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

  •   年晓米一连好几天工作都不顺,好几笔分录记错,被部长骂得一脸血。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处在失重的状态,轻飘飘的,不着地。沈嘉文的影子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
      晚上根本睡不好,那天的梦境一再在脑海里反复。每当年晓米想起自己那日清晨趴在床上,身下一滩湿漉漉的样子就羞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他活了二十几年,春梦从来都是光怪陆离又模糊不清的男人影子,这是头一遭梦到一个面孔清晰的人,最糟的是这人还是自己认识的。
      睡不着觉的晚上人总是容易想起很多。年晓米想起他高中时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的事。那是他的物理老师,一个四十多岁,好脾气,爱唠叨的男人。年晓米不是那种聪明的小孩,至少在数理化上不是。说白了,他有点笨。物理什么的,对他而言就尤其艰难。但他想学医科,所以硬撑着不肯转文,花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功夫啃书本。一样是教理科的,数学老师就很凶,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化学老师则视他如空气,从不肯让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但是那个物理老师一直对他很好,因为年晓米的确很努力。他手把手教他画受力分析,画电路图,喜欢在练习课上凑到年晓米身后看他做题。那是他高中班上唯一一个真心关怀他的老师。年晓米懵懵懂懂的,喜欢跟在那个老男人身后转悠,看到他,就会觉得自己有精神。
      直到有一天,当他感觉到背后老师靠近的热气和淡淡的汗味儿时,下面苏醒了。
      开始他只是奇怪,后来当类似的事一再发生时,他开始不安了。他的朋友们嬉笑着聊起女生的身材,甚至私底下传看大尺度的杂志时,年晓米有的只是惊慌。他慢慢开始明白只有自己是不同的。但是严格意义上讲,这份不同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他对物理老师似有若无的好感伴着高中生涯的结束而渐渐在时光中淡去。到了大学,年晓米有点内向,爱宅着,学学习,看看书,偶尔和饭友们出去打牙祭。一群单身青年嘻嘻哈哈地玩闹,也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他倒真是没觉出自己和他人有哪些不同。喜欢啊,爱啊,甚至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仿佛都是很遥远的事。
      年晓米在黑暗里瞪着根本看不到的天花板,想自己究竟对沈嘉文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和当年的老师带给他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在他面前,自己会不安,甚至手足无措。想起他温柔的神情,会让自己觉得温暖又难过。而自己总是忍不住幻想和他在一起的样子,明知是虚幻的,仍然让人感到喜悦和满足。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有什么用呢,他和这个人的人生,几乎没有交集。
