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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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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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渐止，电光终歇。厚重雾霭四下消散，混沌的天空逐渐褪去乌沉的颜色，露出更加高远的明净天光。巨大的废墟逐渐浮出海面，坍塌的山体中，野草纵横，藤蔓丛生，昔日华美建筑断裂坍圮，恍若茕茕孤坟。
欧阳少恭静静坐在榻边，虚虚握着风广陌的手腕，指尖始终都没有离开寸口的位置，生怕稍一松开，其下的细濡一线的脉搏就要断掉，再续不上。
榻上的人面如白纸，唇无血色，衬着散落满枕的漆黑长发，看上去更是揪心。他自昨日昏迷之后，就始终没有醒来，胸口微弱起伏，几不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广陌终于在迷蒙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呻`_吟。欧阳少恭几乎豁然起身，颤声道：“你……怎么样？”
风广陌没有回答，纤长睫毛簌簌地抖着，像是在迟疑什么，许久都没有睁眼。欧阳少恭见他确实已经醒来，心中稍安。
“……我睡了多久？”
他嗓音沙哑，吃力地开口。欧阳少恭自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轻叹了一声，道：“不过大半日，百里屠苏一行人还没有来。”
风广陌轻轻点头，眉头却倏然一皱，面上显出些许痛苦的神色。血脉被封，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没什么知觉，只微微地麻着，稍一用力便刺痛不已，又寒得彻骨。
两仪、四象、八卦，灵脉、气脉、血脉——这人终是以重重术法将他浑身上下封禁，连动动手指都难。
“广陌，让你受苦了。”
欧阳少恭身亲吻他盲了的眼睛，声音温柔沉痛：“我不想再让你糟蹋自己。”
风广陌的唇角扬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明明是个转瞬即逝的微笑，却显得说不出的讥诮，欧阳少恭心中不由微微一跳。
“你们的决战，带我去。”
他轻声开口，话语中听不出情绪。欧阳少恭怔了一怔，用手指将他鬓边的几缕乱发理至耳后，才道：“你还是在这里躺着，等我回来。”
“带我一起去。”
“你还是担心你妹妹？”欧阳少恭涩声问道，轻轻摩挲着对方苍白的面颊，“我答应你，只取百里屠苏的半魂，绝不动风晴雪。”
“不。”
风广陌执着地摇头，竟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骇得欧阳少恭连忙把他按下，连连苦笑：“我们一起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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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暮的黄昏里，欧阳少恭一手穿过风广陌的腿弯，一手托住他的后背，小心地把他横抱起来。怀中的人形销骨立，竟是那样的轻，似乎宽大袍袖之下，只剩了一把苍白枯瘦的骨。
屋外，天色渐暗，暮鸦归巢，白日四散纷飞的焦冥渐次汇聚，宛若夏日池塘边飞舞的萤火，星星点点，竟显出几分可爱。
“蓬莱本是东海海中一处洞天福地，与青玉坛相似；其上居民寿逾百岁，不问世事，是以犹善结界之术，将整座岛屿覆盖。
“百年之前，天降灾祸，倾国沉陆，一半落入雷云之海的时空罅隙，另一半复又被推出海面……不过朝夕的惊`_变之间，所亡不知几许。蓬莱之国，终成传说。”
欧阳少恭轻声说着，抱着风广陌，慢慢往宫殿山走去。怀中之人却只将头靠在他的肩窝，微微阖着眸子，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高耸孤立的山峰突兀奇险，阶梯回廊依山而建，盘旋向上。精巧的立柱与拱门已然坍塌大半，石缝中长出干枯老藤盘绕，宛若怪兽的触手。
“从这里一直往上走，是曾经蓬莱国中祭天的高台，以法术掏空了大半个山崖，又在峰顶建起宫殿，可以俯瞰一整个蓬莱国……晴时风和日暄，碧波浩渺；雨时晦暝如夜，白浪滔天……
“广陌，待把你的眼睛治好，我再好好带你来看。”
他温声说着，声音中竟带了些笑意，几分期待几分怀念。许久之后，才听见风广陌轻轻“嗯”了一声，轻得仿佛错觉。
欧阳少恭就这样抱着他，一步步往宫殿山的最高层走去。流云翻卷，长风过襟，他在他的耳旁轻声讲起蓬莱国的历史，讲他百年前稍纵即逝的美好，甚至讲起这长逾千年的时光里，那些沧桑岁月与生死沉浮。
——仿佛是走过他几无尽头的漫长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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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处的神殿依然屹立不倒，高高的拱门之间，破败褪色的帘幕在风中飘摇激荡，发出猎猎的声响，像是战旗，又似招魂的布幡。
“结界开启，他们应该已经进了蓬莱内城，倒是比想象中还快了些……”欧阳少恭半是赞赏半是讽刺地轻叹了一口气，蹲下`_身子，将风广陌小心地安置在巨大的拱门之下，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上身后的立柱，又挥手在他身旁布下了几重结界。
“我不会碰风晴雪，”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承诺，“广陌，你就好好坐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到你。”
风广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欧阳少恭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唇齿微凉。
没有任何抗拒，风广陌半张着口，任他索取。欧阳少恭近乎贪恋地吸吮着他的舌尖，一点一点地将那熟悉的味道拆纳而出。
