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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上】

      端着咖啡站在窗边,墙上的时钟刚好指向两点一刻。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白玉堂看着楼下车来人往城市喧嚷,在脑海里又将案子快速过了一遍。

      白玉堂是一位律师,入行几年了,每天和不同的人打着交道,看着不同的冷暖炎凉,便愈发养成了个淡漠的性子。最初的时间还好,虽然不怎么和人亲近,可到底也没有那般的锋芒,随着时间流逝,官司赢得多了,名气也越来越大,心却是越来越冷,接案子也愈发挑了,不拘费用多少,若是真有不平之事,免费的他也接过不少——合伙人都是几个一同长大的哥哥,对钱没那么大的执念,又宠他,他也不是不懂分寸的人,故而没人管他,一切由得他去了。

      这次的案子却有些特殊。

      客户当然是个有钱的,否则也请不起陷空事务所的人,更请不起费用最高性子也最怪的白五少爷,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这种兄弟反目家族争产的案子是白玉堂最讨厌的,通常情况都是关门送客,但是不幸之处在于,这位不但有钱,家里还有权,而偏偏这权还和他们这行颇有关系。所以尽管十二分的不愿,白律师还是接下了案子——人活一世,哪儿能事事如意呢?

      下个星期就要开庭,今儿有空就约了客户准备再商讨一些细节。咖啡因刺激着神经,白玉堂有些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修长的指尖在太阳穴上按了按,已经开始盘算这场赢了之后去哪儿度假了。

      两点二十九分,门被准时地敲响。

      “进来。”白玉堂转身,将咖啡杯放回桌上。

      进来的是白福——本是孤儿的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白家收养,此后就一直跟随着他——“二少爷,人已经到了。”

      “嗯,叫他进来吧。”拉开椅子坐下,白玉堂拿起了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文件翻开。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所有的预约都必须准时。哪怕客户提前到了,也得在门外等着,反正外边有专门的休息室,好茶好水有沙发有杂志的也不算怠慢,到时之前一分钟白福会来通知一声,之后会面正式开始;若是超过五分钟人还没有到,那么一律过时不候,请重新预约改日再来——白少爷的标价可是很高的,才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等人上面。

      这次的客户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怎么看都是一副奸商的模样。打了个招呼之后白玉堂直奔主题,他可不想和这种人有什么闲聊,除了工作,他不想再有任何的关联。

      客户这次也带来了一些新的材料,据说是收拾屋子的时候找到的,是父亲当年关于兄弟几个的评价之类,也涉及到了财产分割的内容,白玉堂接过那已经泛黄的老旧日记本,小心翼翼地翻开。

      而在白玉堂仔细看着无暇理他的时候,他的眼光也渐渐地开始不老实起来。

      虽然早已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美人,清纯的妖艳的,正当年少的风韵犹存的,形形色色多得他十只手都数不过来,但此刻他仍是忍不住感叹这个人实在漂亮——哪怕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一头短发修剪得齐整,些许碎发散落遮住了部分额头;眉是硬的,每一次地扬起挑动都伴随着让人无法反驳的论断;眼睛却是桃花眼,明明应该是最勾人的,可眼里的光芒却总是清冷,一副看破世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律师的良好素养让他有着出色的观察力,水色的薄唇中吐出的话语总是无懈可击——怎么看,都是一个精致到了极致的人,却是浑身长满了尖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良好的出身,出色的学历,大好的事业,绝佳的外表——白玉堂绝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贵公子,既年少多金又有真才实学,更是生得如此,不知是多少名媛淑女的梦中情人。来人越看越觉得遗憾,暗想可惜自己没有女儿,啧啧,不过好像也没听说他有女朋友来着……

      这次的材料有些用处,虽是并不是能够一锤定音的决定性证据,但在法庭上展示出来很容易获得同情分,白玉堂合上日记本更有了把握,心情好了一些,抬头正要说话,却见这家伙一脸猥琐地看着自己,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生平最恨这种货色,脸色立刻一沉,“啪”的一声将东西重重放在桌上,声音也冷了下来,“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么?”

