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月·神魔之宴》镜楼

19、Act 19

　　当路加的魔王陛下与几名大臣以及随从一块儿绕过开得正盛的紫红木兰花丛时，亚希十分优雅地提着刚刚用魔法修复好的裙摆迎上前去，冲好久不见的父王微微屈膝；而后在周围所有随侍面前一下子扑到他怀中，发出银铃般的娇憨笑声。

　　“我刚想说亚希长大了，没想到还是小时候的样子。”魔王陛下宠溺地跟以前一样轻轻举起女儿转了一圈，然后将自己浑厚的大笑和她的欢声混合在一起。虽然高等魔族并没有寿命上的限制，因而可以选择任何一个年龄阶段停止外貌上的变化，所以基本上魔界到处都是年轻青春的形象；不过路加的魔王显然更喜欢年长一些的模样——他那壮年人的魁伟体格将装饰华丽的黑色长袍撑得相当气势宏大而富有威严；目光深邃，眼角稍微有些鱼尾纹；铁青色的螺旋形长角从前额上方向后勾曲，形成镰刀般的圆滑弧度，最低处几乎能够碰到肩头。

　　“在父王面前，我当然永远都是小孩子嘛！”亚希咯咯笑着，当父亲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在他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魔王再次呵呵大笑，而后瞟了侍立在旁的雷尼一眼，“我本来还想好好为你挑选几名禁卫的，现在看来，你已经自己挑好了？不过——”他上下打量了会儿少年无可挑剔的站姿和毫无表情的脸，摸摸女儿的头顶笑道：“我好像听说过你比较喜欢双胞胎的另一个。”

　　“赛玖也很好啦，不过人家更喜欢雷尼呀！”亚希冲面色不可避免有些改变的雷尼使个嗔怪的眼色，抱住父亲的胳膊摇了又摇，撒娇的嗓音格外甜美，“父王父王，这次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是不是又收集了很多好兵器啊？”

　　“那还用说，”谈到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爱好，向来一本正经的魔王陛下难得流露出自傲的神情，“的确有些不错的收获，不得不说，那些丑陋的格雷林妖精在锻造武器方面很有一手。”

　　“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公主殿下用力拖住父亲的臂膀，以说一不二的气势拉着他往库房方向走。对于她这种孩子气的举动，魔王陛下多少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还是任她抓着拐了个弯，走上了与原来完全相反的小路，将原本计划好的下午茶抛到脑后……

　　两个小时以后，魔王按照惯例去主厅跟大臣们一起享受丰盛的晚宴；尚未正式进入社交的公主则与刚刚得到一柄崭新配剑的雷尼一起前往蓝玫瑰园——她通常吩咐厨房将自己的晚餐摆在那里。

　　“真是的，雷尼今天怎么老板着脸，害怕长皱纹吗？”离开守卫森严的库房不久，亚希跟严肃的禁卫军试炼生开起了玩笑，亲密地挽上他的胳膊。“你看父王也有皱纹，可是照样帅得不得了嘛！”因为雷尼没有回应，她等了一会儿之后坏心眼儿突然停下来，伸出脚去想要绊他一跤。

　　虽然并没有被绊倒，雷尼却着实因为不想踢到她那纤细的脚踝而稍微趔趄了一下，立正身子之后他恼羞成怒地切齿道：“你在干什么！”

　　“只是开个玩笑么，好了啦。”亚希迅速在他颊上亲了一下，随后仰起小脸闭上了双眼；这明显的姿势令雷尼心头巨震，不由开始呼吸加促。尽管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叫嚣这样不对，他仍是低下了头，忐忑却坚定不移地向那如同草莓般鲜润的唇瓣靠近。

　　“啊！对了。”亚希猛然睁大双眼，将原本就心中十分不安的雷尼惊得往后一仰，险些闪到脖颈，面色着实有点发红。见他尴尬，女孩轻笑了两声，稍稍高调地侧头作出了夹杂着一丁点儿娇嗲的抱怨：“我说，作为兄弟，这次你也该提醒提醒赛玖了，不要再随便招惹宫廷里的女性。”

　　“你自己怎么不说？！”雷尼一时气急，原本微微泛红的面色唰一下转变为冷酷的青白。
　　“我跟他又不算太熟啦，而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有说过的嘛。”亚希露出了有些无奈而泄气的表情：“再说他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一看到我就——”

　　“解除这该死的魔法！”雷尼打断了她的说话，一向冷冽的声线上似乎沾染了热毒；如果千年的寒冰能够燃烧，那绝对是他那双眼眸此刻表现出的色彩。“你给我解除这该死的混淆魔法！马上！！”

　　“啊——呜……”亚希怔怔地盯了雷尼几秒钟，而后双手抱头，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发出痛苦的小声呜咽。她如同溺水一般艰难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抬头时呈现出毫无血色的模样，与刚才的活泼俏皮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与雷尼目光相触之后，她马上别过头去，十分勉强才挤出沙哑的两个字：“……谢谢……”

