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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旦夕情味 ...

  •   静静白日,止心楼。
      赵洵吩咐改了布置,新铺万字藤簟,挂着天蓝冰纱帐子,轻绡屏风上还题着飞白词句,镜台处各式摆件换了家常花样,齐全得像个闺房。阿沅练剑回来,进门一看,原先这房里清雅的书房气一去无踪,现下看着,像小秦淮画舫。赵洵倒不觉得,他闲适地坐在小香炉边上,看着碾细的新香,有袅袅的轻烟,怡然自得。
      阿沅问道:“你又想起前世的事了?”
      “前世的事?”赵洵道。
      “前世做女人的事。”阿沅一本正经道。
      赵洵明白过来,笑了笑,道:“不是这个缘故。”
      “那是什么缘故?”阿沅问。
      赵洵却问道:“这些摆件你喜欢么?”
      阿沅看了,玉簪香粉、罗帕团扇,都是无用的小玩意。
      她点点头,赵洵自有一番道理,道:“我想着给你平时有许多琐碎的东西摆在这房里,才算住在这里呢。”
      阿沅低眉想了想,道:“原是这个意思。”
      她拣旁的事问道:“你那字写了么?”
      赵洵每日清晨半个时辰,练字至百,作养心定性之用。他道:“还没写呢,等你为我在纸上画红栏格。看你画得横平竖直,我的字也写得好看一些。”
      阿沅看看赵洵,他的眉梢、眸子都是笑意,像是自顾自的喜悦。她莞尔,起身走到外间,在书案上轻轻铺了新裁的纸。赵洵走到她身侧,拣了自己用熟的一管细紫毫,沾了融在清水的朱砂红,递给阿沅。阿沅接过,低着头,提笔在纸上细细勾出红格,颜色浸润在纸里,慢慢干了。赵洵跟着落墨,凝神写字,心里像是回到稚年启蒙。
      写了半天,赵洵片刻望望阿沅。她倒无一点杂念,方格子画得似剑招一样,一点错都没有。只因她这样仔细,周遭都静了。
      他忍不住倾过身,斜过头,往她朱唇上轻轻碰了碰。稍纵即逝的,还不等她回过神,他仍拈着笔,在她定下的方寸之间,缓缓写字。阿沅神色顿了片刻,却没有说什么,仍然静静的,好像那一刹那的亲吻不存在一样,又好像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只要他愿意了。
      等小乙掀帘进来,就看见公子和沅姑娘皆穿着家常衣裳,同在一张书案前写着什么,满室静若香炉呼出的云烟,两人站得像一幅画。
      他向前禀道:“公子,那个葛巾寻着人了。自他被柴府赶出门后,无处落脚,歇在城外冷铺,跟乞丐做伴呢。”
      赵洵听见这话,点点头,问道:“人带回来了罢?”
      小乙道:“带回来了,给他换了干净衣裳,在前厅廊下候着。”
      字还未写完,但赵洵晓得阿沅不会等,向她道:“这就过去罢?”
      阿沅早不画了,搁笔道:“走罢。”
      赵洵微微一笑,和阿沅相偕离了止心楼,一路转过石桥小径,从穿堂进了前厅。小乙跟着,走到厅外,吩咐领人进来。
      只见一位小厮进门,相貌并不起眼,态度极其恭谨,正是葛巾。
      那葛巾进得厅来,抬头就见厅正中一块匾,四个大字道“尚质黜华”,地上两排高背椅,堂中间一对椅,坐着一位公子与一位姑娘,照面都是秀拔出群的人物,他不敢细看,低下头去,上前请了安,便垂手站着。
      这时,小乙捧出一个彩匣,递到葛巾眼前,道:“你且认认,像不像你丢的那个彩匣?”
      葛巾细细一看,是一个样式不错,但他曾误认了两回,一回在衙门,一回在三笑楼,吃过大亏,只道:“看着像是一个。”
      赵洵道:“你不如说说,你的彩匣原先装着什么?又是如何丢失的?你说得仔细了,将来你回乡也好,在本城寻差事也好,我自会安排。”
      葛巾心下权衡片刻,方道:“既是贵人见问,小的也不敢隐瞒。那日,我家柴少爷吩咐小的从参行领些人参,送到宝安堂的大夫那制些丸药,说要孝敬老爷,免得老爷成天捉他的短处,骂他不孝。
      小的领了人参,不知品相合不合少爷的心意,去请少爷过目。那时,少爷和少夫人正在三笑楼,原是俞大舅听说二人致气,闹得夫妻不和,是而包了雅间摆宴,要给二人当和事佬。
      小的进了三笑楼,大堂里热热闹闹,议论纷纷,都在说清早邵九娘被金生色挖心一事。小的光顾着听,脚上没看路,刚要上楼,就和三笑楼的厨子徐大福撞了满怀,手里的东西也落了地。
      那徐大福骂了小的几句,小的不与他纠缠,拣了彩匣,就上楼寻少爷去了。我家少爷听说领了人参,就点点头,光顾着听那邵双珠、邵双玉弹唱,津津有味,也不曾开匣验过。
      往后,小的就捧着彩匣,将人参送到三笑楼隔壁宝安堂,完了此事。谁知小的刚要走出这条街,那宝安堂伙计就追了出来,将小的硬生生拉回去,请到内堂。小的不明所以,只见内堂,宝安堂的韩老先生将那彩匣给小的看了,那里头哪还有人参?只有一块石头!”
