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你一生的模样》许维夏

34、6.

　　6.

　　“而且……他知道许博远是男的。”
　　完全不给他幻想，叶修的下一句接得很快，于是蓝河闭上了嘴，那句“他知道你对象是个男的吗”就这么生生被自己吃了进去。
　　好一会儿没听到蓝河说话，叶修也了解他的心情，肯定是冲击力太大，毕竟这是在亲弟弟面前真的出柜了。
　　所以他安慰道：“放心，反应没你现在脑补的那么大。”
　　“我没脑补……”蓝河闷闷地顶了他一句，“我只是没想到你真跟叶秋说了。”
　　“你以为我说着玩的？你觉得我是那么不正经的人？”叶修极其正经地说。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贫啊……”蓝河叹口气，“别卖关子了，叶秋是什么反应？”
　　“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剧透给你，”叶修笑，“是不是现在特别想揍我啊？”
　　“没错！”蓝河有点急躁，“要说就快点说！”
　　“蓝河大大好凶，简直不能再愉快地玩耍了！”叶修咳嗽了一声，“好了，不逗你了，只是怕你紧张，先把气氛搞轻松一点。”
　　“那你的意思就是接下来的气氛会很紧张了？”蓝河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他觉得自己高考的时候都没这么忐忑。
　　“叶秋吧，他其实挺好的，对我也是没说的。我在外这么多年，说对家里对叶秋没有感觉到抱歉也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他长大之后对我的帮助也很大，所以我才会决定先跟他说明白。”
　　“肯定是不会理解的吧，你之前还说介绍叶秋给我认识，现在估计也没法实现了。大过年的，你欠考虑……”蓝河忍不住插话。
　　“蓝河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我这还没说完呢，你都直接给拧成BE了……”
　　“你这么一个天雷炸他脑门上还去哪里搞HE？”蓝河觉得今天晚上这觉是没法睡了，“你应该先给他科普一下这些事，慢慢来才对！”
　　“我要不要陪着他看看《蓝宇》和《断背山》，然后在他感动哭了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哎呦别哭了，我知道你被这样的感情感动了，爱情是不分性别的！笨蛋弟弟你听我说啊，你哥哥我的对象也是个男的，怎么样，是不是更感动了？”
　　“……也不是不可以！”蓝河想了半天，冒出来这么一句。
　　叶修笑了笑：“听我说蓝河，在我和你的这件事上，我这边肯定也有很多需要面对的事，但我不会改变决定，我希望我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持与理解。”
　　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我一直都是这么个态度，你和荣耀，都是我要紧紧抓在手里不放弃的，除非……”
　　“嗯，”截断了他的除非，蓝河说，“我懂。”
　　“我知道你懂，”叶修说，“有时候目的地看上去很远，好像是我们难以到达的，但只要你一步一步走下去，就肯定会走到终点。就好像荣耀一样，当你买了一张账号卡，第一次登陆它的时候，它只是一身白装，像呆头鹅一样地站在那里。可你只要用上心，陪着它一天一天走下去，你就会一直陪着它走到荣耀的巅峰。”
　　“□□耀的巅峰又能有多少人站在上面？”蓝河苦笑一声，“我不怕别的困难，我只怕难以两全。虽然我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可这两样我一样都舍不下。”

　　这大概是蓝河第一次直白地说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他有怎样的担忧，怎样的恐惧，一句话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
　　其实叶修知道，在对待家庭的态度上面，蓝河是很孝顺很看重的，因为生活一直很艰辛，所以蓝河更加感激母亲对自己的爱。叶修也想过，如果有一天来自蓝河家庭方面的压力让他选择放弃自己，自己会怎么做呢？
　　这么多年叶修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问题，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出现问题就去面对，就去解决，即使做不到完美，至少也是无悔。
　　可只有这一件事上，叶修没想出什么解决的方法，因此也回答不了自己给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
　　就像蓝河说的那样，他最怕的是两难，如果有一天，无论用尽什么努力都无法两全的时候，如果蓝河必须要从中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候，他会选择谁呢？
　　这一次，连叶修也迷茫了。

