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风》镜楼

8、第七章

　　大概是被气饱了的缘故，唐岚最终并没有和队友们一起吃午饭，而黄裙女孩自然也跟着他离开了餐桌。小艾点了自己喜欢的灯影牛肉、素烧茄子和其他一些菜色；夏冰则坚持只喝自己的全营养剂，别说碰，连看都没看桌上的佳肴。

　　“刚才那女孩子是近三年苍越舰艇模赛的冠军，”吃完饭漱过口，唐飒开始为大家做背景介绍：“她上个月还拿了机战的头名。”

　　“哎？！！她就是‘SSophia’？”小艾又是激动又是兴奋，满面红光地接上了唐飒的介绍：“话说她今年只差一点点就拿到‘三冠’了哟！如果不是在‘飞天’上出现了一次小失误。当然，即使她能拿到也赶不上‘九’那么……啊！！”想起唐岚放出的挑衅，女孩担忧地望向自己的朋友，紧张得有些喉头发哽，“你、要不要紧？那个‘铁甲飞龙’和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小艾的犹疑态度带来一片浅淡的阴影，笼罩住餐桌边的所有人；夏冰倒是不慌不忙地轻轻笑了笑：“如果你问我有没有把握，我仍旧会回答‘不知道’；不过呢，在比赛这方面我确实从来没有平局，更没有输过。”她音量不大，态度也十分淡然，好像只是在说天气之类无足轻重的话题；小艾不安的心情却因为这简单的言语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眼睛一弯，回了一个掺杂促狭的笑容：
　　“嘿嘿，还说不喜欢‘九’，刚才那句话跟他在第四次拿三冠王之前说的那是一模一样哦！”

　　夏冰没有答话，只是移开视线，开始慢慢转动手中的玻璃杯。不喜欢“九”，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九”——她在心里这般想着，眼眸上浮起一层阴霾——已经不在了……从那以后，‘九’就已经不在了……

　　饭后，按照之前的约定，夏冰和艾蒙打了几场比赛；因为前者用的是“天行”分配给陪练的单独隔间，所以没有发生任何诸如走错洗手间之类的特殊状况。下午四点左右，夏冰婉拒了小艾去看“镰”比赛的提议，与坚持要陪她一起回校的唐飒一块儿离开了俱乐部。专供学员使用的地下轨道车相对狭小，好在厢内灯光明亮，再加上同行人的言谈总是那般风趣幽默，夏冰甚至产生了自己的种种顽疾已然被治愈的感觉——觉得迈出通道重新回到真正阳光下的那一刻有那么点儿不真实。

　　的确不真实——夏冰微微眯起双眼，迷惑于眼前陌生的景色——虽然她大概可以判断出自己确实已经回到了华夏学院，可这斑驳的树影和泥土的味道却不是她今天刚开始熟悉的那片校园里能够找到的。事实上裸-露的地面即使在整个生态区里也是屈指可数；浩劫之后，几乎所有的土壤和水域都被人类无法经受的可怕辐射渗透，哪怕经过数百年也不曾有过本质上的改变。

　　“这边是5号口，你们上午大概不是从这儿出发的吧。”唐飒回答了女孩不曾出口的疑问，领着她踏上葱茵的草地——这是一小片环绕着碗口粗梧桐树的静谧圣地，小股清泉自一叠白石底下潺潺溢出，注入泪珠形状的小池塘；池水清若无物，绸带般的水草呈现出琉璃样净透的绿色，柳叶形状的小鱼在其间穿梭，时有点点银光划过。夏冰蹲下/身去静静凝望这透彻而清凉的水体，却不敢伸手去掬；只因她觉着这眼泉实在是洁净无比，绝不能为红尘所玷染。她能感觉到唐飒正静默地立于自己身后一步之处——那原本是她十分忌惮的位置，以往只有唯一一个人能够占据的位置，只是现在……

　　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人。
　　夏冰这般想着，瞄了一眼少年在水面上的倒影，俊雅而挺拔，如同那些正在成长的梧桐，在这个暖热下午的斜阳里显示蓬勃而不张扬的青春。他其实不能算特别有亲和力，只是好似完全不存在几乎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的阴影部分，让她感觉纯然平和、安稳自在。

　　“为什么选修人工智能。”享受了一段无人打扰的宁谧之后，唐飒率先打破了沉默。夏冰抬起头来，望着远处浮在高耸建筑之间的落日轻轻回答：“我想知道，这世上是否存在灵魂……”淡淡鼻音略为含笑，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难道你觉得人工智能不可能拥有灵魂？”
　　“谁知道呢……不过我倒是希望有的。”因为那个“难道”，女孩站直身子，稍稍活动了一下有那么点儿麻木的腿脚，眉宇间透出一两分不知所措来。她向来是不怎么擅长与人交往的，尤其是和男生：通常他们会被她气得跳脚，比如双胞胎的哥哥；或者因为她言谈上的古怪放肆而保持距离——在其他情况下，她完全不在乎与他们之间的交情；可是现在，夏冰并不希望面前的男生觉得自己是个难以接近的人。

