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凉，雪其雱》片片流霜

71、送别

　　第二日，吴敏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小梅正给她梳妆。
　　“小梅，那日你有没有吓着？”吴敏关切地问。
　　“谢谢小姐挂念，奴婢没事！老爷夫人怕您不习惯，所以让奴婢来伺候您！”小梅正给吴敏插发钗。
　　一阵熟悉的琴声飘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吴敏愣了一瞬，云川？她匆匆走出房间，随着琴声走去，走过一条回廊，转过一个弯，那凉亭里一个熟悉的背影。
　　琴声嘎然而止，男子站起来转过身，嘴角牵起一抹温和的笑。
　　“你怎么在这里？”吴敏有些恍惚了，这不是郡主府吗？
　　“我可是奉旨入住的！”云川不假思索地回答。
　　奉旨？吴敏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她怎么可能忘记呢？他们已经被皇上赐婚了。云川在洛城没有府邸，所以特许他暂住郡主府。
　　云川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眼睛里划过一丝不忍，继而露出轻松的笑容说：“以前你无家可归，借住我的燕云居，现在我没有府邸，借住你的郡主府，你不会不让我住吧？”
　　吴敏愣了一瞬，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点点头道：“当然可以住，就当我还你人情！”
　　云川心下轻松，站起身走上前去，直直地盯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关切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吴敏有些慌乱，他眼神温柔，语气也很温柔，难道因为被赐婚，他就把她当作他的妻子了？他心里不是有个燕婉吗？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
　　云川看着手足无措的她，心头有些沉重，他轻声叫道：“小敏！”
　　吴敏不敢抬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应对他。
　　云川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问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嗯？”吴敏抬起眼睛，惊讶地盯着云川的脸。
　　“我们是不是朋友？”云川轻声重复了一遍，似乎怕声音大了，便会惊扰她。
　　吴敏才反应过来，使劲地点头。
　　“我们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那只是一纸文书，把它放起来，不去看、不去想……”云川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可以这样吗？”吴敏有些纳闷，这不是圣旨吗？不去看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当然可以这样！”云川坚定地说，“我们怎么做，别人也看不到，是不是？为何要让一纸文书来改变自己的生活呢？”
　　最后一句话说中了吴敏的心思，她一个劲地点头，愤愤地说：“对！一纸文书凭什么主宰我们的生活？”
　　“所以，我们就当它不存在，你是吴敏，我是云川！”云川认真地说。
　　吴敏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她终于肯定云川和她一样非常厌恶这个政治婚姻。
　　“想不想弹琴？”云川突然问道。
　　“嗯！”吴敏微笑着走上前去。
　　她手指轻拨琴弦，一曲美妙又情意绵绵的《有女同车》飞出，云川的嘴角挂着暖暖的笑，抽出腰间的玉笛，也跟着吹奏起来。琴声和笛声相互交缠，飘出那凉亭，飘出花园，飘出郡主府的高筑围墙。
　　围墙外立着一位男子，墨衣长袍在风中翻飞，眼神锐利，手里紧紧握着一支玉箫。
　　云川嘴角带笑，他心头很暖。他知道她并不明白这首曲子的意思，但是这样的时刻他已经很满足，她还能和以前一样，和他自然相处。他知道她心中有另外一个男子，但是他可以等，他有时间，也很有耐心。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云川往亭子的一角一指。
　　吴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一个藤编的小篮子，里面装着一个个鲜红的果子。
　　“嗯？你哪里来的？”吴敏有些发愣，这不是番茄吗？那日在山谷里吃过。
　　“你说这种果子可以做菜吃，我从来没吃过，所以找来让你做些菜给我尝尝！”云川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吴敏的脸上露出笑容，她没想过他也是个爱吃的家伙，之前她说过一次，他就记着了。
　　“好！晚上就用番茄做几个菜！”吴敏答应着。