      阿沅听到此处,问道:“那日,你和三笑楼的厨子徐大福争执,难道你疑心是他拿石头换了你的人参?”
      葛巾答道:“小的那时和徐大福撞着时,没顾上细看,后边想来,他手上拿的也是一个彩匣,小的匆匆忙忙,定是那会被他换了!”
      阿沅却道:“依你的意思,那徐大福不在厨房掌勺,却捧着一个装了石头的彩匣,专程换你的人参?”
      葛巾一听,涨红了脸,道:“小的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一句假话。”
      阿沅顿了顿,又问道:“你还曾去过衙门,领那官府告示上的彩匣,这又是为何?”
      葛巾忙道:“那官府告示上的彩匣,与小的装着人参的,一模一样!只是没想到,官府口口声声说,若要领去,先得说准了彩匣里装的东西。小的没说中,倒挨了一顿打。”
      葛巾讪讪的,小乙向葛巾道:“衙门里那彩匣装的不是人参,你执意要领,不打你打谁?”
      葛巾纳罕道:“原来装的不是人参……”
      小乙道:“这也奇了,凭空竟有三个彩匣,一个装着人参,一个装着石头,还有一个,竟装着一颗人心。”
      葛巾听了吃惊,道:“小的可不曾见着什么人心!小的单单失了人参,就被柴家赶出门去,流落街头,半点好处没有?怎还会沾惹什么人心?”
      阿沅道:“自然不是你,请教你,那宝安堂的韩老先生人品如何?”
      葛巾想了想,道:“韩老先生是仁德的名医,宝安堂又是老字号,没有用石头换我人参的道理。”
      阿沅点头。
      小乙则向葛巾道:“依得你说,人参既不是你拿的,徐大福又不肯认,韩老先生也没有嫌疑,衙门也不曾拣着,竟不翼而飞了?”
      葛巾垂头道:“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片刻,阿沅又问道:“那席上,邵双珠、邵双玉弹唱助兴,你家少夫人怎么也肯?”
      葛巾想了想,道:“俞大舅在三笑楼作东,想必弹唱的也是俞大舅请的,少夫人想必无可奈何。”
      阿沅道:“俞谨庵本是要当和事佬,却请了小秦淮的歌妓作陪,也当真别出心裁。”
      她又向葛巾问道:“那邵九娘被挖了心,三笑楼一席,五人都和她有些瓜葛,可有谈起这桩命案?”
      葛巾道:“小的只是送人参,停留半刻,不曾听见。”
      阿沅不得其解,赵洵听了这半晌,道:“既如此,先问到此处罢。”
      小乙便领着葛巾退下了。
      阿沅道:“此事还要找韩老先生问一问。”
      赵洵向阿沅道:“嗯,我让人去问,这会大热天,你也不倦么?”
      阿沅摇摇头,道:“凭空竟有三个彩匣,又牵扯了一位韩老先生、一个徐大福,愈发让人不解了。”
      赵洵向她笑道:“我有一问,这装着人心的彩匣被送到衙门,可是凶手的本意?”
      阿沅想了想,道:“凶手既已嫁祸金生色,何必在衙门缉拿金生色后,又将人心送到衙门?这不是替金生色脱罪么?”
      赵洵点头,道:“既不是凶手的本意。那是谁在凶手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心取走,送到衙门?”
      阿沅沉吟道:“葛巾几番闹事,惊动衙门,定不是他。而当日与邵九娘相干的众人,恰恰就聚在三笑楼,也不知是谁。按说,凶手挖了邵九娘的心。这心的去处,本该只有凶手晓得。若被送到衙门,凶手该被惊动才是。可这些日子,扬州城却风平浪静得很。”
      赵洵道:“想来,这凶手并不晓得邵九娘的心已被送走,更不知道被送到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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