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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等 ...

  •   骆敛簪停住。
      他回头,看她。
      玉壶从容地迎上他的目光,浅然一笑,尽管笑意无法融化脸上积了千年的清霜。
      夜色之中,她的发丝直垂至脚边,轻轻摇曳,摇动出乌黑的光泽来,一闪、一闪的。
      “谢谢你的梳子。”她说,说的是极普通的谢语。
      骆敛簪嘴边的肌肉动了动,似是想笑,却终是勉强不了,“这是我妈妈让我给你的。”
      “哦……”仿佛又忆及了什么,玉壶点了点头,“她好些了吗?”
      “你教我的法子很好,她、她不发作了。”他答得简洁,在这个话题上,他不愿作过多的谈论。
      玉壶适时地闭嘴。她明白,对于一个心气极高的年轻人而言,“贫穷”是一个敏感的字眼。
      她想,他是爱他母亲的。爱得辛苦。
      玉壶心中似又被什么触动了,开口时已转入另一个话题,“可以随我来么?”
      他点头,便随她去了。

      玉壶带着骆敛簪入了酒吧——缘醉坊。那间不像酒吧的酒吧。
      里面再没有其他人了。玉壶开了灯,骆敛簪惊讶于这里面摆放的都是红木圆桌。
      古意盎然。
      这实在不像,不像一家酒吧!
      惊讶之余,心中不是不庆幸的——他不愿接触“酒吧”那一类场所,而“缘醉坊”显然不是;而且,玉壶不是在那些声色犬马的地方工作!环顾四周,骆敛簪暗想,也只有这样干净的地方,才不会污了玉壶眸中那泓平静的水。
      玉壶已然坐下,长发在地上绵延出一大段距离。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去等的。”玉壶说。
      骆敛簪觉得,玉壶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一声叹息。
      但当他反应过来,弄清话里的含义时,心下不由一惊。
      一惊!
      一大惊!
      玉壶直言:“譬如我。”
      譬如她。
      譬如她!
      骆敛簪只是沉默。
      他该说什么呢?他不晓得。
      玉壶平静的眼神直望入他眸子深处,“少年郎,你喜欢我,是么?”
      虽是问句,但她语中却有九成九的肯定之意。至于那一丁点伪装出来的“不肯定”,只是为了配合她所用的问号而已。
      骆敛簪直视她,眼中有坚定的光,他只一字以对之:“是。”
      “但你等不了我,或者,我等不了你。”玉壶微微眯起眼,她不愿让骆敛簪看清她眼中的黯然。
      “我已经活得太久了呢……”玉壶有些失常地轻笑起来。
      但随即,眼神稍微有些释然,“指不定明日或者后日,我便死了。”
      “你生病了么?也许治得好啊……”骆敛簪劝道,心下一松——如果,如果她只是因了疾病而远离他,他还可以靠近——只要,他不怕。
      而他确实不怕。
      玉壶有些懊恼地叹了声气,“你怎么就听不懂呢……我告诉你,我已经活了很久,比如今世上所有活着的人都要久!你不信是么?”眼中忽然有了豁出去的决绝,“那好,你看。”
      玉壶一笑。
      骆敛簪一震。
      因为他竟看见、看见……
      一名身穿青衫的女子。
      她柳眉细长,眼神黯然,发上一支碧玉簪子闪着冷冷寒光。
      她穿着的,竟是古代服饰!
      她长着的,竟是玉壶的脸!
