未等说完便已声泪俱下的跪伏在了林月娘脚边,杜炳贤赶忙去扶,林月娘叹了口气,道:“你又怎能算什么不知廉耻呢?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平妻,是他的杜夫人,他若无意,你又如何能诞下麟儿,现今又如何能身怀六甲呢!”说着便要拂袖而去,杜炳贤伸手去拽,一个执意要走,一个不肯罢手,一时又陷入僵持,杜夫人抹了抹眼泪急道:“姐姐,相公他心中只你一人,你切不可为我这等人辜负了相公的情意啊!。”月娘头也不回的答道:“他若真记得当年的情意,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让我如此难堪,我这五年等候,千里进京,真像个笑话,杜大人,我不怪你,朝堂的事月娘不懂,月娘也知你形势所逼,可如今你合家美满,我看杜夫人贤良淑德,月丽小姐自然也是通情达理的大家闺秀,月娘实在不忍去破坏,我想你我缘分可能就到这里吧,要怨也只能怨天不遂人愿,今日大人你从未见过月娘,月娘也从未寻过大人,大人若愿意,一纸休书成全了月娘便最好,若不愿意,那月娘就权当自己的夫君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月娘!”一声悲戚,杜炳贤踉跄着松开了手,林月娘开门欲走,却又被杜夫人拦下了,“姐姐,明珠知你心中有怨,可明珠真的一心盼着你能来,相公也不必每日愁苦,可官场复杂多变,相公一时找不到机会,如今总算盼得你来了,却又因明珠的缘故分离,我实在是罪大恶极,若姐姐执意要走,那明珠宁可死在今日。”说完便向旁边门柱撞去,林月娘大惊,赶忙拦下,惊魂未定道:“你这又是何苦,我走并不是你造成的,月娘只是不想强求……”杜夫人声泪俱下的打断道:“姐姐,看在明珠的一片苦心,看在孩子的份上,求姐姐留下来吧。”一边是自己千难万苦终于找到的相公,一边是对自己如此大度真诚的杜夫人,再想到跟着自己受尽苦难的女儿,林月娘皱着眉最终无可奈何地点下了头,道:“我可以留下来,不过却不是以妻子的身份,杜大人,你给我一纸休书,我便带着女儿留下。”杜炳贤扶着大着肚子的李明月犹豫不决,“相公,姐姐肯留下总是好的,你先答应吧。”闻言杜炳贤又苦闷了一会儿,才应承了下来。
      待林月娘拿到休书时,已是晚饭时分,丫鬟立夏领着月微月丽二人来了前厅,管家训练有素的张罗起了晚膳,杜夫人拉着月娘和两个孩子话着家常,月微依旧躲在母亲身后不言不语,月娘看着粉嘟嘟的杜月丽,沉默着拉着月微的手不免心酸,强忍着打起精神,就这样在这不尴不尬的气氛下众人用过了晚膳。
      晚膳后杜炳贤自是去往书房处理未完的公务。杜夫人又陪着月娘喝了盏茶,说了好些宽慰的话,看了看月上中天,杜夫人这才放下茶盏,道:“姐姐,想来一路舟车劳顿,一定累坏了,我带姐姐下去休息吧。”
      “夫人叫我月娘就好,我如今与杜大人再无瓜葛。”
      杜夫人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说:“月娘,你这又是何苦。”接着执意要亲自带月娘母子二人去往安排好的住所。月娘拗不过她,只得小心的跟着。
      转过竹影斑驳的回廊一直向南行去,很快来到一处雅致幽静的小院,内植十数株腊梅,此时正开的一片喧闹。“我想姐…哦不…月娘定是喜欢梅花的,便自作主张安排了这向阳的小院,不知月娘可住得惯?”
      “夫人安排的,自是好的,月娘母女二人谢过杜夫人。”说着牵着月微福了福。杜夫人惶恐不跌,赶紧欠身扶住,道:“月娘,你我二人不必如此。”看着眨巴着眼的月微,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笑道:“月微是么?今日与妹妹玩得可好?我家月丽年纪尚小,月微如此乖巧懂事,可得多带带妹妹啊。”
      月微侧身躲在了母亲身后,半晌才又探出半个脑袋,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杜夫人笑得更开心了,道:“月娘,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见月娘点头应声杜夫人才放心的离开了。
      一行人走了十来步,突然听得身后月娘突然提高了声音道:“夫人身怀六甲,自然身子重些,还请多加保重。”杜夫人听到这透着关心的话语,立刻回转过身,一展愁眉,喜笑颜开的答应着一边沿原路返回了。
      直到再也看不到杜夫人的身影,月娘才拉着月微进了屋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入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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