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惟愿卿安 ...
-
吴敏一路被予辰拽着，拖着，一回到营帐，他便一把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吴敏低着头，揉着手腕，营帐里寂静无声。
阿乾在门口叫了一声：“少爷！”
“别来烦我！”予辰暴怒道。
沉默了一阵，阿乾的声音再次响起：“少爷！”
一向予辰发火，阿乾就不会继续禀报了，灰溜溜地躲得远远的。每次他挨骂却仍然坚持禀报，就是有重要事情。这是多年来主仆之间的一种默契，一种相处方式。
“什么事？”予辰压抑着胸中的怒火。
“王军医来了，说是奉大帅之命给姑娘看伤！”阿乾领着王军医走进营帐。
予辰胸中的怒火消了一半，忘记她身上还有伤啊！他有些懊恼，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
王军医搭上吴敏的脉，点点头道：“嗯，不碍事，你服过解毒丸，蛇毒清的差不多了！”
“蛇毒？”椅子上闭着眼睛的人，突然跳了起来，眼睛睁的滚圆。
“上官将军请放心，等会我会开个方子，姑娘吃个三天，定能痊愈！”王军医说道，继而蹲下身子，温和地说：“姑娘，让我看看你的脚！”
吴敏愣了一下，王军医怎么知道自己脚受伤了？光把脉就能知道？她慢慢地脱下靴子，雪白的小脚缠着一条黑布，脚趾已经被鲜血染红。
王军医解开那条黑布，看了看，点点头道：“嗯，伤口有点深，不要碰水，用点金疮药！”
阿乾送王军医出去了，予辰心中余下的另一半怒火已经不翼而飞，余下的是懊恼，为什么刚刚没发现她脚受伤了，还拉着她走了一路。
阿乾端了水进来，把纱布，金疮药都找了出来。予辰缓缓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把毛巾放在盆里弄湿，一手握着她的脚腕，一手用毛巾轻轻擦着她的脚掌上的血迹。吴敏顿时觉得不好意思，白天欧阳景帮她包扎伤口，此刻将军帮她处理伤口，虽然是现代女性，但毕竟不是亲密的男子不会碰自己的脚吧？她想到这里，有些脸红，缩了缩脚，说：“我自己来吧！”
予辰手里的动作没变，抬头瞟了一眼，见她的脸微微泛红，心下有丝欣喜，轻声问道：“疼不疼？”
吴敏摇摇头。
阿乾蹑手蹑脚地进来看了一眼，见吴敏坐着，少爷蹲着，安安静静地帮她上药，他用袖子在额头上擦了擦汗。予辰回过头瞪了他一眼，他立刻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今日去哪里了？怎么受的伤？”予辰轻声问道。
“仙境！”吴敏嘴角上扬。
予辰眉头微微皱了皱，将金疮药轻轻擦在她小巧的脚掌上。她不断咝咝咝地倒吸着凉气。
“让你到处乱跑！”他恨恨地说着，下手却是格外轻柔。
“我只是出去走走！去了碧山！”吴敏叹了口气。
“你被蛇咬了？”予辰突然想起王军医说的蛇毒。
“不是我，是一个朋友……”吴敏低声说着。
“朋友？你还和别人一起去的？”予辰将纱布拿在手里，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盯着她问道，眼睛闪着灼人的亮光。
“不是一起去的，是在那里认识的！”她不敢看予辰的眼睛，低头解释道。
他听了她的解释，心下释怀，给她的小脚缠纱布，一层又一层，边问道：“男的？”
吴敏嗯了一声。
予辰顿了下，停了手里的动作，抬起眼睛，愤愤地问：“叫什么名字？”
吴敏听着他愤愤的口吻，有丝紧张，喃喃地说:“他说他叫欧阳景！”
他没有说话，拿起纱布继续缠着，一层又一层。
“差不多了吧？”吴敏问道。
予辰顿了一下，他刚刚似乎有点走神，她的小脚显然成了小粽子。他将纱布撕裂，麻利地打了个结。他瞟到地上一段长长的黑布，站起来，低声问道：“这是他给你包扎的？”
“嗯！”吴敏应了一声。
“你不知道女子的赤足只能给自己的夫君看嘛？”予辰怒火中烧，压低声音愤愤的说。虽然声音很低，但是明显听得出他生气了。
吴敏愣住了，努力思索着古时候是这样吗？这时候阿乾正走进来收拾，也听见了这句话，也愣了一下。予辰瞪了眼阿乾，怒道：“出去！”
阿乾立刻逃了出去，门帘晃动。
予辰瞪着低着头的吴敏，她披着一件比她身子大很多的白色的狐裘，他眼睛几乎要喷出火。再瞟一眼她的手腕，红绳没了，她肯定送给欧阳景了。这是最后一根，她居然送给了欧阳景！他脸色铁青，拳头拽的紧紧的，几乎能听见关节摩擦的声音。
