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乡，夫差冢》莫书离

5、沩泉圣瓶（二）

　　夜如墨，月如珠。第五位参赛的姑娘已经登台了，下一个便轮到月光，此时的她似是淡定地在位置上休息，但只要有心人一细看就会发现她的手正在微微地颤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终于，半盏茶后，月光施施地登上了用木板和竹竿搭建而成的舞台。
　　舞台的边沿摆了十几个木柴火盆用以照明，因为这个年代还没发明出蜡烛，所以人们用来在夜间照明的大多都是火盆，家境富贵的用炭火，家境不好的只能用木柴。昏暗朦胧的火光映照在月光的面具上，使本来就独特的蝴蝶面具显得更加神秘迷幻，不禁看呆了台下的一众男女老少。面具下的朱唇一笑，月光开始舞动着自己的身体。
　　“长袖善舞，媚骨天成”，这是在21世纪时“Z”的成员对月光的评价。
　　在21世纪时，月光除了出任务，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练舞。她喜欢穿着木屐在木板上跳舞，她说那种碰撞的声音很清脆，听着开心。
　　“铮铮嗒嗒”的清脆响声在舞台上响起，美人广袖飞舞，发丝如云，好不迷人惑心。
　　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无不对台上舞动的人儿起了贪念。对，就是贪念。据为己有，为己所乐。尽管现在的观众们并不知道月光的容貌，但凭她这么优美的舞蹈，想必也是一位美人儿。
　　顿时，台下响起了不少的骚动，观众们热烈的目光和喝彩的声音盖过了月光起舞的嗒嗒声，但这样的骚动却丝毫没有影响月光要把舞跳完的决定。她犹如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静谧的环境里只她一人，没有观众，没有声音，周围云彩飘荡，蓝天清风。这样安详的地方，她好像曾来过。
　　是时候了。
　　月光暗道一声，然后全身放松，任由身体往舞台下掉。
　　台下一片紧张的抽气声，前排的人争相去接那道美丽的身影，而月光最后的意识只停在自己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以及听到一声急促的“阿光姐姐”。
　　终于结束了。

　　再次醒来，月光睁眼就看到一床白色的帐子和一张儒雅的脸。
　　视线由模糊变清晰，月光凝神一会儿，仍觉得脸上有点刺痛。“请问，哪位姑娘夺冠？”带点沙哑的声音从月光口中发出，就如大提琴一样低沉。
　　儒雅男子见月光自己坐了起来，于是走到桌面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说：“是郑旦姑娘。”
　　男子的声音甚是温润，跟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十分舒服的感觉。
　　月光一脸“失望”的样子，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垂眸问道：“我的脸很痛，是不是毁容了？”微沉的声音中带着颤抖，使人不由心生怜悯。
　　“姑娘得了罕见的病症，恐怕……”男子惋惜地说，他是听闻过施夷光的美名的，加之昨晚那倾城的一舞，他只觉得这么美好的姑娘竟然得此恶疾，真真是天妒其貌。
　　呼，真好！
　　月光暗叹一声，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但她不敢表露出半点的放松。换上灰败的表情，月光掩面垂泪，好不可怜。
　　“幸得先生不嫌阿光身患恶疾，细心照顾，阿光感激不尽。为了不传染先生，阿光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先生大恩，阿光来生做牛做马定当回报。”一张嘴就是文绉绉的话，说得月光自己也头昏。
　　说罢，月光掀被正要离开，而男子却不欲月光一个弱女子就此抱病离床，但怕被传染的他又不敢去拉月光的手，这样纠结的结果只能是月光一边穿鞋下床，男子一边站着干着急。
　　“施姑娘不用急着回去，你的疾病只要不肌肤相触是不会被传染的。”
　　话落，男子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赶紧闭嘴了。
　　月光心里好笑地说，不过是花粉过敏而已，真以为我得皮肤病啊？弱智。虽然对这位布衣男子没什么好感，但是月光也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一脸哀伤，就如被抛弃的猫儿。
　　见此，男子自觉失言，所以便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任由月光独自离开。心里直叹可惜。
　　十岁那一年月光就知道自己对蔷薇花的花粉过敏，所以她便借由这个特殊的体质，在这场命运攸关的舞会上让自己落选，然后再退出这个历史的舞台。
　　传言吴王夫差昏庸好色，即便没有自己，单靠郑旦的美貌才情，相信历史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所以月光才能是无忌惮地走。她想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闯荡一番，也不枉锦袍男人送自己来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年代。

　　简洁却华贵的房间内，一张铺着狐狸皮毛的躺椅上半卧着一位俊朗的男子，墨黑的头发几欲垂地，他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椅背。“谁胜？”
　　跪在地上的暗人一听，答道：“东村郑旦。”
　　闻言，男子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双眉。“她？施夷光为何落选？”
　　地上的暗人一愣，不知为何他们的王会识得一个山村女子的闺名。他虽好奇，但不会愚蠢到问出心中的疑惑。“施夷光得了瘟疫，容毁。”
　　毁容？
　　男子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吩咐道：“继续监察施夷光。”
　　“是。”
　　“传月影进来。”
　　“是。”
　　很快，刚才还跪在地上的暗人已经离开，转而进来了一个高挑纤瘦的黑衣女子。
　　“主公。”黑衣女子行着跪拜礼，等待男人的命令。
　　“要你们办的事情进展得如何？”
　　“已经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等待主公前去考察。”
　　“好。下个月的尚元祭，我会去一趟，叫秦宝去准备。”
　　“是。”
　　“退下吧。”
　　“是。”
　　殿内的男女在对话时皆没有任何表情，冷漠的从属关系。黑衣女子之于这位美男就如工具一样，不需要付出任何感情，或者说，他从来都是这样对待下属的。
　　宫殿内再次回归到平静，美男闭目养神，暗中计划着。

