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凉，雪其雱》片片流霜

25、我们一起回家

　　天微微亮，吴敏已经醒了，看着身边两个男子还睡着，她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出帐篷。清晨的绿风谷，寒气逼人，昨晚一场大雨并没有洗净空气中的血腥味，她是无法想象在这之前这里进行了如何惨烈的厮杀。她缓缓地往前走，不远处，火光冲天，那是在焚烧战死的士兵，这里便是他们的最后归属。不论是匈奴人，还是秋国的战士，他们之间根本不认识，却同一天相互厮杀，最后死在同一个地方。耳边呼呼的风声，似乎是这些孤魂的哭泣声音。在这世上不同的角落，有天天等着他们归去的亲人吧？父母，妻子，孩子……可是他们永远也回不去了，他们的亲人们会怎么样呢？吴敏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阿杰哥哥，他们期待和溺爱的眼神，她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她非常能体会死亡给亲人带来的无奈和痛苦，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希望爸妈身体健康，阿杰哥哥能早日毕业，结婚生子！想到这里，她心如刀割，阿杰哥哥，她喜欢了十年，最终还只是一个哥哥。不过她觉得她是幸福的，最后死去的时候，所有爱她的和她爱的人都在身边，她爸妈肯定会去她的坟前给她唠家常，给她带去好多花。然而他们呢？战争赢了，并不是他们的功劳，是统帅的，是将军的，然而流血牺牲的却是他们，而且亲人朋友永远也无法找到他们的尸骨。
　　“古来白骨无人收……”传来欧阳景的声音，只是没了往日的温和。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吴敏喃喃地念着。
　　“小敏，”欧阳景看着泪流满面的吴敏，温和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事情总有两面性！匈奴来犯，如果我们的战士不抵抗，我们的城池沦陷，甚至国家灭亡，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我们就成了亡国奴，那时候死的远远不止这两万人！”
　　她茫然的眼神渐渐恢复神采。
　　“没了国何来家呢？女子难道就可以安生吗？这里埋葬的两万将士是了国而战，为了家而战，为了保护他们所爱的人不受伤害！”
　　吴敏喃喃地念着：“为保护他们所爱的人不受伤害……”
　　欧阳景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对，他们虽然死了，能看到他们的父母、妻子、孩子都能开心地生活，他们在天上也会开心的，是不是？”
　　她眼前又闪过爸爸妈妈和阿杰哥哥的脸，是啊，她如果能看到爸爸妈妈身体健康，阿杰哥哥生活幸福，她也会很高兴的。半响之后，她含着泪，嘴角露出浅浅的笑，重重地点头：“嗯！”
　　冰冷的脸渐渐恢复知觉了，她傻傻的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他为何总能洞悉她的痛苦呢？总能几句话解开她的心结呢？
　　欧阳景正温柔地看着她，缓缓地抬起右手，轻抚少女洁白如玉的脸庞：“小敏，你本不属于这里，跟我回……”
　　“小敏！”予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夹杂着兴奋和激动。
　　吴敏猛地转过头，见他正扶着帐篷往外走，他右大腿受箭伤，鲜红的液体从雪白的纱布渗透出来。
　　她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继而眉头皱起，快步冲到他面前：“你流血了！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予辰长臂一伸拽入怀里，激动又担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怎么来了？你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
　　吴敏有些呆住了，予辰还是第一次这么抱她，而且周围那么多人！是不是劫后逢生的人不在意这些？但是古人不是很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吗？不过她和他之间似乎也牵扯不清了，他们同住一个营帐，他帮她上药……
　　耳边传来呢喃声：“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是无限依恋的口吻。吴敏还是第一次听予辰用这样的口吻对她说这样的话。也许死过一次的人都这样吧，就像她，很珍惜这里的每一个朋友一样。
　　予辰放开吴敏，抓着她的肩，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跟我回洛城吧！”
　　吴敏更是呆住了，跟他回洛城？这是什么意思？回上官家吗？她还在发愣，予辰猛地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仍然紧握着她的手，吃力地说：“跟我回……跟我回……洛城，答……答应我！”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吴敏看他咳得面红耳赤，不由得答应了。
　　予辰止住了咳嗽，快乐地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他再次将她拽入怀里，紧紧地抱着，下巴轻抵着她的头顶，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欧阳景缓缓地迈着大步走开了，耳边回想着予辰和吴敏的对话。
　　“跟我回……跟我回……洛城，答……答应我！”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他剑眉微皱，嘴唇紧抿，眼睛明亮如星，定定地看着这空旷的绿风谷，晨风吹过，他墨发飞扬，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慢慢收拢，却是什么也没抓住。最终还是迟了，抵不过他们的朝夕相处，抵不过他比自己早一个月遇到她！早一个月，早一个月啊！欧阳景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大军开拔，前往洪城。五万步行军，再加上上官予辰受伤，欧阳景下令减慢速度。上官予辰坚持要和吴敏共骑一匹马，她拗不过他，又见他有伤在身，只好答应。他一手搂着她的腰，单手策马。她偶尔瞟一眼最前方马背上的那个黑色身影，他来的时候是英姿飒爽，此刻却是萧索的寂寥的。