营帐里寂静无声，吴敏知道将军生气了，她以前私自跑去军妓营，将军都大发雷霆。何况这次她离开营地，而且整整一个下午。她忐忑地等着他的怒吼，可是他迟迟没有发怒，她有些耐不住了，等待惩罚的过程太痛苦了。她勇敢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正在喷火的眼睛，再看看他紧握的拳头，虽然已经有心里准备，但仍然心下一阵害怕。难道他想打她吗？回忆着这些日子，将军时而会对自己发火，但是从来没对她动过武。他不会真要打女人吧？
她鼓起勇气说道：“将军，我知道错了……”
予辰听到她的道歉，眉头一展，紧握的拳头松了。
“我没有好好呆在军营里，违反了军纪！我知道违反军纪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可能会连累他人……”
违反军纪？予辰真思索着这个词，他生气的是因为她私自离开军营，没有禀告他吗？应该是吧，至少这也是一部分原因。
“这些天，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醒来，我的哪个朋友就消失了，可是我害怕的事情一直在发生。石头走了，周拓走了，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自从我进弓箭营那日起，他们就鼓励我，教我练箭，而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两滴清泪夺眶而出，划过她嫩白的脸颊。那两滴眼泪好似落尽他的心里，激起一圈涟漪，耳边回想着她在弓箭营说的话：“兄弟们，你们是我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亲人和朋友……”那日他亲眼看见她为石头的死大哭不止，差点昏厥。他心中的怒气早已散去，余下的都是懊恼，他此刻才明白错的人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他身为将军，连年征战，早已习惯荒草埋白骨。然而她，根本不属于这里，根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康小姐也走了，她虽然与我只是几面之缘，但她爹救过我，她也帮过我，她也是我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陆丰受伤了，木头也受伤了，小猴子也受伤了，我在这个世界所有的朋友都受伤了，我时刻在害怕他们是不是会随时离开我，这几天我天天在哭，我知道哭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换不回他们的生命和健康。可是我除了哭，能干什么呢？这座军营压得我喘不过起来。有时候，我真想逃离这里，可是离开这里，我能去哪里呢……”
她的眼睛里一片茫然，眼睛望向他的背后，似乎穿过营帐，看得很远，喃喃地说道：“人人都有家，可是我没有……”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极轻，但是字字震动予辰的耳膜。他此刻才明白她的内心是如此孤独，如此无助，如此没有安全感。这些都是他的错，他从来没有用心去了解她的内心、她的想法，也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他心中丝丝疼痛阵阵自责。
吴敏深呼吸了一下，平复心情，诚恳地说道：“今天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对不起……”
他喷火的眼睛渐渐变得柔和，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怜惜和温柔。吴敏有些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他有过这种眼神。他们这么对视着，此时一阵箫声传来，像山间小溪般清脆，像微风拂面般舒缓。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内心平静了许多。
他缓缓地转过身子，轻声说道：“夜深了，早点睡吧！”
营帐里一片漆黑，箫声连绵不绝。吴敏就在这样的啸声中安然入眠，今夜她似乎睡得特别踏实，没有说梦话，没有辗转反侧。然而上官予辰却迟迟没有入眠。
第二日中午阳光明媚，吴敏揉着眼睛坐起来。
“姑娘，你醒了？”阿乾端着热水走进来。
吴敏嗯了一声，开始洗脸，便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姑娘，现在中午了，马上午饭了！”阿乾笑着说。
“这么晚了？”吴敏惊讶道，今天怎么起那么晚？“阿乾，你怎么不叫我啊？”