　　就这样沉默着，两个人都没有挂断电话，却也没有谁开口。如果不是呼吸声和叶修偶尔的咳嗽，蓝河会以为那边其实已经断了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蓝河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少抽点烟，你这么大的人了，要有点数。”
　　“我知道，你都没怎么管我，我都自觉地控制自己每天少抽半根，”叶修说，“我好吧？”
　　蓝河：“……”。
　　“蓝河，刚刚还没跟你说完，你就在那边脑补八百万字长篇BE小说了，但其实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坏，”叶修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真的没有。”
　　“那叶秋到底是怎么回应的……”蓝河在这边闭着眼睛，“我真的挺怕的，怕还没有机会跟他刷好感度便已经被彻底拉黑了。”
　　“你跟他刷什么好感度，你跟我刷就行了。”叶修笑。
　　“叶修我求你直接给我说正题行吗，我做好准备了，你不必加这么多的前奏和导言。
　　“其实也没什么，他就是很震惊。我就跟他说，有什么好震惊的，你不是挺洋气的吗，连这个也接受不了可是一点也不高大上啊。”
　　“他怎么说？”蓝河继续忐忑。
　　“他这个人挺有风度，肯定不会当场跟我吵起来。不过他说了一句，说他都无法认同，让我别妄想爸妈会理解。”
　　蓝河觉得自己一下子跟撒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叶修能听出他的沮丧，其实当时连他自己也有点受到影响。
　　他一直觉得叶秋在国外读过书，在那种环境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也许会理解这方面的事情，能够给予包容，但没想到叶秋的反应仍旧很大。
　　不过叶修也能感觉出来，叶秋更多的还是为他担心，当然，也有一些愤怒。
　　叶秋那时候对他说了很多，看得出来心里很不痛快。
　　他说：“叶修，如果你执意要跟他在一起，可能你这辈子都不用回家了。你走了这么多年，对父母不尽孝，对弟弟不照顾，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你说你是为了追求你的梦想，既然是梦想，而且谁没年轻过啊是不是，我小时候的梦想还是离家出走呢！所以我也理解你，家里也做了最大的让步。我们看着你一步步得到你想要的冠军，盼着你有一天能回到家里来团聚，可你现在却告诉我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你明知道你这么做爸妈根本不会同意，最可能的结局就是从此之后你跟这个家再没有任何关系，你却还是这么干了。
　　“叶修，人活在世界上不能只为了自己。你抱着梦想这么高大上的词，似乎就可以将你的不负责任掩盖了，似乎就成了家里人的不对。因为你喜欢他，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要是提出反对意见，是不是就成了阻挠感情的坏蛋了？可我还是想跟你说，梦想应该去追求，爱情也很美好，但是家庭呢，在你心里，是永远都把家庭放在最后一位的吧？
　　“我想问问你，你每一次在做什么决定之前，到底有没有想过家庭这个方面呢？叶修，你凭什么，我真的很想问问你，你凭什么？”

　　那是下午的时候，彼时叶秋正在开心地欣赏蓝河写的那幅字，他跟他说了那句话，告诉他，许博远是他的恋人。
　　在他的印象里，弟弟总是十五岁以前的样子，很可爱，很黏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概是兄控。
　　后来再见到长大了的叶秋，他总觉得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小家伙怎么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感觉怪陌生的，也不再老是黏着他、当他屁股后面的小尾巴了。那年那个被大白鹅追得满脸鼻涕眼泪喊着混账哥哥我恨你的小屁孩，如今已经衣冠楚楚斯文帅气了。
　　在这一刻，在说了这些话后，叶秋终于让叶修深刻地意识到，这么多年，确实是叶秋一个人在承担着对家庭和父母的责任。
　　他知道叶秋说得对，他也知道自己其实还可以去反驳，甚至只要转个身走出卧室，走出这个家门，他依旧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心里是真正不在乎这个家就行。
　　可他做不到，因为他不可能不在乎。哪怕他离开这里十几年，哪怕他很少对他们说一句软话，可在心里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彻底离开这里，离开家。
　　叶秋最后说，他都无法认同，就别妄想爸妈会理解了。
　　“反正我也不对你抱什么希望，就算爸妈不同意，你也还是会选择他吧？感觉你不是那种为了自己家人就会放弃感情的人。虽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性格，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你是个混账。”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跑到阳台上去抽了半盒烟。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手机，想跟蓝河联系，却觉得要是此刻打过去电话，蓝河一定会听出来他并不痛快。
　　晚上吃饭的时候叶秋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他也不作声，倒是父亲看出来了，也不点破，只是说，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兄弟两个别置气。
　　叶修就点了点头，给叶秋夹了块红烧鱼，万幸叶秋挺给他面子，没说谢谢，却也把那块鱼给吃掉了。
　　他没看到母亲，就问了一句，父亲听了，望了他好一会儿才说：“你妈过年从来不在家，今天已经回单位了。”
　　“应酬？”
　　“去一线慰问，还有，每年除夕晚上你妈都会值班的。”
　　“当一把手了？”叶修记忆中母亲还是副职，不过这么多年没回来，早就不敢确定了。
　　“她换单位好几年了。”
　　“去哪儿了？”
　　“公安厅，禁毒总队，”父亲笑了笑，但笑容有点苦涩，“以前是总队长，现在改当政委了。其实一直没告诉你，她三年前被□□报复过，受了挺重的伤，手臂落下了病根，所以就从队长位子上下来改当政委了。叶修，你妈曾经是省级公安禁毒战线上第三个女禁毒总队长，她一直引以为傲，虽然现在是政委了，却也还是没有习惯。”
　　那一瞬间叶修的手一抖，喝汤的勺子一下子掉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响声。