　　“小敏，对不起！”耳边传来予辰的声音。
　　“嗯？”吴敏不敢相信，予辰在向她道歉，她伸出右手去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你干什么？”予辰有些薄怒。
　　吴敏嘟嘟嘴，缩回手，这人还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发怒。
　　“小敏，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说，只是一直没有说出口……”予辰很温和很认真，不再是往日淡淡的口气。
　　吴敏没有回答。
　　予辰继续说：“你第一天进军营，我怀疑你是奸细，做了伤害你的事……”说到这里，他两颊通红。
　　吴敏的脸上也飘起两朵红晕，继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予辰听见她的叹气，认真地说：“对不起！”
　　她听着他的道歉，心头一阵感慨，阴差阳错地来到这个世界，阴差阳错地被当成奸细，还差点被送进军妓营……不过一切都还好，她总算有尊严地活了下来，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他两颊通红，抿了抿嘴，凑近她的耳朵，喃喃道：“谁让你那么美呢？哪有丫鬟长得那么美？”
　　他这句话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她的脸一阵发烧。他见她脸红，心头涌上一阵欢喜。他抿抿嘴，轻声说：“我会负责的！”
　　吴敏一听，很生气，负责是什么情况？她转过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谁要你负责！”
　　予辰看她愤愤的眼神，愣了一下，有些薄怒了：“那你想怎么样？”
　　吴敏见他发怒了，就更生气了，这是道歉的态度吗？她怒声吼道：“我要下马！”
　　予辰一听，紧紧地抱着她，马上服软了：“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发火！”
　　她一听他道歉了，神色也缓和了一些，但仍然心中郁结，右手肘狠狠地往后一捅，耳旁马上传来一阵闷哼。她马上转头看他眉头紧皱，脸上有些痛苦的神色。哎呀，她怎么忘记了，他身受重伤。
　　她担忧地问：“你怎么样？”
　　予辰瞬间露出一口白牙，无邪的笑容挂在脸上：“我没事，只要你不生气，打我，踹我，或者拿刀砍我都行！”
　　吴敏轻声笑了，没有再说话。
　　耳边传来予辰喃喃的声音：“我知道你关心我，不然怎么会来这里呢？”
　　这一句击中吴敏的内心，真的是这样吗？当她听闻予辰被包围，她非常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这个表面很凶但是一直对她施与援手的少年将军。当欧阳景问她要不要来，她一向怕连累人这次也居然来了，是因为她太挂念予辰，还是因为太相信欧阳景不会被她所牵连？这个问题似乎很复杂，吴敏想的有点头疼。
　　予辰突然问道：“小敏，你有没有受伤？”
　　吴敏摇摇头。
　　“那就好！”予辰继续喃喃道：“每次看到你受伤，我都很生气，气你为什么让自己受伤，气我为什么会让你受伤！为什么你在我身边，我却保护不了你！”
　　吴敏听着他的话，整个人不自然起来了，她一动不敢动，呆呆地坐着。
　　“小敏，我十四岁就跟着我爹南征北战，从来没有害怕过，保家卫国，战死沙场那是一种荣誉。可是这次，我特别害怕！”
　　他握着缰绳的大手缓缓地向她的小手靠近，握住她的小手，摩挲着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掌心的新茧。吴敏彻底呆住了，手有些发抖，脸颊通红，都红到耳根了，在夕阳下原本雪白的耳朵变得通红透亮。
　　“因为有了你，我会害怕了，我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予辰抿了抿嘴唇，极其温柔地说，“我喜欢你，小敏！”
　　吴敏觉得自己的头烫的要爆炸了，手心在冒汗，额头也在冒汗，感觉背上也湿漉漉的。怎么会这样？这个一直怀疑自己是奸细的将军此刻告诉她喜欢她？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一无所有，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无缘无故被康家所连累，为了不进军妓营，为了能有尊严地活着，她每天都很努力很忙碌，想让自己尽快成为弓箭手。除了活下去，她从没考虑过其他，更没有想过有人会喜欢上她，况且是将军这样的贵族公子。
　　予辰似乎也不等着她的回应，继续温和又坚定地说：“跟我回家吧，我的家以后就是你的家！”
　　回家？吴敏有所动容，来到这个世界，她只身一人，家对于她来说太奢侈了。她常常想，这次战争结束之后，她该去哪里？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她都是迷茫的，没有答案的。现在背后的男子告诉她，他可以带她回家，真的可以吗？
　　“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妹妹，我娘肯定会很喜欢你……”予辰继续絮絮叨叨地说。
　　吴敏陷入了遐想，她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偶尔和表妹见面，两个人好的跟连体婴一样，换着衣服穿，互相给对方编辫子，一起上街买零食，一起讨论喜欢的男孩子。后来认识了阿杰哥哥，阿杰哥哥很疼她，对她千依百顺，连句重话也不说，如果家里有两个这样的哥哥，两个那样的妹妹，多热闹啊！她突然向往起那个家了。
　　“我可以吗？”吴敏喃喃地自言自语。
　　“当然可以！”予辰握着吴敏的手更紧了，“我们一起回家！”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都被染成红色的，马背上的年轻男子和少女，也被镀上一层红色的光环，如梦似幻，像是一幅画，名字就叫携手天涯。

　　予辰表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