“少爷说让我别叫你！”阿乾老实回答。
“糟了！”吴敏突然想起草地上的那几只狼，会不会已经被人捡走了呀？她还想着给她的弓箭营兄弟们加餐呢！她抓起毛巾，胡乱抹了把脸，就往外冲。
“姑娘！”阿乾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我去弓箭营！”吴敏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你没吃饭哪……”阿乾哭丧着脸，喃喃道，“又要被少爷骂了……”
吴敏跑到弓箭营，大家都在吃午饭。他们看到吴敏来了，也很开心，便聊了起来。
“小敏，你昨天去哪里了？将军找你快把整个营地翻过来了！”小猴子啃着馒头说道。
吴敏愣了一下，难怪他昨天生气了，心里想想确实对不起他。
“哦，我昨天去了趟碧山，那后面温暖如春，还有温泉，烟雾缭绕的，感觉像人间仙境！”
“是的，听说那里有温泉，不过一直没去过！”陆丰点点头说道。
“陆丰，你不是本地人吗？怎么没去过呢？”吴敏很诧异。
“是啊，因为我们常年驻守洪城，平时不能离开军营，难得放假，那就回家陪爹娘了，多干点地里的活，哪有时间游山玩水呢？”陆丰往嘴里塞了一口馒头。
“不过也不好玩，太危险了，里面有毒蛇，还有狼！”吴敏忽然说道，似乎在宽慰这位铁汉子。
“呀！”吴敏突然想起自己跑来的目的。
“姑娘，这些放哪里呀？”阿顺带了一帮人进来，每人捧了一脸盆的肉，大块大块的，都已经切好洗净。
“这是什么？”吴敏很诧异。
“这是狼肉啊！大帅吩咐的，说姑娘说要做狼肉给弓箭营的弟兄们吃……”
阿顺还没说完，营帐里沸腾了。吴敏瞬间想通了所有的环节，从王军医到昨晚的箫声再到此刻的狼肉，他们口中的大帅就是欧阳景。意外之余有些不可思议，那个浓浓书卷之气的神仙公子怎么会是三军统帅呢？
“小敏，是真的吗？”
“小敏，狼肉是哪里来的？”
“小敏，你还会做饭啊？”
……
吴敏有点晕了，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她跑到阿顺身边，指着一个大桌子说：“就放那里吧！”
“姑娘，还需要什么？我让他们去拿！”阿顺问道。
“我还要蔬菜，有些什么蔬菜？”吴敏问道。
“姑娘，膳房里有白菜，青菜，萝卜，黑木耳……”一个不认识的小士兵嘀嘀咕咕的报告着，想必是火头军吧。
“那就要白菜，切成长条的，萝卜切成大块的，青菜就不用切了，把黑木耳泡好洗干净，就这样吧！我还要大锅，三口吧，嗯，还要柴火……”
吴敏说完，那些人就下去风风火火地准备去了。
“姑娘！你还没吃饭哪！”阿乾捧着饭菜进来了。
“不好意思啊，阿乾，还让你送到这里来！”吴敏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客气了！”阿乾陪了个笑脸，转过头去嘟囔着，“还不是少爷，说您脚伤了，不让您来回跑。哎，以后我啊，是要伺候两个主子了！”
“阿乾，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吴敏吃着饭问道。
“没什么，姑娘，我先回去了！”
“好！”吴敏点点头，心里想着，晚饭的时候给将军送盆狼肉去吧，还有欧阳景，不，是大帅！
在她的指挥下，弓箭营的大兵们，在练习场上搭起了三个灶头，生好了火，她在锅里放上狼肉，洒下盐，酱油，辣椒，放了满满一锅的水。不一会，锅里发出嘟嘟的响声，冒着白色的热气。估计要炖两个多时辰吧，她望着冒着热气的锅发呆。忽然一阵箫声传来，她站起身来，缓缓的往门口走去，丢下一句话：“陆丰，你帮我看着这三口锅，不能让水烧干了！”
陆丰应了一声，只见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吴敏循着熟悉的箫声，缓缓地走着，一直走到大帅营帐前，站在那里。阿顺看到了，欣喜道：“姑娘！”
她微笑着点点头，箫声嘎然而止，一个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面容俊美，眼神如三月的湖水，温暖而清澈。
“欧……”她马上改口，“大帅！”
欧阳景嘴角轻轻牵起，温和地说：“外面冷，进来吧！”
吴敏跟着他进了营帐。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和将军营帐一般大，摆设也差不多，一张大床，一张小榻，一张书桌，一个小小的书架，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张七弦琴。