　　整个晚上叶修都是不安的，他用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自己是在后怕。脑子里很乱，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抓起手机给母亲发了条短信：“妈，新年快乐，注意身体。”
　　自然是没有收到回复，或许还在生气，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忙得很，没空理他。
　　如果不是十一点多的时候叶秋给他发了短信过来，他这个晚上也许就不会给蓝河打电话了。
　　他一直躺在床上，想着叶秋和父亲今天的那些话，想了很久，却也没什么头绪。
　　直到叶秋的十几条短信涌进手机，很长很长，几乎像篇作文——
　　“混账哥哥，其实我今晚很高兴你听到爸说的那些话心里有触动，证明你还不是混蛋得很彻底，还保有了最起码的人性。这也是我愿意给你发这些短信的原因，因为觉得你的心里还有我们的存在，不是只有你的游戏，你的梦想，哦，现在还加了一个，你的小情人。
　　“说心里话，你告诉我他是你对象的时候，我虽然很震惊，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感。你当时让我帮他，我就有一点点怀疑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不过我知道你以前也帮过不少这样的朋友，所以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没有让自己往那方面深想。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还是太年轻，你都明显成那样了，我竟然还天真地以为你们是纯洁的男男关系……
　　“通过那次对他的了解，还有这次他送给我和爸妈的礼物，我知道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如果他是女的，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已经狂喜乱舞了。人好，优秀，懂事，孝顺，还和你有共同语言，如果是女生，我们会恨不得让你今年就带回来过年。
　　“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乐意听这些话，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想，你喜欢他是因为他这个人而喜欢，但我还是要这么说，因为我说的是大实话。
　　“我在国外也好，国内也好，不是没有这样性取向的朋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和尊重他们。但是没办法，人的劣根性，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关系到自己就无法隔岸观火那么淡然了。
　　“我当时很生气，不全是因为你找了一个男朋友。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之所以生气，更多的是因为你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家，不在乎爸妈，也不在乎我。我以前觉得你不负责任，但那时我们年纪小不懂事，我自己还想离家出走呢，所以我们都盼着你长大，以为你拿到冠军就可以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在一起。
　　“可你非要弄些幺蛾子出来，你现在已经三十岁了，你不是十五岁，你好歹应该懂点道理，顾顾家了。
　　“爸妈并非不关注你，尤其是爸爸，让你带队参加世界邀请赛还是他赶你去的。他们虽然思想守旧，不太好说服，但你压根也没有试图说服。妈出事那次我问过她要不要告诉你，让你回来，可是她说，告诉你又能怎样，回来看看然后再滚回去？也只不过是惹她生一顿气罢了，没意义。
　　“这么多年，在你这件事上，他们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不尊重你的梦想，不理解你的追求，可你就都做得对吗？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上来就把妈气得不想跟你说话，你好歹别这么酷炫让她好好过个年成不成？你大概不知道他们听说你要回来过年有多高兴吧？
　　“总之就是想告诉你，我下午也有点着急了，所以话说得比较重。但看在你还有点良心的份上，我想跟你说，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人，我会试着让自己慢慢接受，然后努力帮你说服他们。虽然不知道爸妈最后到底能不能接受，可总要努力一把，毕竟你从来没这么认真地喜欢过谁吧，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他。”

　　蔫了的蓝河听到手机一个劲地往里进短信，然后又听到叶修说：“我刚刚给你发过去了一些短信，是叶秋今天发给我的。你先看看，别挂电话，就这么看。”
　　于是蓝河就点进去，看到了叶秋的那些话。
　　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几乎要背下来，直到叶修在那边轻轻地唤他，他才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
　　“蓝河，你看，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吧？”叶修呼了口气，“不努力一把，你怎么知道不行呢？你刚刚说，荣耀的巅峰上又能有几个人，但我想说，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今年过年老板在兴欣大门上贴的就是这幅对联，我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我想你肯定更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叶修笑了一声：“别怕，人生在世也就不到百年，跟我一起试试看，无论最后是什么结局，至少做到这辈子不后悔就行了，是不是？”
　　他听到蓝河的声音已经哽咽，没有说话，可听筒里却有几缕风声。
　　“你在点头，对吗？”他问道。
　　“嗯，”蓝河拼命点头，用手抹了一把眼眶，“叶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即使我们努力到最后，结局却也只能BE怎么办？”
　　他听到叶修在那边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他说：“蓝河，无论是BE还是HE，反正这辈子爱过你，我就已经觉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