　　她慢慢走近，正伸手去提篮子，云川已经将篮子提了起来。吴敏有丝发愣，这个云世子一向少爷脾气很重，连倒杯水都不愿动手的人，此刻倒是自己提起了篮子。
　　“少爷，我来吧！”阿成正迎上来。
　　云川转身瞪了他一眼，阿成便低下头，立在原地不动。吴敏撇撇嘴，转身走出亭子，云川提着篮子和她肩并肩走着。两人来到厨房，她看了看有些什么食材，吩咐了一通便走了出来。两人在迂回的回廊上闲逛。
　　“这个郡主府比荣王府、秦王府小很多啊！”吴敏感慨道。
　　云川的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笑，回答道：“挺好，这样你不会迷路！”
　　吴敏愣了一瞬，他还记得自己在燕云居迷路？她抬头看着他脸上温柔的笑，有些发愣。
　　“改天天气好，我们可以在那边放风筝！”云川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碧绿色的草地。
　　“好啊！”吴敏答应着，她好久没有放风筝了。在绿色的草地上放风筝，在草地上吃着点心，吹着风，是多么美的时刻啊！
　　云川见她喜欢，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欣喜之色。
　　“小姐，可以用晚饭了！”小梅禀告道。
　　桌子上摆了三道菜，材料中都有番茄，颜色鲜艳。
　　吴敏指着其中一道菜，介绍道：“这道是番茄鲫鱼汤，我往里面加了豆腐，还有虾，还加了个土豆！我知道你不爱吃蔬菜，但是这个菜你必须吃掉！”
　　云川心里很暖，她一直记得他不爱吃蔬菜。
　　吴敏又指着另一道菜，介绍道：“这道是番茄炒鸡蛋，可以这么当菜吃，也可以拌面条吃！”
　　她指着最后一道菜，嘴角咧出一丝得意：“这个叫霜打红叶！”
　　云川愣了一瞬，这不就是生切的番茄片上面撒了白糖？
　　吴敏看着云川正发愣，咧着嘴笑着问：“不像吗？”
　　云川一脸的温和，点点头：“好名字！”
　　“你先尝尝这个汤！”吴敏正想给他盛汤。
　　“我来！”云川边说边给吴敏盛了一碗，给自己盛了一碗。
　　吴敏看着他，有丝不解，问道：“你一向都不喜欢自己动手啊！”
　　云川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继而喃喃道：“先习惯一下，以后没人伺候了……”
　　没人伺候？他不是世子吗？吴敏觉得自己听错了，轻声问道：“嗯？你说什么？”
　　“嗯，这汤真好喝！”云川边喝汤边夸赞道。
　　吴敏一下子忘记自己刚问的是什么，瞬间得意地说：“那当然！我早说了，番茄很好吃呀！”
　　“看来有你在，总是有好吃的！”云川吃着菜，瞥了眼吴敏。
　　“那当然！民以食为天，如果不吃好，不是天都要塌了！”吴敏不假思索地说。
　　云川点点头，表示赞同，继而问道：“你还会做很多菜吗？”
　　吴敏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喃喃道：“之前在燕云居给你做过一些，再加上这些，余下的可能不多了吧！”
　　“嗯，这些菜就够了！偶尔吃腻了，就去饭馆……很好！”云川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吴敏正低头吃着饭，嗯了一声。
　　晚饭吃完，小梅撤下碗筷，沏了壶茶，两人坐着喝茶。
　　“你做的点心也很好吃……”云川握着茶杯，突然夸赞道。
　　吴敏愣了一下，晃着手里的杯子，神色有些哀伤，喃喃道：“点心我会的不多，在荣王府你吃过一些，我姐姐比较擅长……”
　　云川看着她一脸的哀伤，心下了然，他缓缓地将茶水递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明天我想去……”吴敏说得很轻，含着满满的担忧和内疚。
　　“我陪你去！”云川没等她说完，脱口而出。
　　吴敏愣了一瞬，他知道她要去哪里吗？
　　“今晚早点睡，明日早点起，他们一早就会离开洛城，晚了就见不到了！”说完，云川便放下杯子，走出了餐厅。
　　吴敏看着云川走出去的背影，心下惊讶，他真的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第二日，天才微微亮，吴敏便起床，身着浅绿色缎衣，简单挽了头发，除了身份不同，和平日的穿着打扮没什么两样。
　　她和云川共乘一辆马车，两人一路没有说话。吴敏眉头紧皱，一脸的内疚和不安。云川时而瞥一眼身旁的吴敏，时而眉头微皱。
　　马车缓缓停下，小梅的声音从窗口传入：“小姐，荣王府到了！”
　　门帘缓缓撩起，吴敏犹豫了一瞬，最终站起身来，跳下马车。她望着荣王府的大门，五味杂陈。曾经她发誓再也不进荣王府，没想到时隔几日，自己又站在这里。她不曾想过，自己会给荣王府带来如此巨大的变化。虽然她不是有意为之，甚至她没有做过什么，但是一切终究因她而起，她欠他们一句道歉。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出荣王府的大门，这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比她的马车要小一半，装饰简单。她知道那里面坐着欧阳慕和她姐姐。
　　她快步冲上去，对着马车大声呼喊：“姐姐！姐姐！”
　　阿远拉住马缰，马车缓缓停住，继而门帘被撩起，身怀六甲的李清玲扶着小香的手，缓缓下来。