　　“你也觉得，人类会因为人工智能而灭亡吗？”
　　夏冰恍惚间觉得唐飒的问话当中夹着一丝悲哀，虽然转瞬即逝，他眼眸的微光却仍旧有些闪烁不稳，好似在害怕什么。她有些好笑地挑了挑唇角，尽量用玩笑的语气答道：“我是认为人类能够藉由人工智能到达一个发展新高度的；即便什么时候摔得惨了，那也不是人工智能的错。”
　　没等对方继续提问她就往下说：“我觉得‘AI限制公约’并不是因为人类对人工智能的惧怕而出台的，而是对人性的阴暗面有可能被无限放大这一点的恐惧；对无法完全掌控的结果的恐惧。不过，地球上不是曾经出现过一个‘禁止使用核和热核武器宣言’么？我看‘AI限制公约’最后的结局也会跟它一样吧。当然，在我看来后者的倒台绝对会比前者要来得大快人心。”

　　不行，我好像又开始刻薄了……
　　说完自己的真实想法之后，夏冰在心里叹口气，有点懊丧地别过脸去；她没有看到的是，唐飒非但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露出想要敬而远之的神色，反而眉头舒展，目色越发柔和。由于斜阳西沉，越来越多的学员散步经过；虽然风景的确静美，他们也没有继续在这里消磨时间，而是按照PT指示并肩朝学生宿舍走去——那是一幢高达450米的宏伟建筑，正好是区内限高的最大额度；外墙基本由特制的钢化玻璃与外框构成，呈现出富有时代感的银灰色。因为内部全都是跃层式套房，所以当夏冰从50层的高度离开电梯时，她经由透明外墙看到的是相当于普通建筑100层高的风景，顿时觉得脚下有些发炀。

　　女孩速度极快地走向电梯右侧的那扇门扉，几乎是电子锁刚刚响完滴滴两声就闯了进去，抬眼望见正对面的落地窗没合上遮光帘，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一声。可还没等她找到屋内的控制开关，一个童稚的声音就从背对门口的某个白色沙发里传来，活活把她吓了一大跳。

　　“进门之前不按铃吗？真是不礼貌。”
　　这句话说得老气横秋，与稚嫩的声线配在一块儿显得有那么点儿好笑；数秒钟后，一个大概四五岁上下的小男孩现身在访客面前，背着手，慢吞吞地朝他们踱了两步站定，微侧着脑袋开始打量来人。他有着明显的混血特征，皮肤极白，漂亮的杏眼是傍晚海上薄雾的灰蓝，蓬松卷曲的齐耳短发则呈现光亮的栗色，如同教堂壁画里的小天使一般可爱——即使穿着一身纯白的中山装，还一脸庄重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也不能抑制夏冰心里想捏捏他圆鼓鼓的腮帮子，再揉揉他头发的小欲望。

　　“抱歉，我们以为里面没人。”唐飒友好地微弓身子，向男孩伸出手，“我是唐飒，”指指身后的女孩，“这位是夏冰，我们被安排到1002号宿舍。”
　　男孩扬起下巴，十分平静地用力和唐飒握了握手，上下摇动两下：“我是徐衍之，你可以叫我Ehrlich；按照未成年人教育条例第三条，跟随母亲住在这里。”他指指楼下游戏室旁边的一个房门，又将胖乎乎的小手指向楼上，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5扇房门以L型排列在跃层套房的上层回廊。“你们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名牌就贴在门上，托运的行李也已经放在各自的房间。那么，请恕我从现在开始失陪。”

　　徐衍之郑重地冲新学员点点头，而后以跟自己的大脑袋和小身子完全不搭的端稳步态转身朝他一分钟之前待着的位置走去；由于楼梯口与沙发几乎是一个方向，往个人房间前进的夏冰和唐飒马上就发现那个沙发旁边摆着一套专为幼童设计的小型模拟器，弧形屏幕左上角部分的图像定格在两台机械短兵相接的瞬间。敏锐地捕捉到图像右下角的一串字符，唐飒停下脚步，稍稍带着惊奇地感叹道：“你也在玩‘EVON’？”

　　“‘EVON’？”夏冰不解地望了唐飒一眼；这时自称为Ehrlich的小大人已经在模拟器前正襟危坐，却没有马上开始被暂停的游戏，而是郑重地冲唐飒点点头，“这是一个很有教育意义的游戏，虽然自发布以来没有更新过，至今没有任何过时之处。”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唐飒赞同了男孩的观点之后才扭头跟夏冰解释：“‘EVON’是Eleven Victory Of Nine的首字母缩写，大约三年前出来的通关类小游戏。它选取了‘九’的十一场经典模战，为了帮助游戏者准确无误地复制出‘九’当时的操作和节奏，内置解码器会播放出相应的背景音乐来配合，操作失误的话音乐相对也会有瑕疵。因为每一个小关之后的Bonus是‘九’的一段绝密生活视频，游戏刚出来的时候受到了许多粉丝追捧；不过由于长久没人能解锁最后一场战役，再加上‘九’的长期失踪，所以渐渐也就没那么流行了。”

　　从听到EVON的实意时夏冰便开始屏息，好不容易等唐飒说完，她强装镇定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连里头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就直奔墙角的箱子，胡乱拆开包装取出自己的模拟器，连接上书桌前方的显示屏，在上面噼噼啪啪地敲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