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乡，夫差冢》莫书离

11、入吴为妃（二）

　　是夜，越宫群芳殿东厢。
　　淡雅的月光照着东厢的小院，盛开的梅树下端坐着一位唇红齿白，乌眉如柳的紫衣美人，而美人的身前则有一个婢女正拿着扫帚在扫雪。
　　这时，另一个婢女急冲冲地跑进东厢，气喘吁吁地停在紫衣美人跟前，而薄雪被婢女踩得跟泥土混在了一起，显得地上一下子变脏了。见此，紫衣美女不着痕迹地轻皱眉头，但是终究没有说出训斥的话来。
　　见姊妹如此莽撞，正在扫雪的婢女不由地开口斥道：“阿英怎的如此毛躁，要是冲撞了姑娘，仔细你的皮。”
　　“无碍，阿英也是急着告诉我西厢的情况而已。”说着，紫衣美人还拿出自己的手帕给阿英擦汗。
　　被维护的阿英得意地对着好姊妹说：“阿兰就是妒忌姑娘对我好。”
　　阿兰白了阿英一眼，说：“别得瑟，快告诉姑娘你打听到了什么？”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阿英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神色紧张地看着紫衣美人，说：“姑娘，今天范先生和文先生给大王带回了一位绝色女子，现在正安置在咱们群芳殿的西厢呢。”
　　绝色女子？
　　闻言，紫衣美人的眼中闪过妒意。没想到走了一个施夷光，现在又来一个绝色美人阻碍我荣华富贵之路。
　　没错，这位紫衣美人正是在苎萝村的假面舞会中获胜的郑旦。她虽知越王勾践一直在搜罗全国的美人，但是却久久没有被带回宫的人选，这说明那些女人都美貌不及自己，但是如今却真的带回了一个女人，使得一直不被越王重视的郑旦不得不担忧起自己的前途来。
　　长袖覆盖下的纤手狠狠地握成拳头，郑旦绝不允许别的女人跟她抢越后这个位置。
　　“大王今夜可有传召西厢那位侍寝？”
　　“没有。”
　　听到阿英说没有，郑旦这才稍微安心一点。话说她被接进越宫已经将近四个月，勾践一直没有宠幸于她，只教她好生学习宫廷的礼仪和琴棋书画。这让无名无份地住在群芳殿里的郑旦成了众矢之的，而后宫向来是个是非之地，不少妃嫔都欺负到了郑旦的头上，加上出身于乡间的低贱身份让郑旦处处受气，所以她才会想一朝飞上枝头而已。只是郑旦不会想到勾践是想要把她送到吴国去的。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一出生就注定会勾心斗角，就如郑旦，她一个初来咋到的农村姑娘怎么懂得跟一个个都修炼成精的后宫女人斗？所以在刚到越宫的一个月里，每每被欺负的她只能独自躲在床角捂被垂泪，时间长了才知道不反抗就只能死在深宫，因此她逼着自己坚强。人之初，性本善。谁最初没有一颗善良的心？只是如果你要在勾心斗角的环境下安身，那么就要学会如何往上爬，如何把别人拉下台，而郑旦不过是后宫的牺牲品而已。
　　而身为一国之君的勾践不会不知道郑旦的遭遇，但是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他的妃嫔去找郑旦的麻烦，不过前提是不得在郑旦身上留下任何伤痕，更不能伤其性命。就此事，范蠡曾奏请过勾践让他帮郑旦一把，不至于如此被妃嫔糟蹋，但是勾践却语重心长地对范蠡说：看来先生不明白寡人的用心良苦。郑旦她需要学习的不单单是迷惑夫差的才情，她更需要学习在后宫生存的手段，你身不在深宫不知宫闺的险恶，这个万人向往的华贵之地，在寡人看来其实不比战场安宁。
　　果然，两个月后的郑旦已经能四两拨千斤地应付那些来找茬的妃嫔们，虽然不能说回击报复，但是也不会再被任意糟蹋。
　　人果然在逆境中成长得最快。
　　站在雪地上的阿英见郑旦久久不出声，她这个没心眼的只好继续说道：“听西厢的阿梅说，那位绝色美人还被病魔缠身，到现在还在昏迷呢。”
　　病了？很好。
　　郑旦的朱唇微扬，说：“我们有幸同住一个屋檐下，既然那位妹妹缠绵病榻，我理当过去探望的。阿兰阿英，你们且去准备准备，我们明日一早便去探望那位绝色美人。”
　　“是，姑娘。”
　　第二天早上，收拾妥当的郑旦带着阿兰和阿英风风火火地前往群芳殿的西厢。
　　今天的郑旦可谓是格外的迷人。精巧的发髻上别着数支玉雕的发钗，清丽的脸庞略施粉黛，加上这一身荷色衣裙，就如那从荷塘中走出来的花仙子一样，青涩可人。
　　“姑娘，你今天打扮得真美，一定把那什么‘绝色美人’比下去。”阿英得意地说，仿佛今天夺人眼球的不是郑旦而是她一样。
　　郑旦闻言温柔一笑，没说什么，但是比较沉重的阿兰却有点黑脸地说：“阿英，没得这么说话的，这里不是我们东厢，你这样说话会连累姑娘被落人口实的。”
　　阿兰的话显然也提醒了郑旦，她们今天过来西厢的目的是要探病的，但是郑旦却打扮成这样过来，难免不让人怀疑她们的目的。
　　而被训的阿英见郑旦的脸色果然瞬间拉下了一点，于是马上跪下叩头，额头撞在雪地上被磕得有点发红，可见阿英有多害怕。“姑娘对不起，都是奴婢该死，是奴婢乱说话......”
