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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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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气转凉开始,米瑞兰就忙起来了,一波一波的病娃娃,大部分都是上呼吸道感染,有几个孩子因为治疗不及时转成了肺炎,一时间省医院的儿科住院处人满为患。有熟悉的患者,信不着别的医生,进了医院就找米主任。值班表根据具体情况有所调整,米瑞兰常常晚上就直接睡在医院了。年晓米一面心疼着,一面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小小窃喜。不过疑惑的念头只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就被晚餐菜谱赶跑了。
他连着几天晚上给妈妈送饭,理所当然经过加护病房,理所当然地往里看。那个叫淇淇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睡着。知味居的老板有时在,一脸疲惫。他不在的时候就是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年晓米看到她,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淡淡的失落。不过他总是很容易就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
比如淇淇的伙食。小家伙的饭是知味居的大师傅做的。香味顺着门缝飘出来,年晓米经过时使劲嗅一下,又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走掉,同时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这天米瑞兰又加班,年晓米倒是破天荒提前下了班,到医院比平时早了不少。加护病房没有人,淇淇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啃手指。年晓米心里一揪,迷迷糊糊就推门进去了。
没想到淇淇竟然记得他,委委屈屈叫一声“叔叔”,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年晓米顿时傻掉,赶紧放下保温饭盒手忙脚乱地去拍拍摸摸。淇淇拽着他衣袖,水盈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我要听故事……”
年晓米内心飙泪了:“可是叔叔很饿,等叔叔去吃完饭再给你讲好不好……”
“不好……骗人……妈妈不要我,爸爸不要我……大人,说谎……呜……”淇淇抽噎着,泪珠子噼里啪啦往白色的被子上掉,洇出一片深色的小水点儿。
年晓米见了他那惹人疼的小模样就内心举双手投降了,可是自己是真的饿啊,前胸贴后背了已经。他实话实说:“淇淇乖,叔叔不骗人,叔叔饿得没力气讲故事了,等叔叔吃完饭就回来……”
淇淇瘪着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有吃的,叔叔别走……”说着就抻着手去够桌上一个圆柱状的布袋子。年晓米赶紧递给他,看他费力地打开,里面也是一个挺大的保温饭盒,盖子一掀,年晓米就走不动路了:是他想念了好几年的挂炉鸭子啊啊啊!
不过可不敢多吃,吃了两片肉,吮了吮手指,年晓米正襟危坐,开始考斯故事大王。
于是沈嘉文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上次那个戴大眼镜的年轻人一本正经地坐在床头说话,自家儿子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沈嘉文心里酸了一小下。跟自己亲爹拽得什么似的,跟个外人面前这么乖!于是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
年晓米吓了一跳,再一看,小家伙已经钻进被子当小蚕蛹去了。他有点尴尬地摸摸头:“那个,沈先生……”
沈嘉文一点头,走过去拍拍被子:“淇淇,吃饭了。”
被子扭了扭,不动了。沈嘉文对着年晓米,有点无奈:“让你见笑了。”
年晓米:“……”
沈嘉文三掀两刨,把儿子从被子里揪出来。淇淇眼睛又红了,抱着膝盖不吭声。沈嘉文从容地拿起小勺和碗,声音倒是温和耐心的:“来,吃饭了。”
年晓米不好再待下去,抱起饭盒匆匆离开。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看到沈嘉文迎面走过来,年晓米一愣,对方微微一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么?”
年晓米茫然地点点头。跟在沈嘉文后面,一路走到天台上。
“我见过你。”沈嘉文在夜风里微笑:“你总是在我店里外卖的窗口买东西。”
年晓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你店里的东西,嗯,那个,很好吃。”
然后就慢慢聊起来。沈嘉文仔细打量年晓米,这人面相很嫩,最多也就二十岁的样子,身上还带着学生的那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很老实,问什么讲什么,有点拘谨,有点容易害羞。心里有了底,口气就慢慢熟稔热络起来,三言两语就套出来,原来淇淇的主治医生,那个看上去优雅又严厉的女人,是这个老实头的妈妈。
果然没有找错人,沈嘉文心里暗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娓娓说着淇淇如何可怜,身体如何不好,这次住院又吃了多少苦,然后自责都是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年晓米果然很关切:“是该小心照顾着,这么小的孩子遭这么多罪……”
“可是医院床位不够,想要在淇淇的病房里加床,都是呼吸道疾病,淇淇刚手完术,体质太弱,要是万一被传染上……唉……”
年晓米连连点头,也跟着叹气:“你跟我妈说了吗?”
