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花羊]》式木

2、第 2 章

　　下得纯阳宫来，那些新入门的小弟子也起了，一个个睡眼惺忪的。许是以前失足摔死的门生太多了，近些年又恰逢纯阳人才凋零，在轻功没学好时采冰魂这项早课便取消了，只需来宫前官场上练习阵法便可。其实说是阵法，刚入门没几年，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又哪里谈得上什么防御外敌，不过强身健体罢了。只是那些年轻的弟子多半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学着师兄师姐的样子梳起发髻，装着一脸肃穆迎着这天寒地冻的竟还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摸样着实可爱的紧，年轻真好。

　　我琢磨着，今日与师父未能聊得几句，时间应还早。简华这时应刚刚开始温酒，若是加紧些步伐，应该还能讨得杯残酿。简华对温酒极是讲究，那酒不必是上好的酒，但一定要是七分新酿中兑了三分陈酿，将水煮到将开未开的时候把火去了拿酒瓶在水中浸着约半刻钟的时分正好。简华总说温酒非是为了取暖，是要把酒中那点酒性给激出来，时间长了闻着是香，酒气都跑了；短了新酒的气盖在老酒上，太辣，不是喝酒的道理。反正这些事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那酒是真好喝。蒸腾的水汽中那酒香就顺着一点热乎气往鼻子里钻，只笑桃园非梦中不过如此了。简华笑我喝酒是落了下品，我觉得有些冤枉。要说我从小是生活在这道观里的，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佛道不分家，我也算是半个出家人了，能喝上一口酒就不错了，又怎么尝出个三六九等。不过要我说简华有个爱好很不好，他每次喝酒都必定要去空雾峰那儿，天知整个纯阳我最恨的就是那里，不只是山雪路滑，两旁还都是悬崖，看久了腿都要打颤，也不知简华他是怎么想的。

　　雨雪初霁，上山的路不难走，转过两个弯远远能看到个黑点，走近了便看到简华已在树下坐下了。我走上前去就近寻了块平石头，扫了扫积雪便在简华身边坐下。简华应是来了有一会了，身上头发上都落了些雪，雾气氤氲中要化不化的，被山顶的阳光一照泛着莹莹的光。我的鼻头突然间有点酸，刚才在师父那儿没回过味儿来，到了这里方才意识到真是要离开了，还是有点舍不得。我突然来了兴致，想迎风作两句赋，抓耳挠腮半晌没想出什么好句子来；我又想跟简华道一句“雪中醉饮，不失为一件美事。敢为兄台能饮一杯无？“谁知简华也不抬头看我，直接就把温好的酒递来了，我便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简华大概是看到我这窘样，道“平时看着挺机灵一人，怎么一开口便透着一股子傻气呢。”

　　“我又未开口，你怎知我要说什么。”

　　“看你那样子就知道了，又是皱眉又是微笑的，定是想顾雍风雅作句诗又作不出。你在牛道士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神情气度是半分没学到，装神弄鬼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我看你也别跟着你师父学了，你也就脸好看些，其他哪里都是股市井气，何必委屈自己待在这里。“

　　平心而论简华这话真是深得我意，不过绣花枕头一包草这种话被直接点破，饶是我这么厚脸皮也受不住。“简兄，今日便给小弟几分薄面，小弟明天便要下山了，今日算是践行酒了。“
　　“喔，如此说来，你那师父终于舍得让他宝贝徒弟下山了？“我一直认为简华对我师父存在某种意义上的误解，他语气中我简直和我师父有类似于私生父子这样的不正常关系，这么多年下来我也懒得和他辩驳。就冲我那师父对我的态度，这脑补能力是要有多强大。

　　“嗯，此次出行是去南疆外出游历，估摸着得一年半载不见了。“我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把不要过于挂念这句话说出来，我待简华亲厚，却不知简华如何待我，还是怕唐突了徒生尴尬。
　　简华却似乎并不惊讶，不过也许只是浑不在意。我那心血来潮泛起的伤感落寞顷刻间被山上的风吹成了渣渣，有点索然无味，喝酒喝酒。

　　想着至少要有一段时间喝不到了，喝的就有些多了，日头还高就有些微醺，被师父看到了怕是又要在我那罪名簿上添上白日宣淫一项。光喝酒总不是个事儿，总得说些什么下酒。平日里大多是简华在说，他出门在外的时间长，大江南北奇闻异事也都知道点。我打小生活在此处，能说得出也只有诸如大师兄和二师兄又闹别扭了，五师弟爱上了小师妹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八卦，说多了都嫌自己聒噪。可是无法，今天简华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幼年养了只兔子，叫小白。整天喜欢在雪地上蹦跶，却又最是怕冷。蹦跶完了身上落满雪，雪一化就开始打颤，却总是不肯长记性，天气一好又开始满世界蹦跶。“

　　“哦？那还真是物似人形，跟你一个个性。”我也不是第一次被简华这样说，也不着恼，继续说下去。

　　“有天小白跑出去玩，没过多久天下起了雪，我想它冷了就该回来了，便没有在意。想不到过了午时还没回来，我只好冒雪出去找。你知道后来是在哪里找到的？“

　　“哪里？”

　　“山下那棵大槐树上。小白不知怎么的爬上去了不敢下来，在树丫上瑟瑟发抖。我那时人小，也不怎么会爬树，看着小白在上面一激动也跟着爬上去了，结果一人一兔都困在上面下不来了。”

　　“后来呢？”

　　“后来一直待到晚饭时分观里有人发现我俩不在了，才下来找找到的。”想到那时，真是年少无知，就只知道在树丫上哇哇哭，哭累了竟还睡着了。回了屋里就感了风寒，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整的师父教训也不是不教训也不是，诶。

　　“你就吹吧，哪里有会爬树的兔子。”

　　简华约莫也是喝的有些多了，脸颊红彤彤的。我眯着眼，看着简华从两个变成一个，又从一个变成两个，那眸子却是清亮地惊人，眼角上挑映着点桃红色，像新开的红梅。我想，这么多年了，我心中的一点痴念终是成了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