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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下】

      白律师最近很烦。

      第一当然是因为那一场该死的火灾,把好好一个事务所烧得精光,虽然没有人员伤亡,财产损失也有保险公司,但是各种文件资料通通没了,几十号人手头大大小小所有的案子都得重头来过,怎麻烦二字能够概括。

      第二是各路记者对他的围追堵截——“神秘男子八楼跳下,救人火海毫发无伤”的新闻早已传遍大街小巷,神秘男子当然人影不见,据说是救人之后就飘然而去深藏功与名了,故而唯一的突破口,只能是白玉堂。

      问题是——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缩在被窝里,白玉堂烦躁地揪着枕头,“我当时都昏过去了怎么可能知道!”

      白锦堂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待会儿检查结果出来,没事的话就回家去吧,也省得整天跟记者捉迷藏。”白锦堂轻轻一笑,起身往外走,“我去找大夫,你先休息。”

      白玉堂接过苹果恨恨地咬下去。

      他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记得那人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只记得那人的声音温润又好听,只记得那人的话语……无法理解,却莫名地感到悲伤。

      昏迷期间他梦见一夜的大火,好像是谁用最灿烂最华丽最放肆最自由的生命为燃料,灼伤了整片天空。其中有无数的利刃似星辰闪烁,冰冷又刺骨,好像都扎在自己身上似的。他挣扎着想要摆脱,但却如身在泥沼,越陷越深,他看见一片焦黑的废墟,他听见有人绝望地哭泣,他甚至感觉到有冰凉的雨水,浇熄最后的火焰。

      然后他再一次地听见那个声音,不知来自何人也不知来自何处,好像是从心底响起,又好像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地围绕着自己,绝望的悲凉的悔恨的无力的,一声又一声,声声泣血——

      “玉堂……”

      那声音如魔咒,梦里梦外都无法摆脱。白玉堂心中烦躁,偏又无处发泄,狠狠地将手里的苹果顺手一甩——

      “哎哟……”白福刚刚推开门就被砸了个正着,定睛一看地上滴溜溜转着个才啃了几口的苹果,不由得哭笑不得,“二少爷,您这又是做什么?”

      白玉堂瞄了他一眼,本没打算理,却突然变了脸色,“你、你拿的什么!”

      白福一脸无辜地看了看自己双手,没拿东西啊,不过是……“轮椅啊,大少爷说爷你腿伤了,这样有利于伤口恢复……”

      “休想!爷又不是废了!拿走拿走拿走!”白玉堂连连挥手表示抗议,白福推着轮椅站在门口进退不得,看得白玉堂心里越发憋屈,梦中事不清不楚无可奈何就算了,这白福居然还来给他添堵?

      “还不快走!还有,给我弄个本子来,后天开庭,我得把东西赶出来……还好有一些在服务器上备份过……”声音渐低,说起正事的白玉堂神情微凝,修长的手指在床上轻轻敲了敲,“应该不会有问题,证据都在那肥猪家里搁着的……”自两日前火灾之后,那位客户在白玉堂嘴里就被直接降级为“肥猪”,没人知道原因,也没人敢问。

      白福本来还想打着白锦堂的旗号再争上一争,不过一见他已经进入工作状态,内心暗叹一声到这时候如何还这般要强,却也奈何不了他,只得推着轮椅,转身出去了。

      白律师最近很忙。

      第一当然是因为那件案子,虽然对那头肥猪一千一万个不爽,但秉持着良好的职业操守,白玉堂还是漂亮地赢得了官司,顺便接受了肥猪的道歉……才怪!

      因为在庭审结束半个小时之后,他接到消防的电话,去拿了火灾调查报告——火是从七楼烧起来的,监控录像显示,正是那肥猪随手一扔的未掐灭的烟头引燃了楼下公司刚刚到货的纸品,于是一发不可收拾,酿成这一场大火。

      白玉堂拿着报告咬牙切齿,转身就联系了所有受到火灾损失的人,上法庭把人告了,亲自上阵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势必要他吐三升血出来,以消心头之恨。

      忙碌的空隙,偶尔从文件资料中抬起头,在临时租用的办公室里往外看去,又会想起那一日,有人打碎了玻璃带着他从八楼跳下,将一身狼狈的他从火海中救出,而后……再也没有出现。