沈嘉文心里直翻白眼,这人怎么这么木,面上却显得诚恳又无奈:“说了,米主任说她也没办法,正是人多的时候。”
年晓米不吱声了。妈妈肯定有她的难处啊。
沈嘉文见他陷入沉默,赶紧往下说:“都不容易啊,米主任也有为难的地方,这个我理解。但是作为孩子家长,实在是不放心。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淇淇住院,多亏了主任,等孩子好了,咱们一起吃个饭什么的。最近我店里又出了新菜品。啊,对了,这是莲花超市的购物卡,是我对主任的一点谢意。”
年晓米赶紧退回去:“我妈是大夫,应该的。”
沈嘉文坚持要给:“你收着也一样,我都没谢谢你,淇淇手术那天也是你陪着他,今天也是。他很喜欢你,这真的很难得……”
年晓米还在推拒:“没什么的真的……”
沈嘉文板起脸:“你是瞧不起我还是怎么着,一张卡而已。”
年晓米只得接了。又随意聊了几句。等沈嘉文离开,年晓米走到亮光处一看,不得了,1000块的面值!
年晓米高兴了一会儿,脸色吧嗒掉下去,这东西不能收。忧伤了一小下,年晓米还是把卡小心地放进钱夹,什么时候有机会要偷偷还回去。凉丝丝的夜风吹得人怪舒服的,忽然想起沈嘉文说他离婚了,年晓米一面替那个女人遗憾着,一面又有点莫名奇妙的安心。
年晓米跟妈妈提了淇淇床位的事还有那张面值不菲的购物卡,米瑞兰眼神锐利一扫,见儿子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商议的结果是把淇淇换到一个小的单间,原来的加护间由单间变为两人间。然后米瑞兰把等额的现金打到淇淇的医疗账户上去。
沈嘉文很满意。新房间靠医院内侧,楼下是花园,很安静。他一面给淇淇削苹果皮一面偷偷拿眼睛扫儿子,发现儿子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根又薄又长的苹果皮。当爹的心中窃喜,一分心,手下的力气大了,苹果皮啪地断掉,在地上没精打采地盘成一圈。淇淇无趣地低下头,开始揪被面玩儿。沈嘉文内心简直要咆哮三字经了,为什么小孩子比大人还要难搞啊!
宝宝终于出院了。沈嘉文要请米主任吃饭,总不能没个表示么。购物卡人家不收,吃顿饭总成吧。米主任正伏在一堆病历里,头也不抬,没时间,没看这正忙着么。沈嘉文鼻子碰了灰,微微有些尴尬,却只能好脾气地笑笑,只是拉不下脸来再请。正是进不得退不得的时候,听到米主任开口:“要么让我儿子替我去吧,我看你家淇淇也挺喜欢他的。”
沈嘉文想想,也不失一个办法,反正只是表示一下,说不准以后还会用到这位大夫。临出门,米瑞兰的声音不高不低地追出来:“我看淇淇跟你不怎么亲,小孩子长大很快的,趁着还小,要多培养感情,否则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沈嘉文愣了一下,顺从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请客的地点在知味居的雅间,听竹。不大的一间屋子,竹帘竹席竹桌和几张精致的竹椅,其中一面墙壁上贴满半圆的竹片,挂了张仿本的郑板桥的墨竹图,剩下两面墙,由两排竹片隔成土槽,种着青翠欲滴的鲜竹,屋角一座水台,上面有只小小的竹水车,正哗啦啦地翻着水。
年晓米推门而入时一阵恍惚,感觉自己好像穿越了,似乎是真的置身竹海,满眼的郁郁青青,满心的清清爽爽。
淇淇也是第一次来,正好奇地伸手去接水车上流下来的水。沈嘉文把他抱过来,他还不情愿地踢腾两下,看到年晓米进来,眼睛忽然亮了:“故事叔叔!”
沈嘉文放下乱动的儿子,无奈地看着他像一只小狗儿一样一头撞到年晓米腿上,扬起小脸,一脸期待。年晓米抱起他颠了颠:“怎么还是这么轻。”淇淇乖巧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不说话。
沈嘉文的醋意又泛上来了:“呵呵,年先生,淇淇和你倒是挺亲的。”
年晓米天性有些迟钝,只是憨憨地笑:“嗯,小家伙很可爱,我也很喜欢他啊,你有这样的儿子,真是好福气。”
沈嘉文把儿子接过来,安置在竹椅上,替年晓米倒了杯茶,然后按了桌子上一个小摆件上的按钮。
服务员开始走菜了。
开胃菜是腌萝卜丁。卖相倒是很好,清清淡淡的,衬着几颗火红鲜艳的干辣椒,年晓米尝了一口,眉头皱起来,脆是脆,可是没有嚼劲,甜口的,吃起来嘴里有点发涩,很怪异。
沈嘉文注意到他的表情,赶忙问道:“菜有问题?”
一般人,别人请客,不好也要说好的,偏年晓米是个没心眼儿的,就实话实说了:“没我妈做的好吃。”
沈嘉文有点不高兴,倒不是因为年晓米说了实话。其实来知味居吃饭的,绝大部分都是有钱有权阶级。来这里吃,自然是吃最精最好的,这等开胃的小菜,很少有客人动筷。但是这不意味着后厨就可以不上心。精益求精,每一步都力求完美,这是沈嘉文对店里菜品的要求。看样子要跟总厨鲍师傅提一下了。想了想,就装作随意地问道:“那你家里的腌萝卜是怎样做的?”