      那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见白玉堂寒着脸,眉宇间满是煞气,虽是问句,却大有“你敢说有试试看”的意思,心里一跳顿时结巴了,连连摇着头还没组织好语言,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两人齐齐一愣,还没明白过来门就被白福猛地推开,“爷,着火了!”

      “什么?”白玉堂一惊,豁然站起,“怎么回事!”

      对面那人也“噌”地跳起来,瞪大了眼睛,“着着着火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会着火的!你们这儿的防火是怎么做的!”

      没人理他,白福往外看了一眼,急得直跺脚,“不知道啊,好像是从楼下烧起来的,爷咱快走吧!”

      白玉堂皱着眉头,强自镇定下来,斥道:“慌什么!还不报警!马上去通知其他人让他们快撤,每个办公室都要通知到!我这就来!”

      白福年纪虽大他几岁,但心理素质明显差了不是一点,一叠声答应着慌里慌张就跑去叫人,走之前还不忘反复念叨“爷你也快点啊”“爷你小心”,白玉堂心里暗暗翻着白眼心道这还用你说,而对面那人早已失了分寸,在这秋日里急出一头冷汗,搓着手来回转悠,“白、白律师,我我我我我们怎么办啊!”

      白玉堂一瞪眼,将桌上的文件抓起,怒道:“废话!愣着干什么,不想成烤猪就快走!出楼道左边有消防梯!”

      “哦哦哦,对!走!走!”那人连连点头,转身就往外跑。此刻外边人声早已杂乱沸腾,有些许浓烟从门外飘入。那人慌里慌张一个不留神脚下被自己一绊,一下子扑向边上的大书柜,顿时撞得他头昏脑胀,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把柜子搬得向外倾斜,柜子顶上一块白色的大水晶摆件一下子往下掉,那人见状立刻拔腿就跑,根本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白玉堂!

      书柜位于书桌的右前方,靠墙立着,绕过书桌就可以打开柜门取书,放在这必经之路上本是为了方便,哪成想今日竟成了要命的祸害!

      火势蔓延地极快,想想也是,律师事务所里有着无数的文件书本,都是最最易燃的东西,扩散起来不过是眨眼的事儿。浓烟迅速地飘入房间模糊了视线,白玉堂只隐约看见那肥胖的身子“砰”地撞在自家的玻璃大柜子上,紧接着刚刚站稳就以和他身材完全不符的速度冲向门口,随后就有什么东西猛地砸在了他的右肩上。手上的文件撒了一地,白玉堂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朝自己砸了过来,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脑袋往后退了一步,那装满无数文件资料和无数厚重法律文书的柜子就已迎头倒下,刚好将他死死压住!

      “该死的,混蛋!”伴随着柜门玻璃碎裂的声响,白玉堂破口大骂,书柜刚好压在他两条大腿上,那重量砸得他几乎没了知觉,抬头看向门口,那罪魁祸首却是早已跑得人影都不见了。

      外边的人声渐渐远去,浓烟愈发放肆地涌入。白玉堂捂住口鼻,却阻止不了喉间那火辣辣的刺痛,桃花眼被熏得有些泛红,二十五年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

      他仿佛可以看见那冲天的烈焰中,有黑色的死神张开了双翅,他甚至已经感到了火焰灼伤肌肤烧毁骨骼的痛楚——那痛楚好像是从骨子里感受到的,深深地烙印在心底,只要想一想,都觉得刀割一般地疼。

      “该死!”白玉堂咬牙,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狠绝。他可不是愿意坐以待毙的人,他还有大好的日子没有过完,才不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破地方!

      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到压着双腿的地方,一用劲想要把它搬开。但这柜子里满满的都是书本,哪有这么容易?