      只留下几句模糊的话语,和几乎每夜都会到来的梦。

      梦里有着模糊的烟水和月色,有着朦胧的江湖和刀剑,有着缥缈的声音和人影,有着少年时候曾幻想过只在书本或者电视里才能看见的世界,但那世界是破碎的、凌乱的,好像一块完整的织锦被绞成了碎片。梦的结尾无一例外的都是漫天的火焰,火里有人决然地一步踏进惨烈,只留给世人一片荒芜的废墟,叹一声英雄已绝代,国士再无双。

      梦的拼图里好像缺了最重要的一块,他觉得自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等到,所以,他不愿再等待了。

      于是他叫来了白福。那日,那人将自己救出之后就交给了早已等待许久的救护车,而在下面急得团团转都快哭出来跟着上了救护车的白福,就是他能找到的唯一一个见到那人模样的人。

      “什么?”白福吓了一跳,“爷你要找那个人?”

      “不该么,”白玉堂懒懒地窝在椅子上,转了半圈朝着窗外,“他救了我,我找他不是理所应当?”

      “可是……”白福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他若愿意露面的话早就出来了,这都快俩星期了呢,明显是个做好事不留名也不求回报的活雷锋……”

      “那不管!总之爷不等了,要自己找。”白玉堂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倔强和执拗,好像在和谁赌气一般,“去找报社杂志电视台,微信微博□□,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悬赏都行,总之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于是白福只能转身干活去,没法子,谁让他家爷想一出就是一出呢,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并且修炼出了各种技能点。作为十项全能的好管家,极高的做事的效率乃是基本素养,于是第二天,白玉堂就在N家报纸上看到了硕大黑体字的头版头条,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逃离火场痊愈出院的白律师不忘救命恩人,希望能够找到他并亲自表示感谢,请当事人或知情人尽快联系,联系人白福先生电话手机多少多少……

      有意或无意,报纸无一例外地都附上了当事人白大律师的身份背景,白玉堂只瞄了一眼就随手扔到了一边——网已经撒了,就看那鱼儿什么时候进来了。

      和白律师继续忙活官司不同,白福这两天可谓水深火热。自打消息放出去,无数人打来电话要么自称就是那人要么自称知道那人是谁,冒牌货翻着倍的增长,白福手机都要被打爆了,可他偏偏还不能关机不能拒接,还偏偏得认真听着人家的说辞来判断是真是假有几分真几分假,半点马虎不得,否则万一错过了正主儿,他家爷还不得把他活剐了啊……

      焦头烂额了两天之后,媒体的兴趣淡了,第三天就再也没有头版头条,白福也恼了,摔笔就冲到报社去买下了一整个版面,于是第四天,人们拿到报纸一翻页就会看见一整版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白底黑字——“救命恩人/求!出!现!”——两行字落到白玉堂眼里,他嘴角微抽了抽,什么也没说,再次扔到了一边。

      很久没有这么执著过一件事了,站在窗边轻轻地按着太阳穴,他有些疲惫,但不想放弃。

      他不知那个人究竟是谁,但他似乎已经能够认定,那个人就是自己梦里缺失的那最后一块拼图,是解开那所有谜团的关键,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在什么地方,他也一定要找到。

      轻舒一口气,白玉堂转身坐下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刚刚翻开文件门就被人撞开,“爷,找到了!”

      白玉堂疾步地走在走廊上,身后白福跟着不停地叨叨,什么“这几天我手机都要被打爆了可算是找到了”,“他是自己找来的刚刚一见我就认出来了”,“人挺和气看着也不是想要报酬的现在这样的人真是太少了”……

      诸如此类,但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听见他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听见他自己脚步的声音,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几乎不知身在何处身做何事,只知道他需要到那里去,去见到那个梦里梦外困扰了他整整两个星期却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人!