年晓米兴高采烈地说开了:“挺简单的,就是这个季节,挑新鲜的青萝卜买,回来洗干净,带着皮,切成手指那么粗的条,放太阳底下晒,晒到干硬干硬的没有一点水,就收到棉布袋子里找干燥通风的地方挂起来,等入了冬,搁温水一泡,沥干了,放酱油,醋,辣椒油,香油一拌就行……”
沈嘉文听着听着,渐渐露出了微笑。年晓米说的法子他也想起来了,小时候奶奶就喜欢晒秋菜,不光萝卜,还有茄子,小黄瓜,豆角,大葱什么的。都是用差不多的办法。早些年物质没有现在这么丰富,冬天很难吃上新鲜的青菜,就用这种方式保存蔬菜。晒秋菜的日子总是忙碌又充实的,天高云淡的日子,空气都显得明亮,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和慈祥的奶奶一起为冬日准备食物的感觉,除了幸福,似乎没有其他词可以描述。
年晓米说着说着,感觉自己有点多话,慢慢住了嘴,不好意思地望向沈嘉文,却见那个男人嘴角微微翘着,眼神落在桌面某个点上,暖暖的,似乎陷入了某种愉快的回忆。
年晓米听到自己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低下头,心慌。握着竹筷的手有点发抖。服务员端了一碟水晶皮冻上来,年晓米夹了几次,滑溜溜的冻子都从竹筷上掉回盘子里。沈嘉文给淇淇挟了一块放进小碟里,回头见年晓米满脸通红地和那块皮冻较劲,不知怎么就觉得特别好笑,于是不动声色看着他。年晓米余光瞥见沈嘉文看戏的表情,越发紧张,筷子上的软而富有弹性的水晶冻子跳出去,在桌面上翻了几翻,噗地落到地上。
年晓米不知所措地望着服务员把东西收拾起来,忽然碟子里落进一块沾好酱汁的冻子。沈嘉文把公筷规规矩矩放好,笑眯眯地说:“夹冻子不能太用力。来,尝尝看,我从老昌饺子新挖来的师傅,做冷盘很拿手。”
于是年晓米笨拙地端着小碟把皮冻扒拉进嘴里,真的很好吃,香醋和蒜泥混着一点芝麻油,冻子在舌尖上很快化掉,留下满嘴的酸而凉的香。
味蕾受到刺激,年晓米很快清醒过来。心里不再那么乱套了,伸手又夹了一块。
菜一道道上,清蒸扇贝,蒜汁烧鹿唇,红烧鲍鱼扣辽参……年晓米舌头受到刺激,感觉自己慢慢分成了两个。
吃货年晓米幸福地往嘴里塞东西……这辈子估计也就只能吃这一次鹿唇吧,要抓紧……啊,鲍鱼和辽参可是大补啊,正好秋冬进补……这个贝好鲜好好吃……
会计年晓米默默地算着这顿饭的成本,开头的那壶茶应该是普洱,普洱这几年涨价涨得厉害……皮冻成本不高,可是做起来很费时,人工费应该很可观把……扇贝好像没有特别贵,但是在这种店里卖的话……鹿唇是很稀罕的东西,怎么估价啊……鲍鱼和辽参也好贵……这顿饭如果明码标价的话不知道我一个月工资够还是不够……天啊可千万别说要我自己付账……
沈嘉文喝了两口竹笋灵芝煲羊肚菌,身上有些冒汗。有心让服务员开空调,但看到儿子似乎是刚刚好的样子,就算了。于是双手交叉,抓起羊毛背心的下摆利落地一掀,服务生走上来接过。他随手扯开了白衬衫最上面的几粒扣子,挽了袖子,给淇淇舀了一盅雪梨百合甜汤,完全没注意到对面年晓米瞬间呆滞的神色。
之后的饭年晓米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沈嘉文要送他回去,他支支吾吾地说不用。稀里糊涂地到家,也不开灯,一头倒在床上,满脑子依然是沈嘉文掀掉衣服扯松衣领的样子。他记得自己看到了那个男人的锁骨,平整有力,棱角分明。年晓米觉得自己身上又热又冷,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得发抖。他钻进被子里,饱食感很快袭来,坠入混沌的梦境。
梦里有人紧紧抱着他,沉沉地压在他身上,身体被挤压,热得难受,脖颈上却落下凉丝丝的吻。年晓米又舒服又难过,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要钻出来,疼痛,恐惧,却也夹着一点酸胀的满足。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年晓米呜咽一声,艰难地挣扎,换来的是更强烈的碾压和冲撞……最后有什么炙热的东西冲出去,他身上一轻,那个人手臂撑起离开他的身体,他茫然地抬眼……
沈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