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玉》木已成灰

6、第六章 惩罚

　　程之秋吩咐了家丁暗中保护苏同，便留了他一个人在树下，自己信步去了祠堂。
　　“好像又很久没到这里来了。”程之秋自言自语道，“不过，敢来才出奇了。”
　　苏同刚刚出事的时候，程老爷就对程之秋说道：“苏家的小少爷病养多久，你便在这里跪多久，别再给程家出去惹祸！”
　　程之秋最初以为爹是随口说说气话，也没在意。如此过了三天，程之秋便明白程维这次是真的气了自己。于是程之秋只好每天乖乖去祠堂领罚，跪在自己的老祖宗面前祈祷自己爹的脾气快些过去，或者苏同快点好起来。他有时也与程夫人撒娇，让程夫人劝劝爹。程夫人却只摸着程之秋的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老爷，您看……”这日，程夫人给程之秋揉完了青紫的膝盖，送他回房休息。不忍心又对程维开了口，“秋儿纵然有错，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我又何尝忍心呢？夫人，我也是有难处啊……”
　　程夫人也明白，这次即使只是做样子给外人看，这样子怕也是要做到底了。
　　那些日子，程之秋常常想起程夫人对自己说的，心中暗暗想道：官家果然是得罪不起的。
　　又过了些日子，程维打听到苏同的伤已经好了八九分，他便与程夫人商量带着程之秋再去苏府赔个礼。
　　“老爷，礼多人不怪。这主意我不反对，可是秋儿的身子受得了吗？”程夫人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担忧。
　　程维没有接话。
　　翌日，程维带着程之秋到了苏府。
　　在车上，程维抱着程之秋问道：“秋儿，爹这么罚你，你恨爹吗？”
　　程之秋的小脑袋摇了摇，说道：“我不恨爹，是秋儿给爹添麻烦了。”
　　“那等下到了苏府，你见了苏伯伯和苏同，磕头认个错。”
　　程之秋一听还要他跪，脸立即苦了下来，拖着长音向程维告饶：“爹，还要跪啊。我的腿还肿着呢。”
　　程维听了，不觉惊了一下。
　　“怎么没听你娘提起？”
　　“娘见了会哭，腿破了以后我就没让她见过。”程之秋一把抱住程维的脖子，“娘不知道，别怪她。”
　　“那秋儿让爹看看行吗？”
　　程之秋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又说道：“但是爹不能让娘知道。”
　　程维挽起程之秋的裤腿，见程之秋的膝盖一片青紫，有些地方结了痂，还有些红肿，心疼起来。
　　“秋儿，以后就算爹娘罚你，如果不舒服也要和爹娘说，晓得了吗？”
　　程之秋眉头拧着，说道：“宁安家是官家，娘说过官家惹不得。”
　　“傻孩子，你记住在爹娘心里，什么都抵不过秋儿。”程维没想到夫人的一句话，竟被孩子这么理解了起来。
　　“老爷，苏府到了。”
　　父子说着话的工夫，车停了下来。程维下了车，将程之秋抱了下来，一直把他抱到了苏家的堂屋才放了下来。
　　“爹还要我跪苏伯伯吗？”
　　“秋儿觉得疼就不跪了。”
　　程之秋把头埋在程维的颈窝，小声说道：“我还是跪吧，苏伯伯不生气了，我就能和宁安玩了。不过，”程之秋把头转向程维，“爹，等会抱我起来。”
　　那日过后，两个小孩又玩在了一处。不过有好些日子，苏同只能静静陪程之秋坐着。

　　程之秋来了祠堂，总是难免忆起往事。屈指算算，竟然已经过了二十余年。
　　想到此处，程之秋撩起衣摆，直直跪了下来叩了一个头。
　　不知何时，程之秋有了一个习惯，若心中烦乱，便会来祠堂恭恭敬敬地给自己的列祖列宗叩一个头。今日，苏同与沈沛同时搅在脑中，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祠堂本就在偏院，少有人来。眼下又是冬季，连院内的虫鸣鸟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一来，周围倒显得有些骇人了。
　　程之秋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只觉得一只手轻轻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之秋。”
　　到了此处，程之秋才回过神来。
　　“您何时来的？”
　　“有一炷香的工夫了。”
　　“抱歉，我没注意。”
　　“之秋，你刚刚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几声你都没有注意。”
　　“没什么，心中有些烦乱。”
　　“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程之秋。”
　　程之秋听后笑了笑，接着说道：“那您认识的程之秋又是什么样子呢？我只是凡人，偶尔还是会让恼人的事情缠上。”
　　“程大人，与朕同乘了一次便被恼人的事情缠上了吗？”
　　“微臣没有这个意思。”话未落，程之秋便作势要低头。程之秋刚刚跪着一直没有起身，这一来倒像是给苏同磕头认错。
　　却没料苏同说道：“程大人，你我之间不必做样子。”说罢，便要扶起程之秋，“久跪当心着凉。”
　　“您……不怨我吗？”
　　“我问你，你怨沈沛吗？”
　　“不怨。”
　　“我也同样。”
　　“但是，我与沈沛不同，他并不清楚……”
　　“你如何知道他不清楚？他被赦免后主动找过你吗？他若不是顾忌着身份顾忌着你，想必早就来感谢你了。”
　　“旁观者清吗？”程之秋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跪得太久，双腿有些失去知觉了。“扶我一下。”
　　苏同默默把手递到了程之秋面前。程之秋起身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猛然抬头看向苏同。
　　“这倒是像我认识的程之秋了。”
　　“您不知道执着是苦吗？”程之秋笑言。
　　“苦也好，乐也罢，放不下的终归放不下。都是同路中人，谁也不必劝谁了。倒是在回来的路上，有人说会陪着我，不知还作数吗？”
　　“天色不早了，我送您回宫。”
　　程之秋有时暗暗觉得，眼前这位小自己三岁的皇帝，还是那个苏府上的苏宁安。或者说，对方更想用苏宁安这个身份来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