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夕何夕》北冥有愚

9、肖瑜（一）

　　今天的晚饭吃得很早，六点就结束了。荆棘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灯下画着素描。
　　接到荆棘的电话我很意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我和荆棘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几乎都是我联系她，若是她主动找我，那一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荆棘的性格太过怪异，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在我心中她一直是骄傲而独立的存在，她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活得潇洒，单这一点上我们就相差了太远。
　　接起荆棘电话的同时，我的目光落到了桌面那张红色的请柬上，电话那头的声音略带沙哑，透着勉强的疲倦：“肖瑜，告诉我林轩婚礼的时间和地点。”一如她性格般的开门见山，果然是与林轩相关的事。一直以来，只有与荆棘在乎的人有关的东西，才会迫使她写下自己高傲的伪装，乱了惯常的生活方式。她终究还是知道了，我从荆棘命令式的语气里，听出了乞求和无奈。
　　我将婚礼的信息告诉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作为林轩和荆棘少有的共同行伙伴，看着他们一路走来，相伴相知，连我都难以接受林轩婚礼的事实，更何况爱他胜过自己的荆棘。我无法想象荆棘此刻的心情，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需要我的多言，她向来都是一个人揣着自己的心思，独自承受着悲欢，我自负与她青梅竹马，却一点不能了解她完全。
　　我尝试着用轻松的话语调和着气氛，却似乎弄巧成拙，本就不善言辞的我生生将我们之间的谈话带向沉默，荆棘心不在焉地应答着我无聊的话题，约了我明日见面的时间就匆匆挂了电话，果然她是厌烦了吧，与我这样的人交谈只会加重她的悲伤。荆棘随父亲移民加拿大五年，变得越发孤毅，而我还是如从前那般懦弱无能，在最好的朋友痛苦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就连最基本的安慰都难以成言，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林轩曾说过，我和荆棘都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外表一强一弱，却都是外人难以靠近的，若真是那样，荆棘的世界应当比我精彩许多，我没有她那般坎坷的身世，更没有她敢做敢冲的勇气，我不过是悲天悯人般的自怨自艾，天性的不安和自卑让我难以对人投入百分之百的信任，即使这个人是我自己。
　　灯下还未完成的素描已经能透出淡淡的轮廓，林轩和荆棘的爱情就要终结，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关于他们将要走向的结局。而我一直心心念念的男人，在画中他朦胧的眼神里，我看不到未来的模样。我不能想象荆棘与林轩那般的爱情，更羡慕不起，我需要平静的陪伴和长久的同行，我不能接受一丝一毫的失去。所以，我的爱情在尚未成蝶之前，就注定夭折在我懦弱的茧里。
　　荆棘曾评价过苏年，太过耀眼而无法仰视。荆棘看人一向是准的，或许我跟苏年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意外，只是因它太过美好而不能忘怀罢了。
　　苏年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我深知与他的距离不止两个世界，却还是不由分说地沦陷。他奔跑在篮球上的样子，激昂在演讲台上的样子，都深深印在我心里，我喜欢他，从高中时代开始，除了自己无人知晓。本是一场凡俗的暗恋，直到那一天，苏年来还我的素描，当着众人的面称赞我的画技，从此那本该被我扔掉的废画，被我如获至宝地保存至今。灰姑娘终于得到与王子相识的机会，童话里他们有着完美的结局，可是回归现实，我在不止一个“灰姑娘”的世界里，默默地低到尘埃里去。若不是苏年学成回归家乡所在的城市，遇到因眷念家人而放弃远行的我，我想我们今生再不会有交集。
　　我满足于如今的生活，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苏年的关系，他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即使我们已经一起渡过了近四年光阴。这样的时光又能持续多久呢？他终是不属于我，总有一天要回到自己的幸福中去，我不是荆棘，坚强到可以亲眼见证自己的失去，我无法想象没有苏年的日子，我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我担惊受怕，我缺少坦诚面对爱情的勇气，我害怕连基本的朋友都无法维持，不管我如何选择，失去苏年似乎是早晚的事情，他不爱我，我再如何都是徒劳。
　　每个人的生命中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瞬间欢喜瞬间悲伤，从而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促使你不断成长不断清醒，而你会在某一天真诚地感谢这个人的存在，感谢他曾让你看到爱情最初的模样。如果从一开始就远离苏年的世界，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再和另一个“苏年”相遇，与他今生的羁绊是我逃不掉的劫难，同样也是我的福祉。
　　我给苏年发去短信：明天我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我无法解说这条短信的意义，只盼着他知晓我生活的每一件事情，本没有期待他的回复，手机却很快响了起来：“李林轩的婚礼？记忆中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苏年知晓荆棘的存在，却不了解她与林轩的故事。
　　“是的，他们没能在一起。”我找不到更好的措辞向他描述这段感情，我从他们的故事里，看到了我和苏年的未来，更何况，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多么可笑，我不曾拥有，却要失去。
　　“真是遗憾，不过感情的事往往身不由己。”我猜不到苏年此刻的想法，不知道他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慨，我很少与他独处，更鲜少谈论感情的事，我怕暴露自己的心事，更怕接受不了的答案。我在脑子里搜寻着回答的语句，在未编辑完短信之前又收到苏年的回复：早点休息，明天婚礼结束后我来接你。苏年对我是温柔的，正是这样的温柔让我深陷他的牢里，心甘情愿地万劫不复下去。
　　我不知道天是何时黑的，肖阳放学回来，看到呆坐在房间里的我，无奈地叹气：“姐，你活得好累。”
　　谁是真正轻松的呢，肖阳的话徘徊在我的脑子里：谁又能拯救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