      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窗外的阳光猛地刺入眼底。

      男人倚在窗边,逆着光看过来,颀长的身躯比例协调优美,贴身的墨蓝色西装衬出极好的身材。他整个人就如沐浴在九月温和阳光里的苍松,高挑挺直,又与世无争。

      男人转过头看过来,然后缓缓朝他走来,每一步都沉稳而坚定,好像他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只待这一刻的虔诚奢求。

      白玉堂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没有见过这张脸,但却无比的熟悉。和梦里的感觉一模一样,男人仿佛从江南烟水里走出,带着温润的气息,似那四月的杏花微雨。剑眉星目,却并不凌厉,透着朗朗的浩气;目光清明,墨色的眸极深极沉,一眼望不到底,却让人甘心沉沦,哪怕面对地狱炼火,终至万劫不复。

      眼睛有微微的刺痛,白玉堂身子有极轻的颤抖,心底一阵惊慌甚至畏惧,他几乎想转身逃离,可双脚却似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动。

      白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在他看来,刚刚只是自家爷推开了门,然后那个男人转头看过来走过来而已。上前两步,白福笑得真诚,“这就是我们少爷,那日您从火场里救出来的那位,这几天少爷一直在找您,可算是找到了!”

      男人的目光并未从白玉堂身上挪开哪怕一分一秒,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是么?”

      白玉堂身子一震——这个声音!

      “玉堂,方才府里有点事耽搁,劳你久候了。”

      “白玉堂!这案子很危险你不准一个人去!伤好之前别想出门,听到没有!”

      “玉堂,待大人调离开封府,我便与你一道离开可好?”

      “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你想,我都陪你。”

      就是这个声音,从两个星期前半昏迷间听到到现在,每夜的梦里都会出现,时而温柔时而又隐含怒意,时而宠溺时而又带着歉意,此刻忽然在他耳边响起,那些曾经模糊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万丈红尘里的蓝衫白影,千年的喧嚣终于落定,他的等待他的犹疑,此刻都瞬间消弭。

      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细如蚊蚋,干瘪又苦涩,“你……”

      白福似是听见了,回头看向自家爷,却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涣散,目光空空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眼睛有些泛红,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再看向那男人,却见他竟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爷,神情温柔而眷恋,而眼神深处,隐隐还带着一丝狂热。

      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白福暗自想了想,心道莫非这俩人之前认识?唔似乎也有可能,不然这人当时为什么会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把爷救出来呢?

      暗暗点头,白福又继续开口,“多谢您那日救了我家爷啊,那天的火那么大,若不是您,那可真是糟糕了……”

      忽有烈风席卷,白玉堂心底蓦地一凉,似坠无尽黑暗。

      “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玉堂、玉堂……”

      “白玉堂!不准死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你不准丢下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展昭!展昭你给我清醒一点,楼已经烧成了这样,他不可能活下来!你还想陪他一起死吗!”

      “他万箭穿心,魂魄已碎,入不得轮回。”

      “你愿舍弃轮回来换?……轮回,其实是上天对人最大的恩赐,无论喜怒悲欢都忘却前尘重新来过,难道不好么?”

      “这是九重莲台,置身其中会经历九种不同的情景,若你能坚持到最后……”

      “玉堂,玉堂,我成功了,我会来找你,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来找你,等我可好,再最后等我一次,可好……”

      “好……”眼眶莫名地湿润,心底那一点酸涩与刺痛丝丝点点地扩散至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也微微颤抖,但仍是用尽全部的力量开口,应了这一声。

      ——迟到很久的回答。

      “什么?爷,你说什么?”白福正和那男人周旋客套,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却看见自家爷一脸神魂不属的模样,“爷?”

      “什么……”白玉堂被这一声叫得终于回过了神,整个人都好像熬过几天几夜一般的疲惫,可目光却仍是无法从对面那人身上挪开,“怎么了?”

      白福暗暗跺脚,心道爷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快步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急道,“刚刚他说不求什么报答,只是希望能够在咱们这儿有一份工作!”白玉堂终于听进去几个字,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大脑开始勉勉强强地运转起来。白福见状总算放了一半的心,“你怎么就答应了,他可是、是说要当你的……”

      “不管怎么样,我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白玉堂阖了阖眼,打断了白福的话。

      白福瞬间瞠目。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带着宠溺、又带着骄傲,就像很多年以前,他看着自己的爱人,年少轻狂,纵横无迹。

      白玉堂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复下翻腾的心绪,再一次看向男人,上前一步,微微抬起下巴,正色扬眉,伸出了自己的手,“那么,欢迎加入,我是你的老板,白玉堂。”

      男人看着他,看着他纯白的西装上纤尘不染,看着他鬓发在风中微扬,看着他的眉看着他的眼,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压下心中几近耗尽的隐忍,缓缓伸出手,终结这一场延续太久的等待,开启他们崭新的未来——

      “你好,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私人助理,展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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