      也许他可以辞职去知味居做会计。年晓米翻了个身,望向一片朦胧的窗子。但是人家并没有招工啊。而且看沈嘉文的样子,年晓米总觉得他大概不是个好相与的老板。说不定被剥削得比在公司还厉害呢……年晓米悄悄打了个哆嗦,他还要攒钱给妈妈换套大房子呢,这老房子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供热管线一直没有改造,到了冬天没有暖气的时候,简直可以冻死人。他年轻,又是男的,火力旺,不怕。但是妈妈已经过五十岁了,这个年纪再不好好保养的话,身体会很快垮下去。年晓米抽了一下鼻子,嗓子里有点哽。他无法想象母亲离开后的样子,如果可以,他希望妈妈能够永远年轻健康。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沈嘉文的生意比夏天红火了很多。秋冬本来就是吃的季节,况且北方人不少有苦夏的毛病,暑天里吃不下东西,食欲都留给了秋冬。市里大力发展旅游业,雪景和冰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南方游客。非年非节跑出来玩的,都是些有钱有闲的人,沈嘉文在旅游部门有熟人,把广告做到了旅行社和主要景点,美其名曰:弘扬东北饮食文化。领导们哈哈,沈嘉文呵呵。彼此心照不宣。
      不过比起顺利得几乎不用他怎么操心的事业,儿子这面就简直要让沈嘉文仰天长叹了。
      淇淇出院之后,沈嘉文一直想尽办法讨儿子的欢心。幼儿园的伙食他不放心,饭菜都是从店里做,没时间时托付给助理小何,有时间的话自己亲自送过去。开始几次,淇淇是高兴的,一见他过来,眼睛会亮起来。沈嘉文看着小小的儿子握着白瓷的小勺,一口一口吃得香甜,自己心里软得跟什么似的。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老师一个电话把沈嘉文叫过去,说淇淇把小朋友打了。
      沈嘉文急匆匆赶过去一看,宝宝又恢复到了从前那种面瘫的神情,不笑,不说话。对方看来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在,守着个满手满脸血哇哇大哭的小胖墩儿乱作一团。
      当爸爸的和一个老头子的在凶神恶煞地跟院长吼,数落老师不看好孩子。这也就罢了,做妈妈的那个一面搂着哇哇大哭的宝贝儿子一面用尖细的手指指着淇淇激动地说着什么。淇淇呢,安安静静站在一个年轻老师的身边,不声不响地玩手指。
      沈嘉文皱眉,不就是小孩子打架,至于么,你们家的这个是宝贝,我的这个也是宝贝!自家儿子是什么性子做爹的最清楚不过,怎么就会莫名把别的小朋友给打了。沈嘉文一个箭步跨过去,把宝贝儿子搂在怀里:“宝宝不怕,爸爸在。”
      淇淇望了他一会儿,忽然把小脸埋进沈嘉文怀里。对方家长看沈嘉文过来了,劈头盖脸地就数落过来:“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你那儿子一点教养都没有……”
      沈嘉文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把淇淇从怀里扒出来,望着儿子的大眼睛,柔声说:“宝宝乖,能不能告诉爸爸,为什么跟小朋友打架啊?”
      淇淇沉默好久才出声:“他,抢吃的。说爸爸坏话。”
      那边的一个老太太阴阳怪气地叫起来:“小小年纪净说谎!明明是你先骂我孙子,周围的小朋友也都看见是你先动的手!”
      沈嘉文理都不理,把耳朵凑到儿子嘴边:“告诉爸爸,你都说他啥了?”
      淇淇委屈地扁扁嘴,声音糯糯的:“你胖,变小猪……”
      “还有呢?”
      等了好一会儿,淇淇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他说我,没有妈妈,是野孩子,爸爸大王八,戴着绿帽子。”说着一歪头,很艰难地思考:“爸爸没有绿帽子啊……”
      这个就太恶毒了。沈嘉文心中冷笑,锐利的眼神扫了一眼在场的大人,把几个老师看得都心中一紧。
      对面一个老头子还算识趣:“小孩子打架么,这样吧,让你家孩子给我们道个歉……”
      “还要送医院做检查,要是真有个好歹,咱可没完……”
      沈嘉文一把将淇淇抱起来,走到园长跟前:“退园手续,现在能办么?”