　　吴敏心下激动，姐姐最终还是肯见自己，她冲上前去，将她搂进怀里，喃喃地叫着：“姐姐！姐姐！”就像她当初进荣王府一样，姐姐激动地搂着她，只是此刻角色互换了。
　　李清玲神色淡然，轻轻推开她，俯身行礼：“多谢妍郡主前来送行！”
　　吴敏瞬间愣住，她僵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她伸手去握姐姐的手，却被巧妙地躲开了。
　　“姐姐，对不起！”吴敏的脸庞滑下两行清泪。
　　“不敢！”李清玲淡淡地说。
　　“姐姐，你别这样！”吴敏看着这么疼爱自己的姐姐与自己形同陌路，内心很难受，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姐姐，你骂我吧，让我心里好受些！”吴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李清玲淡定的神色终于动容，露出不屑的神情，愤愤地说：“让你心里好受？谁让我心里好受？你得到的够多了！”
　　吴敏瞬间哑口无言，一丝苦涩从心头升起，这个疼爱自己的姐姐原来一点都不了解自己！
　　“妍妍！”一个温和的声音。
　　吴敏抬起头，在李清玲的身后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李清玲愣了一瞬，一丝落寞沉入眼底。她缓缓地转过身，向后走去，与他擦肩而过。
　　“谢谢你来送我们！”欧阳慕的声音依旧温和。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吴敏已经泣不成声。
　　“是你帮了我！”欧阳慕温和又坚定的声音。
　　吴敏瞬间止住了哭，她呆呆地站在风里，看着一脸温和的欧阳慕，完全不明白他的话。
　　她喃喃地叫着：“欧阳慕！”
　　欧阳慕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无限的不舍：“妍妍！”
　　吴敏从怀里掏出一个纯金长命锁，递给他，含着泪笑着说：“这是我给你和姐姐的孩子买的，希望他能健康快乐、长命百岁！我会准备一大箱子，你的孩子我都会送，希望你儿孙满堂！”
　　“妍妍！我也希望你能健康快乐！有些誓言他没有做到，也许其他人能做到！”欧阳慕接过长命锁，紧握在手心，真诚地说。
　　吴敏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继而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把右手伸出来！”
　　欧阳慕有些发愣，缓缓地伸出右手。吴敏将红绳在他的右手腕上绕了一圈，打了个死结，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才放开。
　　“这红绳是我昨晚编的，能给人带来幸运。你不仅是我的姐夫，也是我的朋友，希望你平安健康！”吴敏看着欧阳慕的眼睛认真地说。
　　欧阳慕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无奈，点点头：“谢谢！”
　　“你好，她们才会好！所以请你为她们珍重！”吴敏很诚恳地说。
　　欧阳慕点点头，他的眼睛含着点点泪光，喃喃道：“你也要珍重！”
　　继而他缓缓转过身，两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瞬间没入衣襟，大步走向马车，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和缓慢。
　　看着马车缓缓远行，吴敏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她知道他们是爱她的亲人，然而此生不能再见。云川快步走上前去，轻轻地将她搂入怀里。她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几步之遥的一辆奢华的马车里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他的眼睛明亮，目光锐利异常。门帘被撩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知道她今日一定会来送行，只是他没料到她身边已经有人陪伴。帘子缓缓放下，马车掉头往回走，消失在银杏街头。
　　“他为什么不怪我？他为什么不怪我？”吴敏呜咽着说。
　　云川眉头微皱，轻轻拍着她的背，喃喃地说：“对他来说，这可能是件好事！”
　　吴敏再次愣住，欧阳慕说她帮了他，云川也说这是件好事？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云川轻轻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温和而坚定地说：“这是朝政之事，我知道你不懂，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再自责！”
　　吴敏点点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相信他了。

作者有话说

　　ｈｏｈ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