      青衫女子扶了扶发上的簪子,“这才是我最初、最真实的样子。”
      她轻叹一声,眼角却含笑,笑意落寞,“少年郎,我索性就都讲与你听吧……”
      她的手兀自停留在簪子上,感受着一丝一丝的寒意,“我出生于瑞朝——那个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朝代。其实所有朝代都是一个模样,兴盛,衰落,然后灭亡。一朝一朝,一代一代,只是依着这种模式无限循环下去罢了。这世上的东西,最缺的便是创意,你如若看得多了,会觉得无聊的。
      “我是枫山客栈的老板轩辕澈。许多人都道我复姓轩辕,但我是姓‘轩’,名‘辕澈’。客栈的生意算得是顶好,但那么多客人里,我记得的只有苏影。
      “她时不时会去我那儿喝酒,喝的都是便宜又极烈的酒——烧刀子,或者花雕。一次,她邻桌的人认出她来,大喊:‘这不是醉樱谷谷主苏影么?不是说她很会酿酒么?怎地跑到这儿来喝这等便宜东西?’另一人道:‘江湖上都说寒夜是妖,苏影是精。且不说那寒夜宫主动不动就踢人,是何等可恶;那苏影三年才酿十壶酒,也忒差劲了。哼,老子就是有气,凭什么那三年才十壶的好酒老子就是喝不上!’他说着,便将手里的筷子向苏影掷去,力道极强。苏影却征怔地看着杯中的酒,不知在想一些什么,一动不动。我对她甚有好感,便帮她接住了那双筷子。她不知怎地,眼圈一红,竟倒在我怀里哭了起来。她的眼泪湿了我的衣衫,冰凉。我忽对她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隐隐然地觉得,我和她,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
      “那一次,我什么也没问,她什么也没说,我们坐在一块儿,饮了很多的酒。后来我常想,也许人和人之间若真的心意相通,一眼便够了。我们都背着自己的故事,行自己的路,相遇,然后在自己的故事里留下关于对方的一些痕迹。
      “有一日,苏影带了一人来,是寒夜。寒夜穿着黑衣,带黑木面具,身上竟是那样凛冽的气息。我见着她的时候,想到的只是三个词:沉郁、淡漠、消极。我们一起喝酒,但苏影却没来由地被触动心事,吹起箫来。那箫音极低,极沉,寒夜听了似极不舒服。她俩竟动起手来——苏影说她和寒夜是结义兄弟,也许,她们二人,便已将世上所有的莫名其妙给包了。‘寒夜是妖,苏影是精’,那她二人在一起,便是妖精了啊。最后终是停了手,苏影只是笑,口中不断反复的是一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寒夜道:‘你的哀,我不知。但我懂。’呵呵,我不知,但我懂……
      “后来,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不好的事。
      “我和寒夜被人囚禁在一起。我闲着无事,问她:‘你知道你那影弟现在如何么?’她说:‘不。’我又问道:‘你便不挂念?’她又只一言以对,‘念。’如此下去,我终是受不了了,失常地冲她大喊:‘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简?!’她点头,说:‘可。’仿佛顾念着我的话,她想了许久,又补上一字:‘以。’合起来,便是‘可以’了。她话音刚落,便抚掌大笑起来。我心底虽已认定了她的奇怪,却还是喜欢和这奇怪的人相处。
      “最后……嗯,最后我们一起杀了出去。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杀人是最平常不过的了,可是、可是你不清楚,如果在杀人的时候有人陪在你的身边,心中对你存了一丝牵挂,那是、是……很好、很温暖的啊。我们这些人,只能不断地在寒冷中寻找温暖。哪怕那点温暖若隐若现,我们也有不顾一切的坚决。那个时候,她的血不断地溅在我脸上,是温热的。原来……那样的人,血也不是冷的啊。
      “但她和苏影都死了。我、我真的很差劲啊,竟救不了她们,救不了啊!那我所能做的,只是等……等她们转世。
      “知道我为何能活这么久么?因为我和花神娘娘做了交易——我追随她,帮她做事,而她为我延长寿命,直到……她们出现,我再死去。”
      那是她故事中的一些残片。
      玉壶顿了顿,笑,“我真的活了太久了……人也变得罗嗦。”
      她望向骆敛簪,浅笑,“少年郎,你可以等任何人,但不包括我。”
      骆敛簪沉默。
      他还不能,也不愿说服自己放弃。
      “你等她们,我……等你。”他给了她这样一个答案,在下一分钟。
      玉壶摇头,“可我不想误了你……”
      骆敛簪笑得爽朗,“我还有什么能被你误的?”
      “时光。”玉壶道。
      “而且,我能等到她们,你却不能等到我……
      “当我等到她们的时候,我便要死去。”
      这一辈子,太长,也太寂寞了。
      她所眷恋的,只是那时那刻的那一种……
      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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