      园长傻了:“沈先生,您这是做什么,不就是小孩子打个架么,你们双方好好协商一下……”
      “没什么好协商的,你们园里管理太混乱,我不放心儿子在这边。”
      那边家长以为沈嘉文要跑路,赶紧上前阻拦:“我说你挺大个人,讲不讲理!我们孩子伤成这样,你这就走了……”
      “小孩子打架么,打不过是因为你们家那个太孬。”
      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那边的爸爸和妈妈破口大骂,男人脸红脖子粗地冲上来,要揍他,一拳挥出,沈嘉文抱着儿子一侧身,利落地闪到一边,那边男人已经被老师们和园长拉住了。
      沈嘉文拨了个电话,老神在在地抱着儿子往那一站,完全无视那一面的一团混乱。
      十分钟不到,一个高大结实的西装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沈总……”
      “啊,你来了,小孩子打架,你看看怎么协商吧,要我们道歉是不可能的。不过虽然是他们家没教育好孩子,但毕竟孩子伤到了,医药费我还是可以考虑出一点的。行了我走了,剩下的交给你。”说罢潇洒转身,带起长风衣的下摆。顺手摘下走廊里一排衣钩上淇淇的外套和帽子,抱着儿子扬长而去。
      隔天淇淇就被送进了开发区最好的私人幼儿园,谁知道小家伙并不高兴,一连好几天也没对沈嘉文露出一个笑来。连哄带劝才问出来,原来淇淇舍不得原来的那些小朋友。当爹的拍小马驹的屁股拍在了马腿上,沈嘉文嘴角微抽,默默无语。
      好在小孩子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淇淇在新幼儿园呆了小半个月,慢慢也就忘掉了那些不高兴的事。
      所谓生活,归根到底就是一样接一样的事儿。恢复冒牌单身贵族的沈嘉文,开始被张罗着相亲了。
      大抵女人都有做媒婆的潜质,沈嘉文那些好兄弟的女人们,一个个的都开始给他当介绍人。有些可以推,有一些,比如李秋生的妈妈芳姨介绍的,就没法子推了。老太太也是神通广大,一个不行还有另一个,最集中的时候一星期不到沈嘉文就喝了四次咖啡一次下午茶,跟明星赶通告似的。也不晓得是哪里来得这么多姑娘。
      不过老太太也是个精乖的,对外只夸沈嘉文人品如何好,有学历,有相貌,至于经济条件,哦,反正你跟着他,不会吃苦就是了。
      大都是还没成过家的姑娘,矜持的多,活泼的少,但也是各种各样。沈嘉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对方也在悄悄观察他。都说心灵美才是真的美,那得是认识得久了。遇到像相亲这种凭第一印象定生死的事,沈嘉文还是挺庆幸的,毕竟爹妈给了自己一副好皮相不是。
      其实对于婚姻,他已经不抱太多期待了。跟黄丽丽折腾了这几年,他心累得很。但是淇淇需要一个妈妈。毕竟母性缺失对孩子心理成长不利。没有爱情有亲情,这样也就够了。
      沈嘉文喝了一口咖啡,有点不耐烦。对面这个姑娘正在一脸严肃地跟他讲西方文学:“《玫瑰的名字》特别好看,不过我觉得仅仅认为书的主题是中世纪的禁欲太片面了,艾柯提供了关于中世纪修道院的现代想象,氛围是丰富至极的……”
      沈嘉文忍着打呵欠的冲动做忧郁沉思聆听状。不知又过了多久,手机响起来,他顺势起身:“失陪一下。”片刻后回来,笑得优雅体贴:“真是抱歉,临时有事,今天认识你很高兴,我们改日再聊。”言罢招呼服务生付账,再把恋恋不舍的英国文学女硕士送上出租车,然后头也不回钻进自己的车
      抬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心里骂一句我X,街上基本没有多少车了,捷豹沿着宽阔的复兴路一路往知味居奔去。淇淇一定等着急了。
      车开到十字路口,红灯。沈嘉文懊恼地往后一靠,这个交通岗红灯特别长,连转弯都算上,没有五分钟休想过去。
      新兴的繁华城区,即使是夜晚,也不乏璀璨明亮,宽敞的马路上,满街的灯火灿灿地燃着,映得天空都变了颜色。沈嘉文摇下车窗,冰冷的空气凛冽地灌进来。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望着,忽然,一个路边蹦蹦跳跳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年晓米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一溜儿鼻涕滑稽地挂了出来,他不情愿地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去翻找背包里的纸巾。街上没有多少车,有也都是私家的。今天特别冷,出租不好打。年晓米丝丝哈哈地又蹦跶了几下,沮丧地考虑要不要走回家,估计得一个多小时吧,泪流,穷人加班到公交收车真是伤不起。
      忽然听到好像有谁在叫他的名字,年晓米疑惑地张望了一下,没有人啊。就顶着风接着往前走。声音好像大了一些,带着怒气,年晓米把帽子往上掀了掀,露出一只耳朵,好冷!