“以后没外人的时候，叫我欧阳景吧！”温和的声音，但是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啊！”吴敏应了一声，走到琴架边上，再看看他手上的玉箫，“你还会弹琴？”
欧阳景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略懂一二！”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三军统帅！”吴敏脱口而出，突然用手捂住了嘴。是不是说错话了？说他不像三军统帅，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欧阳景眉毛一挑，温和地问：“你觉得我像什么人啊？”
吴敏脱口而出：“神仙公子啊！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在他听来这不算是夸奖他的话，他无奈地摇摇头，温和地问道：“你的脚怎么样？”
“嗯，好多了！”吴敏边回答着，边伸手去触碰琴弦。这架古琴，对她来说很好奇，可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叮的一声，像是环佩相扣，清脆悦耳。
“你想试试吗？”欧阳景已经走到她身旁。
“我不懂呢！”吴敏说着，正想走开。
“你看着我的手，试试！”他将右手放到琴弦上，拨了几下，几个优美的音符从琴弦上飘出。
吴敏也将手放上去，按着他的指法，拨了几下，同样优美的音符飘出。她觉得不可思议，她似乎对这种时刻很熟悉，她惊讶地看着欧阳景，他也正看向她，两人相视而笑。
欧阳景继续拨弄琴弦，吴敏有些手忙脚乱，优美的音符夹杂着错乱的音符飘出去，回荡在营帐里。连着跟了几遍，欧阳景停下来，带着她矫正错误的音，偶尔指尖相碰，激起内心一圈圈涟漪。慢慢地，吴敏已经可以弹出这曲子，正是欧阳景昨日所吹奏的曲子。她很惊讶，没想到她居然学会了一首曲子，而且自己似乎很享受弹琴的时刻，似乎很适应这样的时刻。她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欧阳景，疑惑不已。
“你不要不相信，你确实做到了！”欧阳景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你不觉得我很可疑吗？”吴敏茫然地问道。她会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他怎么对她没有半点怀疑呢？
“小敏，你想太多了！”他的眼睛明亮又清澈，看着她茫然又无助的眼睛认真的说，“你只是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不记得自己是谁，那又怎么样呢？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你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让自己快乐的生活！”
“适合我的生活……”吴敏喃喃道。
“其他的我看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你的手绝对不适合拿弓箭，而我也不会再让你拿起它！”他瞥了眼她雪白的小手，手指纤长，掌心却缠着厚厚的纱布。
吴敏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迷失了人生的方向，他知道自己的痛苦，他似乎还知道自己会些什么。
“我会帮你的！”他很真诚地说道。
“谢谢你！”吴敏很感激。
“以后不要再说谢谢了，耳朵都起茧了！”欧阳景故作不耐烦状。
她笑了，每次遇见他，她都会笑，他让她平复心情，看到人生的希望。她再次肯定他就是上苍派来拯救她于水火的神仙公子。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吴敏问道。
“惟愿卿安！”欧阳景看着她明亮的水眸定定地回答。
“惟愿卿安！但愿你平安……”吴敏喃喃地念着。
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
“呀，多久了？”吴敏突然想起那三个正冒热气的锅。
“差不多两个时辰了！”欧阳景看着书桌旁的沙漏说道。
“那我得走了！”吴敏正想往外冲。
“你不邀请我吗？”欧阳景问道。
“那一起去吧！”吴敏嘿嘿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惟愿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