　　“傻阿英，我们的良苦用心天地可鉴，怎么会因为你的一句无心之言而被安上不必要的罪名呢？我们的大王可是一位明君。”说着，郑旦弯腰扶起跪在雪地上的阿英，拿出手帕为她擦去脸上的雪水。“你看，额头都红了，快回去东厢抹点药吧，女孩子家家的，一张脸最重要了，可不能马虎。”
　　见姑娘待自己这么好，但是自己却脑子笨，经常坏了姑娘的事，阿英只能垂下头，可怜巴巴地咬唇，一幅欲哭不哭的样子。“都是奴婢不够聪明，姑娘不必对奴婢这么好的......”
　　郑旦轻轻地拍了拍阿英的肩膀，柔声说：“你这是纯真，多少人盼都盼不来。走吧，回去上点药，阿兰陪我去西厢就行了。”
　　“是，姑娘慢走。”
　　告别了阿英，郑旦领着阿兰继续前往西厢。
　　路上，阿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说道：“谢谢姑娘对阿英的宽容。”
　　闻言，郑旦回首温婉一笑，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在这个暗不见光的宫闺之中难得有一个单纯的人在身边何尝不是好事？阿兰不也是贪恋阿英的心无城府吗？”
　　“姑娘说的是。”
　　片刻，带着一些礼物的郑旦便携着阿兰来到了西厢的院外，而群芳殿的一众侍卫都是认得郑旦的，所以也没有多加阻挠，只是问明来意就放行了。
　　来到房门前，恰好负责侍药的婢女要去厨房拿药，见郑旦过来，心下也猜到她的目的，所以规规矩矩地请了安便离开。见惯了宫内的明争暗斗，最明智的保身之法就是置身事外，何况现下群芳殿的两位姑娘皆没得到大王的宠幸，那些个人精似的婢女才不会傻乎乎地争抢着帮谁，还是看清形势再“下注”为上。
　　谁说沙场最腥风血雨？要我说，王宫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的地方。
　　踏进朴素的闺房，一阵怡神的药香萦绕身周，阿兰皱了皱眉，低声在郑旦的耳边说道：“姑娘，这是宫内的贡品‘芍兰枝’的香味，奴婢曾有幸在鱼夫人的寝宫内闻过一次。”
　　鱼夫人是越宫最得宠的女人，芳名雅鱼，是勾践日后的王后。雅鱼在勾践还是监国太子时就成了他的夫人，她的一生对勾践不离不弃，乃奇女子也。
　　闻言，郑旦衣袖下的手捏成了拳，然后松开，这才平复了心情向里屋走去。
　　帷帐之内，只见一头乌发散落的美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一旁的婢女正在为这位“睡美人”擦脸，而当婢女看见郑旦和阿兰到来，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规矩地请安。
　　“姑娘吉祥。”
　　“嗯。我听说妹妹缠绵病榻，所以前来探望，你且继续忙吧。”唤床上的美人作妹妹，怎么听都有点下马威的意思。
　　“是。”听出郑旦来意的婢女应了一声，然后悄悄退到一旁，也不敢真的‘继续忙’了。
　　走近床边，当郑旦看清床上那位的样貌时，美眸中尽是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你。”
　　“原来郑姑娘认识她？”
　　人未至声先到，郑旦回头时发现范蠡和文种双双进了屋里，脸上皆有笑意。
　　“范先生有礼，文先生有礼。”
　　“郑姑娘有礼。请问你是否认识这位姑娘？”
　　原来他们不知道她的身份。哼，为什么在哪里都要跟我抢风头？施夷光！
　　是的，这位被范蠡和文种所救的美人正是堕崖的月光。话说当时跌落山崖的月光因为被众多的树枝减少了冲击力，加上地上厚厚的积雪，这才保住了性命，但是受伤却也是极重的，这不一直没有醒来。
　　盯着额上还绑着白沙的月光，郑旦暗地里恨地牙痒痒的，但是在范蠡和文种面前却不敢表现出分毫。“范先生，这位正是西施姐姐啊。”
　　西夷光和郑旦在苎萝村里被称为西施和东郑。在月光没有回到苎萝村的时候，郑旦的美貌一人独大，而自从月光跟了施洪回到家乡以后，郑旦的人气明显削半，虽然二人的貌美相当，但是月光明显让村中的年轻男子更为喜爱，这使郑旦莫名地跟月光结下了梁子。或许，这就是女人的天性。
　　一个十九了还没出嫁的老女人凭什么跟我抢？不甘地握紧粉拳，郑旦慢慢地平复着心情。
　　“哈哈哈，范兄，真是天佑吾王啊。”文种高兴地拍着范蠡的肩膀，放声大笑。
　　而此时，无人注意的月光轻轻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