      果然有个声音在叫:“年晓米!这边!”是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窗被摇下来,沈嘉文冲他招手。
      年晓米行动在思考之前,光速冲了过去。
      尽管车窗开着,车里还是比外满暖和太多,沈嘉文关了车窗,随手把空调开大了一些:“喊你那么久都没听到。”
      年晓米后知后觉地心里砰砰乱跳:“哦。”
      “哦什么哦?怎么这么晚?刚下班?”
      “嗯。”
      “什么单位啊?”
      年晓米报出一个名字。沈嘉文笑了:“新兴的公司,做绿色食品的吧。”
      年晓米点点头:“你也刚下班?淇淇呢?”
      沈嘉文无奈道:“正要过去接他,去相亲来着。”
      年晓米的心不跳了,啪地往下一沉,嘴上还要说:“啊,挺好的啊,什么时候结婚?我能不能去蹭杯喜酒喝?”
      信号灯变了,沈嘉文一脚油门,车子飞驰起来:“嗐,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的女孩子啊,啧啧。“扫了一眼年晓米:“你怎么样?有女朋友没有。”
      年晓米从失落里惊醒:“哦,还没呢。”
      “那赶紧找吧,等真要到了相亲这地步,麻烦不说,还不容易碰着合适的。”
      年晓米应了一声,不说话。沈嘉文也不想没话找话,问了年晓米地址,离自己家不太远,就说接了淇淇送他回去。
      年晓米道了一声谢,彼此无话。
      沈嘉文开车很稳,捷豹又是好车,引擎声几乎听不到,车里安静得连空气都静止了似的。年晓米转头悄悄看沈嘉文,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着一旁散着橙色灯光的车窗,冷峻里似乎被包裹上了一层浅浅的温柔。
      心里忽然就难受得不行。好像有谁说过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声叹息。沈嘉文难道真的只能成为他生命里的一声叹息么?他想起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似乎是第一次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不是那种懵懵懂懂的依赖,不是那种似有若无的眷恋,甚至也不是春梦里那些刺激和心跳。就是,哪怕以后,能坐在一起仅仅是聊天,吃饭,都是快乐的。他想两个人可以带着淇淇去海边拾贝壳,每一年,然后慢慢变成老头子。年晓米不知怎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他认识他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却仿佛觉得,也许前二十四年所承受的寂寞,都只是为了和这个人相遇。
      没有努力过的爱情都不是爱情。真的不想这样,还没有开始就放弃。
      沈嘉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瞟了年晓米一眼:“怎么了?”
      “啊,那个,你需要兼职的会计么?”
      “兼职的会计?”沈嘉文一挑眉毛:“这是什么新兴职业?”
      “就,就是……我可以帮你查账……要是,要是你信不过自己的会计的话……”年晓米结结巴巴地出口,心里又开始一下一下,咚咚咚。
      沈嘉文有点好笑的样子:“我可以找专业的事务所啊,为什么要找你?”
      “我的CPA证快考下来了……熟人不是好办事么……”年晓米声音渐渐低下去,那一点临时凑出来的勇气,好像被车里的暗影一点点吸走了。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你很需要钱?”
      “诶?”