残照斜晖之中，风广陌的眼睛黑而透亮，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瞳仁深处倒映着桑榆余烬艳艳的酡`_红暮紫，像是燃着小小的两簇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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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杂乱脚步声音传来，远远便听见方兰生那少年气愤的声音。欧阳少恭闻声，安抚地握了握风广陌的手，这才站起身来，往大殿的正中走去。
在他的身后，风广陌死死抿住唇角，一寸一寸抬起自己的手臂，摸索着将手掌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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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冲在最前，手中焚寂长剑煞气萦绕，整个人都犹如被包裹在了一层腾腾的血红辉光之中。
在他身侧，蓝衣的少女手执巨镰，神色难言焦急；方兰生紧紧握着佛珠站在一旁，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啖其肉、挫骨扬灰的模样。
“几位远道而来，可还玩得尽兴？”
欧阳少恭微笑着开口，而风晴雪早已注意到不远处的拱门下，倚柱而坐的兄长，不由握紧了手中巨镰，急声道：“你把我大哥怎么样了？”
“晴雪与广陌兄妹重逢，在下又怎堪做出什么大煞风景之举？”欧阳少恭轻笑，目光又转向百里屠苏，“少侠若想留他是性命，便立刻以焚寂自刎当场，亦不必待到三日散魂之期了。”
“欧阳少恭你——！”
方兰生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欧阳少恭只看着那怒发冲冠的少年，摇头笑道：“广陌为救你们才落到如今下场，小兰莫非就没有半点不忍之心？”
“只要你放了巫咸大人，停息玉横之力……”百里屠苏向前踏出一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即便自刎当场亦无不可！”
欧阳少恭却只是冷笑：“自刎之说，不过是顾念昔日与百里少侠的些许情份，封印既解，直接将你杀死，我一样能取到魂魄，你又凭什么与我说这些？”
他微微回头，望了一眼墙边那人，复又扫过风晴雪，声音之中竟带了几分柔和：“我答应过广陌，不动晴雪，至于你们其他人——”
他的声音蓦地顿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前方——只见高悬的拱门之下、翻卷的云海之上，粉衣女子娉婷而立，清颦浅笑，洒落一室粲然艳光。
“巽……芳……？”
欧阳少恭一时失却了语言，只眼睁睁地看着那魂牵梦萦的女子放开被红玉扶住的手臂，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
“夫君……”
她喃喃地唤他。嗓音清澈温柔，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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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广、陌！！”
温柔旖旎的气氛霎时消散，欧阳少恭目眦欲裂，并不看面前神色莫名的众人，只死死盯住身旁那斜倚在石柱旁边的单薄男子，气得浑身颤抖：“这就是你昨日所说的……远远不够！？”
“暗云奔霄，不也是同样的手段？”
风广陌轻声开口，唇边甚至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几分了然几分轻蔑。欧阳少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那美丽娇弱的身影也已近了身前，昂首望着他，泪眼婆娑。
欧阳少恭深深地吸气，一字一顿道：“巽芳，过来我这边。”
“夫君，巽芳回来了……”巽芳昂着头看他，看着这个自己寻访了百年的丈夫，语声哽咽，“再也不和你分开，好吗？”
“当然，”欧阳少恭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一样，“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休想再次让你我别——离！”
没有任何预兆的，他猛然一挥袍袖，一片惊叫声中，他袖中金色光芒暴突数丈，竟就这样洞穿了对方柔弱单薄的胸膛！
疾影剑光，血溅三尺。蓬莱公主甚至尚未来得及收起面上喜悦的表情，便软软地扑倒在了地上。
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欧阳少恭咬牙切齿地笑出声来：“风广陌，你以为，你了解我多少？”
他笑得发喘：“中皇山是一次，雷云之海是一次，你觉得这回，我还会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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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巽芳摔倒在地，身子抽`_搐着缩成一团，形貌不断变化，逐渐由妙龄少女变作端庄少妇，两鬓斑白、皮肤皱缩，一根根皱纹如同有生命般爬上光洁的面庞……短短不过几息的时间，那如同瑞香般美丽的女子，竟迅速地垂垂老矣，幻化成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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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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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三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