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题04 血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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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时他便随着鸡鸣声睁开了眼，目力所及是一方普通的木桌，上面摆着一只粗木碗。
他望了一会，确信那木碗并没有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才坐起身，披上外衣。刚孩子似地揉揉眼，便有一个身影晃到了面前。
“早哇，伯允。”
那人笑得温柔，顺手捞过一张木凳在他面前坐下，摸摸他的额头。
“凉冰冰的，昨晚又用头顶着墙睡了吧？这儿不比江南，四壁都是石头砌的，冷得很。你要是半夜觉得脑袋热，就抱紧我，——虽然也没甚大用，总比受寒了要好不是？”
不是。你一身热得跟火炉一般，抱着你不如把你踹下床去。他有气无力地瞪了一眼，那人便嘻嘻笑着收回了手，取过桌上的碗。
“来，这是今早刚熬的野菜粥，快喝快喝。”
趁着他喝粥，那人又跑了出去。他知道一时半会怕是见不到对方了，于是专心喝完手里的粥。洗了碗，披上外衣，他便在院子里练剑，直到日上三竿，那人算是回来了。
“路途都探明了，我们吃过饭，午时便走。”
“辛苦了，子茗。”
他拉过对方，温柔地用唇蹭上他的额头，不出意料地看见那人鼓起的脸颊。
“伯允果然还是清晨起来的时候最有意思！”
确实如此。一天之内，你也就只有那么几分钟里拥有身高优势了。
他在心里默默笑道，随即扣了那人的手，带回屋子里去收拾行李了。
马车在山路上一阵颠簸。子茗睡不安稳，总在伯允膝上蹭来蹭去。
白袍的道长一阵头疼，他总没法让路变得平坦些，于是只能让马车夫慢点赶。不一会儿子茗醒了，见没走几里路又不乐意了，抢过鞭子一阵吆喝。那声音清亮高亢，车里的伯允听起来，倒像是某些不成曲调的歌子。
子茗看上去不过弱冠，却背着两把橙兵，看上去便比自己的蓝色爱剑热烈许多。爱说爱笑，吃得不少，还总消失不见，但不知怎的就令人觉得确实可靠。
伯允偶尔会想，这锦衣华服的小少爷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带着一轻一重两柄神兵就这么砸入了自己的人生，倒是也划下了一轻一重这么两道痕迹。这时候子茗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伯允！你可别离了我就开始胡思乱想，你现在可是我的人！明白不！驾！哎呀看见村子啦！
于是伯允依言而行。他望着子茗发饰上摇曳生辉的两颗珠子，心道，或许哪天能去西湖边尝尝那出名的糖渍莲子，也不枉这一路总被馋，再下去，可是要馋一生的。
二人在村中租下一间空屋，稍作休息。子茗说离昆仑已不是很远，于是便不再赶路。生活又开始周而复始地循环，白天的子茗总是不在的，伯允便练剑，等那人晚上回来带些好吃的，再一同坐下，聊些无关痛痒的事。
子茗道，伯允，你别总苦着一张脸，要像我一样，常笑。
不然碰到真正悲伤的时候，你拿什么表情去面对呢？
伯允面无表情。
子茗盯了他一会，抬手就把手上的书砸了过去。
说起来他们这一路，什么也没带，只带了满满一车子的书。
子茗爱看书，到哪都买，买完便看，看完也不愿扔，就那么堆着。今天他看的像是花草志一类，书中有许多插图。
他看着看着就爱发表评论，比如现在，他道：“伯允你看，这花漂亮吗。”
伯允就越过他的肩头去瞧那书，顺便把人再往怀里圈一圈。只见纸页上描着细细一大丛摇曳在溪流中的植物，似花又似草，正随着水波荡漾。
“很美。”伯允道。
“此花名‘血葬’，——嗯，真不吉利。遇水而生，水竭则死，花期百年难遇，盛时如红霞赤雾，乃奇景也。据说恶人谷里便有，我们到时可以去看看。”
伯允未做声。
子茗一顿，又道：“这花名字诡异，却并无大害，好似还能入药。人事无常，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伯允低下头，微笑道：“你真个要带我回恶人谷？”
子茗点点头：“若是看久了，你会发现穷山恶水也有它的好。何况昆仑转道就是，既近且便。”
“只是苦了你。”
“知我苦了？那今晚为我洗手做羹汤如何？”
“休想。”
于是小少爷便拉着脸收拾野鸡炖汤去了，那双舞得动重剑的手操持起家务小事来也一样干脆利落。伯允望着，又起了想去西湖边看看的念头。
听说伯父伯母都还健在，不知喜欢哪些礼物。总之昆仑的雪一类，是不能再带了。
那时伯允觉得虽世事无常，但眼前时光静好。
所以，他望着冲进房中的村民们，还有那些人手上的镰刀、斧头，竟一时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恍惚间拿起了剑，却感觉额间热得就像要炸开一般，脑中响起孩子的哭喊声，尖叫着“妈妈，那柄剑上有妖怪！”，跟面前村民们的躁动夹杂在一起，幻化成无数嘶叫般的轰鸣。
幸好早就从隔壁村里听来了风声。
这人是个妖道，听说从成都一路过来，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死好多的人。
你看他的脸上，全是横七竖八的刀疤，连五官都分不出来了，真是个怪物。
怪物！杀了他！他是个怪物！
吵嚷间谁点燃了子茗的书，于是一屋子火光冲天而起。伯允觉得很热，他想将额头抵在石头做成的冰冷的墙上。有妖怪！剑上有妖怪，他该挥舞这把剑将一切斩断。可是又有谁在他耳边轻声说，人事无常，不能只看表面。你要是觉得脑袋热，就抱紧我。
抱紧我。
他扔下手中的剑，张开双臂。
子茗午后回来的时候，已经连伯允的尸体都找不见了，惟留一屋烧焦的残骸。他逆着那些村民归来的方向寻到一条溪流的上游，正巧看见水里融去最后一块碳化的白袍布边。
他无言伫立了一阵，慢慢抽出身后被熏黑的蓝色宝剑，切入腕内。血珠一串一串顺剑身滴落至溪中，依流而下。子茗缓缓开口：
“我十五岁识你，那时你是纯阳青年翘楚，太虚剑意已臻极境。十九岁上，我在长安城外战场中将你寻回，你如疯似癫，心智俱失。我把你带回庄内好生静养，将魔性转至你的佩剑之上。去年伊始，你我踏上毁剑之路，你允我去昆仑之巅消去一切杀气，我许你下半生朝夕相伴，闲云野鹤，从此再不入江湖。”
血珠愈集愈密。
“从成都而下，一路北上，这之间所有觊觎你的敌人，我都已为你除去。”
已成小流之势。
“可是你依然离我而去了，伯允。”
而溪水愈清、血色愈浅。
子茗忽地叫道：“对了，你不是喜欢血葬花吗？”
那我就让这溪流开满血葬，为你送行吧。
而后据人言，此溪上游为群尸所填，一夜之间溪水断流，而血盈涧间，奔涌而下，数日方止。
传说犯下此事的少年人带着一把妖剑，从此亦销声匿迹。
而书中记载之“血葬”，其入味为药，实乃杜撰，只因此药欲治之病名，乃一“单相思”。
如是而已。
Fin.
【夜间一百题之 04 血葬】
【CP：道剑】
【点题人：雁纸】
【By有琴惹】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题04 血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