      “像你们这样,刚进社会,工作没几年,没什么积蓄,但是又要为结婚准备房子,父母上了年纪身体开始不好,肯定很需要钱。”
      “结婚什么的……”年晓米不敢说我其实不会结婚,但是确实需要买房子是真的,房价这些年一直在抬头,感觉完全没有往下走的希望。估计再拖几年,连间平房都买不起了。
      沈嘉文考虑了一下,他确实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帮他看一看账,以前不是没出过会计联手从店里往外整钱的事,还有人跟厨师合伙从库房签假单偷运贵重食材。现在人心越来越黑,防着点总是没错的,况且多花不了他几个钱。
      “你真的行?改天证件拿来我看看吧。不过话说在前面,不可能让你拿跟店里会计一样的工资,没几个钱,你也要做么?”沈嘉文眼神有些狡诈。
      年晓米雀跃起来:“能赚个零花就行了。你看着给吧。”
      “那行,一月一次,你放假时有时间就过来吧,直接来我办公室,不要说给其他人知道。”
      “好,好的。”
      沈嘉文看着他,有点好笑:这人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吃亏上当都毫不自知。
      “对了?有多少钱啊?”年晓米追问。
      “一月五百,行么?”
      还成……做零花够了,他本来也只是为了多接近沈嘉文。
      “你还没说,怎么这么着急赚钱?”
      年晓米认真思索了一下:“我想给我妈换套大房子,老房子供暖不好,怕她做了病。”
      沈嘉文点点头,有点感慨,现在的年轻人里,这样懂事孝顺的,不多了。瞄了年晓米一眼,还是带着那副黑框大眼睛,老实,有点呆,有点傻……很孝顺。
      这样的男人,是最容易被女人耍的。沈嘉文有点感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到现在还没对象,估计以后也是个要靠相亲才能结婚的。
      知味居门前还是满满登登的,沈嘉文把车随意往路边一靠:“一起进来吧,你喝点什么?”
      “不,不用了。”年晓米不大好意思。
      “还是用点东西吧,天太冷,容易感冒。”
      年晓米只得跟着下了车,身上的那点热气被冷风一卷,没了七七八八。他缩着脑袋跟在沈嘉文后头,发现他只穿一件米色的长风衣,连帽子都没带,心里就有点担心:“你不冷么?穿那么少……”
      沈嘉文随意嗯了一声,大厅里的领班迎上来:“沈总。”
      “淇淇呢?”
      “您办公室呢。”
      “有姜茶没有,送一壶上来。”
      “有,今天是用蜂蜜调的,可以么?”
      “随意。”
      年晓米尴尬地跟在后头,感觉自己像香港电影里□□老大身后的马仔。几个大厅门口迎宾的礼仪小姐好奇地打量着他。
      年晓米又缩了缩。
      沈嘉文的办公室在四楼。北方人忌讳这个数字,因为跟死谐音,他倒是不在乎,南方人说四对应七个唱名里的“fa”,还有发财的意思呢。找风水先生来看,对方问了他的八字,连道恭喜,说他命重,压得住,能来财。沈嘉文其实是不信这些的,做生意走个形式图吉利而已。不过好话谁都乐意听,他也就一笑而过了。
      淇淇在长沙发上睡着了,盖着一件厚外套。旁边方致远翘着二郎腿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见到沈嘉文,一笑起身,声音压得很低:“可终于来了,相亲怎么样?”又看见他身后的年晓米,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位是?”
      “一个朋友。”沈嘉文简明扼要,也压低了声音。“怎么是你?小何呢?”
      方致远一哂:“总不好让一个女孩子大冷天的走夜路回去。”
      沈嘉文不说话,摸摸淇淇的小脸,把他露出来的小手塞回外套里去。
      这时漂亮的迎宾小姐端了一只陶罐和一个笼屉上来,轻盈地扭腰俯身,帮三人盛汤布菜。沈嘉文眉毛一挑:“服务生呢?”