　　是的，你的确应该感谢我的骄傲——雷尼凝视着面前的女孩，恍惚中觉得心头掠过一丝悲哀。月色逐渐变白，他们俩如塑像一般静默地立于傍晚的凉风当中，形形色-色的鲜花盛开不败，四处满溢甜蜜花香，可嗅入鼻腔的却通通都是苦涩的味道。

　　洁娜房中的情景一遍遍在她脑中重映，虽然前后不满半分钟，却仿佛漫长得能够让她窒息而死。尽管刚才本能地作出了欺骗自己父王的判断，亚希现在却一点儿也无法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雷尼十分愤怒的一声“你！”把她从痛苦的迷失中唤醒——看清面前出现的第三者，亚希的第一反应是死死捏紧拳头，以防自己会失控地冲上前去用指甲抓花她的脸——虽说洁娜曾经是与她相处时间最长、和她最为亲近的魔族；亚希却觉得眼前的面容格外陌生，完全不是自己记忆当中的样子。

　　“我很抱歉。”穿着考究的侍女微微垂下眼帘，嗓音刻板而稍显得有些空洞，截然不同于当时亚希揭开结界时听到的柔媚之声。“有些事情，我并没有办法控制……请您原谅。”

　　公主殿下并没有回答，只是略略抬起下巴，强迫自己用斜向下的目光打量那道歉的女子。是的，洁娜的确充满着成熟的女性魅力，无论是凹凸有致的身躯还是眉梢眼角的风情——这一点必须承认。可是吸引赛玖走进她房间的恐怕并不是这个原因：就算魔族再怎么难以抑制自己的欲-望也好，亚希怎么也不会相信赛玖会因为单纯的享乐而甘冒触怒她父王的风险。

　　这是个阴谋，问题在于策划者是谁……
　　亚希眸色一暗，用力抿紧双唇才止住质问洁娜的冲动：刚才的说话已经明确表示她本身“不受控制”；何况公主殿下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要相信任何话语，只需抓住想要的东西。

　　“还有……真的，谢谢您。”洁娜双手环抱住自己的双肩，深深躬身行礼；立直以后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发出佯装痕迹明显的脆弱笑语：“啊，殿下的蝴蝶结歪了呢。”她大胆地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正了正公主殿下头上的缎带，可是却瞥见后者嫌恶地眯细双眼，于是洁娜马上收回了自己的手；再次低低倾身后咬住下唇默默退走，迅速隐没于夜色中。

　　洁娜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当中的那一瞬间，亚希抬手拉开了脑袋上的蝴蝶结；火苗从缀满珍珠和蕾丝的黑色发带两头开始燃烧，慢慢地向中心靠拢——直至缎带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公主殿下才抬了抬眉头，用与其说是惋惜不如说是惊奇的语气自言自语道：“啊，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不过也没什么，我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东西。”说到最后，剩下的一小段丝带在她手中化为飞灰，迅速在晚风中飞扬而去，没有在那白皙的掌心留下一丝灰烬的痕迹。

　　“我……再也不想要黑色的缎带了……”说出这句话后，亚希重新开始发呆，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瞪着自己的掌心。虽然她的面庞因为憔悴而几乎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容光；雷尼仍旧觉得她是他所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干净纯粹，透彻得一点儿也不像是魔族；如同山间的泉水、深夜的月光，美好得仿佛连碰触都是一种亵渎。他入梦般地定定地看着她，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耳畔却似乎能听到自己的血液在燃烧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听到熟悉的声音和急速逼近的脚步声，亚希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双手牢牢揪紧了自己的裙摆。自从记忆恢复原状之后她就一直想见赛玖，想问问那句话是否出于他真心；可她同时也在害怕，害怕他的回答会斩断最后一条绳索，解脱那块悬在她头顶摇摇欲坠的庞然大山，把她的心砸得四分五裂。

　　“我们在干什么？！你自己又干了什么！！”雷尼的音量一如寻常，只是任谁都听得出里头那冷酷嗓音当中包含的浓浓怒火；无意中四溢的魔力震得旁边的桉树簌簌颤动，抖落无数心型的树叶。

　　赛玖没有理会哥哥的质问，只是阴沉着脸向亚希伸出了左手；女孩条件反射地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掌心，马上就被狠狠地拉了一下，踉跄两步之后跌进了他的怀抱——令她想念、却又有些陌生的怀抱。亚希做了个深呼吸，而后骤然瞪大双眼，面色白得如同石膏一般：汗水的微酸和香根草以及依兰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强烈地刺激着她的胃。一想到洁娜曾经偷偷告诉过她，宫里有很多女性都喜欢偷偷撒上几滴依兰来提高兴致；想到她曾经窃笑着向自己展示过某个雕琢成桃形的粉红色水晶瓶；亚希就觉得有些东西在胃里翻腾，随时可能像喷泉一样涌出来。

　　“不、不要！！”只是一瞬间，公主殿下就失控地发出大喊，死命挣开了赛玖的臂膀。“你，先——先把自己洗干净！我——我在花园里等你。”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匆捂住鼻子匆跑开，忽略了赛玖在她身后遽然露出的绝望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