　　天边初现晨光，公鸡放声提晨。
　　山边的草屋里走出一位满面红斑的女子，她身段婀娜，秀发如云，此人正是早前几日被御使范蠡诊断为得了不治之症的施夷光。
　　没错，那日月光所见的儒雅男子正是名留青史的范蠡，这个消息是月光后来听幺妹说的。
　　一早起来干农活的月光贪婪地呼吸着这清晨的新鲜空气，外露的皮肤上都长满了猩红的斑斑点点，远看已觉得甚为吓人，就更别说近看时的恶心劲了，然而她的脸上洋溢着的满足表情一点也不像将死之人该有的自怨自艾。
　　自从月光得了“不治之症”以后，村中本来爱慕月光美貌的男儿也不像往日一样早早地来到月光家门前献殷勤，他们现在对月光可谓是避恐不及，哪里会有牡丹花下死的觉悟？
　　得知月光身患重症后，最伤心的莫过于施洪和幺妹，但是为了不功亏一篑，月光不敢跟他们说实话，而且也不能跟他们说。因为，她迟早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们，没必要徒增离殇。
　　于是，在假面舞会结束半月后，月光借故说想在临终前去城里见识见识，这么悲凉的愿望，施洪没有理由不让月光去，所以第二天一早，月光趁着弧月还在天边时就独自一人离开了苎萝村。
　　让月光没想到的是，今日一别，他日再回苎萝村的时候，竟会物是人非。
　　为了方便在这个战乱的环境下生存，月光不敢让她那张引人犯罪的脸露出来，所以只能在卸掉“红疹”妆后，将自己化妆成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雀斑的村姑。
　　其实月光的过敏症早就康复了，她一直装作“病情严重”不过是为了不让村民知道她并无瘟疫一事而已。

　　现在是八月中，还有两日便是中秋节，但是春秋末期并不流行过中秋节，所以月光来到这个小镇后也没有看到哪家哪户在做灯笼和月饼一类的东西，心中未免有点失望。事实上月光是一年前的秋天时期来到这个年代的，那时刚好是八月末，所以月光不知道这里竟是连中秋节都没有。
　　以前在21世纪时，月辰尧教习“Z”的成员历史，月光学得还算不错的，不过没有深入去学哪个节日流行于哪个年代，现在想来，月光又是一阵懊恼。为自己没有深入学习，为想起故人时的心酸。
　　月辰尧！多久没有想念的名字了？
　　惆怅了片刻，月光才收拾心情为自己接下来的路想办法。
　　要在春秋这个鸟不拉屎的年代生存是一件技术活，这里不是小说常写的架空年代，没有快意江湖这样的潇洒事，因为战乱四起，百姓也不敢留陌生人在家过夜，月光这一路走来都是露宿的，而且资金也是一个大问题。在这里，月光不敢将自己表现得有半点“不合时代”的样子，她怕因为自己的一时方便而改写了历史，如果因为小事而把历史搞乱，那她就真真是一个罪人了。
　　掂了掂剩余的碎钱，月光选择在这个小镇安家立户。
　　在这个时代，月光除了能做舞姬，就只剩下护卫这个职业了，前者月光不乐意，所以就只得走护卫这条路。
　　许是见月光只身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年代，上天怜悯，镇上的一个大户人家恰逢选拔护院，于是月光果断乔装前往。月光的身材在女性当中是十分高挑的，加之古代人的营养本就不能与现代人比，所以就算女扮男装的月光站在一众男人中也不显唐突。
　　一轮筛选以后，月光毫无悬念地进入了这家府邸担任护院，并被分配到了后院。而被分到后院的人都是身手较好的，以月光的身手，这只是小菜一碟。
　　按照月光美好的计划，她只要在这里工作个十年八年，然后就可以带着一笔不错的身家隐居于山田之间，到时候再收养一个孤儿陪伴在身边，那就无憾了。月光没有想过结婚嫁人，她知道自己会忘不了那个“父亲”，所以，她不想背着自己的丈夫去偷偷地想念另一个男人，既然已经能遇见结局，那么不如不要开始这段注定失败的婚姻，于谁也不好。
　　换好统一制服的护院们被管家带到后院，然后各自分配岗位。
　　“阿尧。”
　　“是。”被点名的月光高声应道。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月光竟用了陈尧这个名字来签契约，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精神寄托吧。
　　陈尧，辰尧！
　　既然你要我活着，那么我就替你活一场。
　　管家大叔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皮肤黝黑，满脸麻子的瘦个子，然后说道：“你是他们之中功夫最好的，以后你就是他们的头儿，要是这后院出了什么事，你就仔细你的皮。”
　　在古代，奴仆是没有人权的，主人要打要杀都只在一念之间，甚为残忍。月光深知这一点，所以她没敢跟这陈府签卖身契，只签了一个长工的契约，工作时间为十年。本来管家想欺月光从乡间上来不懂文字，想糊弄她签卖身契，但是月光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学会了不少的文字，这才没有被坑骗。
　　果然，知识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