      反复试了好几次都无果而终,白玉堂额上见汗,浓烟裹挟着大量灰烬涌入,脸上身上很快就沾染了烟灰,污了一大片。

      紧咬着牙,强迫自己定下神来,浓烟里,他看见一旁散落着几本厚厚的书,心念一动,伸手将他们拿了过来,开始往那缝隙里塞。

      “咳咳,咳咳……”呛人的浓烟让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但他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书累到第二本,已经快到他大腿的高度了,将第三本拿起,费力地一点一点地将它塞入第二本和柜子之间。

      过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用了一分钟,也许五分钟,当他终于能够将双腿小心翼翼地从书柜下抽出的时候,整洁的白色西装早已染上了大片的污渍,面容上也是斑斑的烟灰,他不敢喘息,因为每一次的呼吸都会让他的气管和肺部受到更大的刺激,将口鼻捂住想要站起来,原本以为最多就是一阵被压太久的酸麻,没想到一动膝盖就是一阵剧痛,倒吸一口凉气,又被浓烟呛得一阵咳嗽,红着眼睛看去,就见右腿膝盖处红了一大片,竟是方才书柜砸下时玻璃破碎,有几片插入皮肉,只是因为方才腿被压住所以没有太大的感觉,如今书柜移开血脉一畅,稍一动弹就是鲜血直流,钻心的痛楚也随之而来。

      白玉堂仰躺在地,想要大口喘气却又被浓烟呛得气管如灼烧般地疼,只好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平了平气息,随后一咬牙,左腿支撑着勉强站起来,扶在一旁书桌上,站稳了回头向门口看去,只见黑烟滚滚而来,隐约还有火光——显然,他是不可能出得去了。

      将西装脱下,将桌上剩余的半杯咖啡泼到内衬里,待水渐渐浸进去,便拿起了捂住口鼻,一瘸一拐地朝窗边挪去。

      办公室在八楼,虽然三楼处有一个平台,是楼下咖啡馆的户外部分,但就算是这样,五层楼的高度跳下去,也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白玉堂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是将窗户开到最大,凑上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滚滚黑烟如潮般从窗口涌出,引来楼下又一片惊呼。

      楼下早已聚集了大量的围观者,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突然看见楼上的某个窗户涌出大量浓烟,有眼尖的便惊叫起来,“快看!那里还有人!”

      消防车的警笛在远处响起,清晰又模糊,白玉堂的神思渐渐昏沉,大量的一氧化碳二氧化碳被吸入,缺氧中毒的症状开始显现。他有些无力地靠在窗上,看着楼下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骚动,隐约看见一个黑影直奔楼内——真是眼花了,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消防员也不可能直接冲进来,何况一个围观路人?

      意识开始涣散,右膝处的伤口还在流血,他也无暇理会,一直支撑着的左腿一软,身子便贴着玻璃滑坐在地,仰起头低低地喘息,迷蒙中,他看见四周腾起无数的火焰,红得刺眼,耳畔传来金铁交鸣,似有人呐喊嘶吼着什么,他试图去分辨,但却只能听见朔风烈烈,有强横而无限的黑暗疯狂涌动,将他裹挟其中,远隔彼岸。

      捂住口鼻的西装已经落在了一旁,他无力去捡,朦胧中看见浓雾中似有人影飞奔而来,下一刻,有温热的气息拂面,“玉堂、玉堂……”

      他迷迷糊糊地抬眼去看,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耳畔不断地传来那一声又一声的唤,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听来竟充满了狂喜和绝望——他没有精神去理解其中的含义,但却很容易地被带入那样无力抗拒的悲伤里,渐渐没顶,渐渐沦陷。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身子似乎被人抱起,耳畔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呼呼的风声,他看见高耸的写字楼飞快地后退,原本的窒息感一扫而空,新鲜的空气涌入,他却有些不适地大口一呛,被人愈发用力地抱紧,“别怕……”

      是个很温和的男声,白玉堂用力地睁眼,却只看见一个逆着光的侧脸,眼睛有些刺痛,他一眨,想要缓解那酸楚,却感觉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我不会再放你走了,再也不会了,玉堂……”

      男人的身上传来让人安心的味道,他靠在他的胸口,听见胸腔里传来有些加快的心跳,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臂膀强而有力,莫名的一阵心酸一阵委屈,缓缓闭上眼,放纵自己,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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