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你一生的模样》许维夏

50、22.

　　22.

　　夏休期的时候叶修到底也没能来G市，兴欣要谈新的赞助商，对方是个本地挺有名的女企业家，是叶修多年的粉丝，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兴欣这边所有的会议叶修都要在场。
　　事关钱的大事，叶修也不好不在场，就给蓝河打了电话，说自己一忙完了就过去。
　　蓝河没说什么，房子他已经租了，好说歹说房东同意最少租三个月，三个月的钱蓝河也已经交了。可他没跟叶修说，只说正事要紧，反正自己这边也很忙。
　　叶善清在六月底的时候又给蓝河打过一次电话，蓝河沉默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叔叔，叶修才是您的儿子，只有他才有权利决定这个钱到底收还是不收，我没有办法替他做这个决定，您还是联系他吧。”
　　叶善清苦笑：“你说的有道理，我知道自己给你压力了，不过叶修那个脾气我还是知道的，就算他选择你，应该也是不会要这笔钱的。”
　　蓝河叹气，最终还是说：“我会劝他不要冲动的，叔叔您相信我，我是绝对不想看到他和家里不相往来的。”
　　叶善清就跟他道谢：“小许你真是个好孩子，虽然你们大概不想听，但我还是想说，如果你或者叶修，你们其中有一个是女的，也就不会这么折腾了。”
　　蓝河就笑，笑得有些凄凉：“可如果叶修是女的，他就不是我爱的那个叶修了；同样的，如果我是女的，也不会是现在的我。我爱的，是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便是叶修的那个叶修，不能是别人，只能是他。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我和他相爱没有错，错的不是我们，错的是这个根本不尊重别人自由选择的世界。”
　　“可我们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没办法，不是吗？”叶善清的语气并没有波动，“你们现在正站在悬崖边上，你们可以选择往前一步，只要愿意付出代价，没有人会拦得住你们。”
　　蓝河怔了一会儿，苦笑一声：“是啊，到底还是放不下，所以这世界上才有委曲求全这个词。天知道我们多想任性妄为，不顾一切。”
　　“那你们会背上沉重的负担，尤其是你，你骨子里是善良的，宁可委屈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尤其不会伤害自己最亲的人。”
　　“所以最亲的人便要来伤害我，擎着一面为我好的大旗，将我最想要的幸福夺去？”
　　“也许再过几百年，这样的事情会少一点，”叶善清的语气里也带着遗憾，“只是现在太难。”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就像雨果说的那样，如果旧世界崩溃，它倒下的废墟，可能会压坏我，却无法使我折腰。”
　　“是啊，但你舍得让废墟把他压坏吗，他又舍得让你被压坏吗？”叶善清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太多的顾虑和死穴，就像你说的那个词——委曲求全。委曲求全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自己心中那些放不下的人和事吗？”

　　七月的时候蓝河报了雅思九月的考试，所以后面的时间都在准备应考。虽然他们不像战队那样休息放假，依旧还要每天上班，但好歹比其他时候要空闲一些。所以蓝河就想趁这个机会考一下雅思，一是为了给自己镀镀金，二是为明年一月份的研究生考试做准备。
　　蓝河已经决定了要报考自己母校的在职MTA，由于是母校，所以很多老师都认识，各方面都方便一些。
　　他们的周边方案已经得到了总经理的赞赏，开始着手设计，想要明年四月份开发布会，暑期正式上市。
　　为了预热，官方提前发布了一些消息，尤其是战队队员系列的钢笔，才刚在网站和微博上放出消息就获得了大量的好评。蓝河没事翻看着底下的评论，大家纷纷表示蓝雨这次真是太高大上了，感觉很有文化气息，都说一定会入一套。
　　蓝河很开心，尤其是当财务给他包了个大红包的时候就更开心了。