      姑娘一惊,轻声答道:“啊,楼下客人多,忙不过来。”言罢微微垂头,有点委屈的样子。沈嘉文扫了一眼她旗袍高高的开叉,大腿挺白的。
      方致远只是淡淡瞟了那姑娘一眼,伸手端了汤来喝,却顺着碗沿儿瞄年晓米,上上下下地。
      姑娘好一会儿才走出去,沈嘉文喝了口蜂蜜老姜汤,尝了一口蒸饺,西葫芦鸡蛋馅儿的,鲜而不咸,当宵夜吃刚刚好。见一旁年晓米有点打蔫儿,就催他:“赶紧喝口姜汤,驱驱寒。”
      方致远噗地笑出来。沈嘉文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小声点,别把我儿子吵醒了。”
      方致远憋笑憋得宽阔的双肩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才喘出气来:“沈总桃花可不少啊。”
      “屁,都是烂桃花。”沈嘉文不动声色地摇头。
      年晓米嘴里干巴巴的,本来就清淡的蒸饺吃下去简直没了味道。
      沈嘉文一碗姜汤喝完,抬头看年晓米:“吃完没?”
      “嗯,哦。”年晓米把汤一口灌了,冲下嘴里那个咽不下去的蒸饺,抹了抹嘴。
      沈嘉文把熟睡的淇淇抱起来,裹进羽绒服,套了小帽子,对方致远一点头:“今天谢谢了。”
      “应该的。沈总慢走。”方致远笑眯眯的,对着年晓米眨了眨眼睛。
      年晓米茫然:“那个,我脸上有东西么?”
      方致远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没有,我叫方致远,是沈总的私人助理,认识你很高兴。”
      年晓米礼貌地笑了笑:“我叫年晓米,嗯,那个,再见。”
      上了车,沈嘉文把淇淇放进年晓米怀里:“帮忙抱下孩子。”
      年晓米接过软软的小娃娃,淇淇给人抱着走来走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糯糯地叫一声叔叔,头在年晓米怀里拱了拱,吧嗒吧嗒小嘴,又睡过去了。年晓米心里一阵柔软,下意识在他白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如果能和沈嘉文在一起的话,小家伙也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了吧,多好。可是,看今天沈嘉文的样子就明白了,直男一个,和自己在一起的希望是那么渺茫。
      沈嘉文看见了,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下车前两个人互相留了电话,年晓米恋恋不舍地放下淇淇,对沈嘉文道谢。沈嘉文难得一笑,点点头。
      走廊里的声控灯一盏盏亮起,停在某一层,那一层只有一家还在亮着灯。有人在等他。沈嘉文看了一会儿,自嘲地摇摇头,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很羡慕。多晚回家都有人等着啊。他这辈子,自从奶奶去世,就再也没有人这样执着地等他回家了。
      忽然又有点着急结婚了,但是那个合适的女人,在哪里呢?
      年晓米在窗帘的缝隙里望着车子消失在夜色里,心里酸酸胀胀的,难受。年妈妈捧一碗姜汤过来:“小米啊,喝碗汤驱驱寒。”年晓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碗空了,胃里热乎乎的,暖意像潮水一样慢慢延伸向四肢。年晓米忽然又开心起来:“妈,我想买房子。”
      米瑞兰一愣,随即欣慰地笑了:“你大了,你自己拿主意吧,要多少钱,妈这儿还有一些钱。”
      年晓米笑着摇头:“不用,我贷款。”
      年妈妈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没钱,贷得哪门子款,贷了你还不是得还,还要付利息……”
      年晓米摇摇头:“那是你留着养老的钱,不能动。”
      “你个傻小子,妈还年轻着呢,再说了,妈要真老了,你打算不管我?”
      “不是……”年晓米败了,不知怎么跟妈妈解释:“我就是,想靠自己,买套房子。”
      年妈妈抬头,摸摸他的脸,温柔地叹息一声:“妈可不是老了呗,搞不清你们年轻人的想法,随你吧。将来你有了爱人,也不能跟我这个老太太挤一块儿。”
      年晓米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他把妈妈抱进怀里,掌心下是家居的旧衣服柔软的触感,能闻到妈妈身上淡淡的暖香。妈妈的头顶刚好到他下巴,低头就能看见头顶的白发,尽管只是零星地生长着,却让自己生出了星火燎原的恐慌。年晓米抽了一下鼻子。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长大,不是为了逃避责任,而是为了留住时光,那样,母亲就永远都不会老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