　　八月的时候叶修也还是没有过来，蓝河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是个周末，自己正在图书馆里奋战英语。
　　雅思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叶修跟他说自己不能过来的时候，蓝河心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他只是笑着说没关系，正事要紧，然后给房东打了个电话，说房子不需要了，房租不用退，请房东继续租给别人就好。
　　叶修知道蓝河在备战考试，所以他什么也没跟他说，只说还是战队上的事脱不开身。但其实那段时间叶修过得非常煎熬，母亲的上级出了事，离任审计的时候发现了问题，把所有的下属都牵扯了进去。叶修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刚刚陪陈果谈成了下一赛季兴欣的赞助商，原本正要订机票，却只能把页面匆匆关掉，回家陪着母亲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叶修从记事起母亲这个女强人就是雷厉风行，从来没有柔软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的妈妈超级厉害，总是管别人，但他不知道原来她也会有被人管着被人审问的时候。
　　他是后来才听父亲说的，在调查期间所有人都是在纪委专门的审讯室里呆着的，二十四小时有人监视。期间用的各种方式母亲说她根本不想再提，只告诉叶修，最简单也是最痛苦的一种就是不让人睡觉。
　　叶修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一般情况下能忍过去五六天不睡觉的人就算是好样的了，基本这时候调查人员都会觉得这人大概确实有冤屈。
　　而母亲只是冷冷地告诉他们，自己整整忍了七天。
　　叶修浑身发冷，他难以想象七天不睡觉是一个什么概念，他觉得自己已经算很能熬夜的人了，可如果让他七天不睡觉，他应该也会直接歇菜。
　　他问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母亲依旧还是淡淡地，似乎这场风波也没能让她害怕。
　　她对叶修说：“因为我没做过，我跟他们说，叶善清有的是钱，我不需要贪污受贿，这对我没意义。所以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母亲久久地看着他：“我是真的差不多该退下来了……想抱孙子，孙女更好，我喜欢小姑娘。”
　　叶修没说话，他听到母亲又对他说：“我做好的决定不会改变，叶修，你知道我的脾气。”
　　他就低着头默默地笑了笑，说；“我知道。”
　　他想起蓝河无数次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叶修，如果你真的因为我和家里一刀两断，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母亲便问他：“你做好决定了？”
　　叶修闭上眼睛，淡淡笑着说：“大概吧。”
　　他那天晚上给蓝河打电话，问如果他现在去G市，蓝河还有时间陪他吗。
　　他听到蓝河在对面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告诉他，陪，无论他什么时候来都会陪。
　　叶修能猜到，蓝河大概已经把租好的房子退掉了，而且他也知道，蓝河九月初要考试，他知道雅思是什么，也知道那个东西很难考，蓝河需要拼命努力。
　　他原本连问都不想问那个问题，不想给蓝河添麻烦，他知道自己如果去了的话，蓝河大概是没心思准备考试的。
　　可是他想他，想见他，想抱着他，想亲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接到蓝河妈妈电话的时候叶修确实很诧异，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打招呼：“阿姨您好，最近身体还好吗？”
　　蓝河妈妈倒是客客气气的：“叶先生，很抱歉打扰你，你的号码是那次许博远喝醉酒的时候我让他阿姨记下来给我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叶修苦笑：“不会的阿姨，您找我是……”
　　“是这样的，我相信他肯定也跟你说过，我需要他在你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如果他选择你，那么我会回到我的老家县城，或者让他把我送到养老院去。”
　　“阿姨您别这样，我知道您这是气话。”叶修赶紧说道。
　　“我没说气话，如果以前是气话，这次一定不是气话，”蓝河妈妈语气一直平平和和的，“从我跟他说了这番话之后他就一直拖着，告诉我他会考虑。可已经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考虑出个结果来。”
　　“您这样做是在逼他……”叶修无奈，“他已经很不容易了，您……”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开心地同意你们在一起？”蓝河妈妈淡淡一笑，“你先告诉我，你父母同意么？”
　　“……”叶修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
　　“叶先生，你的家庭是什么条件我从报纸上已经看到过了。我想知道，你的父母都没有同意你们在一起，你凭什么让我同意你和我儿子在一起？”
　　顿了顿，她又说：“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他能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家庭，有妻子，有孩子。也许你觉得我思想守旧，但养儿防老自古不变，我现在能活在这个世界上靠的是我的儿子，那么有一天我儿子老的时候，谁来照顾他呢？你不要跟我在这里说那一天你会照顾他，你比他大那么多，到时候是你先老，他可能还要照顾你吧——况且，没有契约，没有血脉的延续，你们之间真的可以坚持到那个时候吗？就算你现在说得再斩钉截铁，你也拿不出证明来让我相信。”
　　“阿姨，我家这边，我能处理好……”叶修觉得自己浑身没力气，但他还是坚持说道，“如果我最终要在父母和他之间选一个，我会选择他。”
　　“呵……”蓝河妈妈冷笑，“连父母都可以随意放弃，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不是……我……”叶修还想解释什么，却被蓝河妈妈打断。
　　“叶先生，我不想听你跟我解释什么，你怎么选择都无所谓，我管不着，但我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想让你跟许博远研究一下到底做什么决定。我每一次让他做选择的时候他总是给我拖来拖去，所以我才希望借你的口告诉他，让他快一点做好决定，就算他选择你也无所谓，我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叶修苦笑着闭上眼睛，他问蓝河妈妈，可语气又似乎是在问自己：“他是不是很痛苦？”
　　“也许我们都很痛苦，我知道你也是，你父母同样也是。”
　　“他是不是很痛苦？”叶修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你觉得呢？”蓝河的妈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他肯定很痛苦……”叶修笑笑，“不说了，我还有事，您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对面轻轻地笑了：“叶先生，不必操心别人的母亲，我个人认为，你应该操心的是你自己的母亲。我想她应该比我更难过，我不过是个没几年活头的人，而她还有自己的事业和一个家族的脸面。”

　　蓝河接起电话的时候声音依旧很疲惫，叶修便问他：“还在学习？”
　　“嗯，好多单词没有背熟，范文也没背过，还有十来天了，我有点担心考不过……”蓝河微微笑了一声，“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如以前。”
　　“我才是年纪大了，你正年轻，一切都在蓬勃向上的阶段，”叶修笑着，“劳逸结合，别把自己累坏了，那个雅思每个月都可以考，九月不行还有十月，十月不行大不了下年。”
　　“你竟然知道雅思每个月都可以考？叶修你还挺好学。”蓝河很诧异。
　　叶修不说话，只是笑。
　　他想，蓝河，如果不是你，谁会去关心雅思什么时候考呢？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大半夜地坐飞机跑到一千多公里之外的陌生城市，只为了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困难。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做一个连我自己都深深谴责自己的不孝决定，只因为我太舍不得放开你的手。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在平日的时间里一页又一页地翻看那些帖子，只为了能让你安安全全地享受快乐。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这么爱一个人，爱到忘记了自己的喜怒哀乐，爱到只希望你能开心，不要再那么痛苦。
　　叶修想，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如果时光卷轴现在可以引领他去到生命中的任何一段时光，包括过往与未知的以后，他会选择回到什么时候？
　　全心全意爱上那个人的一瞬间——永远都会是这个答案。
　　他此生不悔。

　　他笑笑：“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复习吧，我不过去了。你不是9月13号考试吗，我那时候过去，陪着你考试。”
　　蓝河在那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别折腾了，来回一趟也不容易。那天有比赛，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兴欣和微草，很重要的比赛，耽误不得。”
　　叶修就说：“放心吧，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准备逐渐放手，让他们自己一点点去适应新的困难和挑战。”
　　蓝河没说话，叶修就又加上一句：“这么多年我基本没在荣耀这件事上任性过，就让我任性一次吧。再说我总是要彻底退下来的，不可能永远站在旁边指导着他们怎么打，他们自己能行的。”
　　蓝河终于说：“好。”
　　接着他又问道：“为什么突然想陪我考试？”
　　“因为啊……”叶修笑，“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路过一所中学，学生们正在考试，学校外面全都是家长。你那时跟我感叹，说从小到大所有的考试，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爸妈在考场外面等着，一出来就有水喝，有车接，更重要的是有人陪着。而你就没有，父母都忙，一次也没陪你考过试。每一次考试的时候，中午都是自己咬着面包坐在外面的马路边上看下午要考的书。”
　　“就是那么随便一说……”蓝河笑，“你也能记住。”
　　“你说的我都能记住，”叶修说，“一句都不会忘。”
　　“那……我等着你。”蓝河叹口气，小声地说道。

　　那是蓝河第一次有人陪着去考试，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在考场外面是为了等候他而停留。
　　考试的时候特别顺利，最怕的写作写完了也自我感觉良好。
　　中午的时候叶修陪着他在旁边的饭店里吃饭，热乎乎的汤，软软的座位，再也不用自己一个人孤单地等着下一场考试。
　　吃完之后两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叶修抽着烟，蓝河靠在他的怀里练习着下午要考的口语。
　　叶修一边摸着他的头发，一边轻轻地亲吻着他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小声地对他说：“I love you，do you love me？”
　　蓝河就笑着对他说：“Sure”。
　　然后又用中文重复了一遍：“当然。”
　　叶修就笑：“你看，我也会英语了。”

　　考完口语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叶修一直站在考场门口抽着烟，远远地就看到蓝河骑着单车出来了。
　　白色的衬衫，蓝色的牛仔裤，走在校园里依旧年轻得像个大学生。
　　叶修忽然想起来，一年以前的这个时候，第一眼看到蓝河时，他也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就这么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地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他看到蓝河浓重的黑眼圈和瘦削的下巴，比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更瘦、更憔悴。
　　他忽然很怀念曾经的那一年，那一年他们在网游里刚刚认识。
　　某个雪夜，很冷，可小剑客仿佛带着阳光一样，朝气满满地向他发出了十八条好友邀请。

　　他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这辈子，他就只会爱上这一个人了。
　　他笑了，他想，挺好的，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多么浪漫的童话，美到不可救药。
　　他看到蓝河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住，骑在单车上，静静地对着他微笑。
　　他走到蓝河面前，看到一片花瓣被风吹落在他的头发上，便抬起手拈下了来，又摸了摸蓝河的头发。
　　柔软的头发，像这个人的心肠一样。
　　他望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笑着对他说：“蓝河，分手吧。”
　　下一秒他看到蓝河愣在那里，愣了很久，随即整个身体紧绷起来，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他看到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眼睛望过来，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蓝河终于点了点头，他听到他说了声“好”，然后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不再是那个紧绷的姿态了。
　　他想，今天晚上，蓝河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

　　《你一生的模样》

　　中部•《风波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