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风》镜楼

6、第五章

　　作为“天行”的双子大厦之一，夏冰如今所在的二号楼有着与一号楼完全相同的建筑结构；刚刚走进顶楼大厅的瞬间，心情尚未回复的女孩险些生出又回到头前那栋大楼的错觉——同样是一座座动辄十几二十米的钢铁巨人，庞大而充满力量感，巍峨得令人油然而生崇拜之情。唯一的区别在于中午艳阳被顶棚上的深色薄膜滤过一层，所有机件的闪光并不似另外一边那么锋芒毕露，然而各种金属独有的色泽却在这相对幽暗的采光下显得格外丰富而饱/满，模糊的光影界限使它们比纯粹的机械添多了一分感情/色彩，如同某位钢铁之神派下来的天兵天将，有着别一种独特的生命方式。

　　正对着露台的那座机甲约莫高12米，拥有线条流畅的中等身形；艳丽而通透的翠绿外甲有一种略微透明的特殊质感，亮银的纹饰像花蔓一般缠绕于周身，在头顶绞成一顶华丽的冠冕——冠头是交织在一起的双蛇，昂首张口，展露出旗帜鲜明的管状毒牙；右前臂内侧装载着一副暗红色的光剑，上头雕琢着不甚起眼却十分精细的火焰暗纹。机甲的外壳被掀起三分之一左右，两座小平台分别支靠在它的前胸和左膝位置，上头各有一名工作人员手持仪器进行各种检测。

　　唐飒领着夏冰走得更近些，直至鼻腔完全被新鲜的润滑油气息填满才停下脚步，“这是前天刚到的。”少年凝视着机甲没有明显五官分化的面部，目光十分温暖，好似那并非冰冷的机械，而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我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就知道，这是迄今为止全世界最出色的支援型机甲。”说到这里，唐飒微微侧头，露出一个稍显调皮的笑容，“虽然还是资料完全保密的计划中机型，不过你应该能猜出它的名字吧？”

　　突如其来的挑战令夏冰眉心轻轻蹙了一蹙，不过她仍然保持住了淡定的样子，开始细细观察面前的机体，不过十数秒就得出了最终答案：“‘六翼’的动力核加上‘光明使者’，是七大‘御前天使’的标志；除去已经公开面世的乌利尔、加百列和雷米尔，这位应该是‘守护者’拉法叶。”

　　“果然难不倒你。”唐飒带着赞赏的温柔目光令女孩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夏冰不甚自然地偏侧了自己的视线，而后对着偶然跳入眼帘的某架血红色机甲微微抽了口气。
　　“‘幸村’！”她往那个方面紧走两步，双手紧紧握拳，死死盯着那架相对其他巨物而言略有些娇小的机械——十米来高的它身披大铠，铠上绘有仿竹子与皮革的各色纹路，锹形做成鹿角形状，胸前的栴檀和鸠尾上面明晃晃地描着六枚铜钱，金灿灿地仿如烈焰当中迸出的火星，醒目得几乎能晃花她的眼！

　　天上、人间、地狱、恶鬼、畜生、阿修罗……夏冰在心底庄重地低声念出几个词，方才面上升起的热度已经完全转移到她心里，脸色反倒比平常白了半分，整个人如同正在燃烧的煤炭，因为外层包裹着一层白灰所以乍一看不怎么打眼，而内芯却灼得如火如荼。她连连瞪着那个方向看了五分钟才回复平静，扭头对那虽被忽略许久却不曾露出不虞之色的同学笑道：“虽然历史上两国纷争已久，我还是要说，那款‘幸村’是市面上最好的均衡型机甲。”

　　“对于这点，我毫无……”
　　“让开让开让开！！！”
　　唐飒含笑的回应被一个尖锐高亢的男声打断；看到不远处某人怀抱一只火箭炮般长达两米的便携式多功能探测仪直冲过来，夏冰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半步，生怕那家伙在探测仪里装了点儿不足为人道的东西，想要搞一次自杀式袭击。然而仔细一瞧，她发现那音波破坏力可以与古老电影中的火车头相媲美的人物非但长得相当帅，甚至还有点眼熟——当且仅当不考虑那颗锃亮的大光头和完全不存在的眉毛的时候。

　　没等她回忆起此人的身份，那一路势不可挡的光头便在两名工作人员默契让开的空隙里蹿到某具只有胸部和单腿的残缺机甲脚下，抱着探测仪贴上那光亮而粗壮的脚后跟，用他那抹了层油般的溜滑头顶蹭了又蹭，还销魂地高声叫出一句：“你终于来了，我的宝贝儿～～”句尾那拐弯的颤音简直能让人三日不思肉味儿。

　　原来是他么……终于想起来的夏冰冲唐飒使了个疑问的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领着她沿着大厅外侧往另一头走去，尽量避开那位如同大型犬类发/情般对着机甲各种动作包括又舔又啃的新访客。期间他们虽然没有任何对话，却也生出不少相视一笑的默契；然而这种轻松愉悦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他们仔细鉴赏完一半左右的机甲时巨变遽生！某疑似大型犬类因为招呼工作人员传递高能熔具，顺便往少年少女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于是立马亲切地朝其中一名打起了招呼：“哟～大外甥！你也来啦～～”虽然远比不上呼唤机甲时那么情意绵绵，却也是媚态毕露得让人菊花一紧。

　　“我来介……”
　　看到外甥身边的陌生人，那光头男子立即打断了唐飒的说话，十分嘹亮地开始咆哮：“鸟！哪里来的野娃子！保安！保安！！”音量宏大得引起阵阵回声，愤怒紧张惊恐兼而有之。
　　“舅舅，这位是我带来的朋友。”
　　唐飒的解释非但没有平息舅舅的怒火，反而令光头越发愤慨，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开始痛心疾首：“什么人都能拿来当朋友吗？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就是有位先生对着残废‘Bana’犯花痴的地方么。”夏冰撇撇嘴，赶在面色开始尴尬的同学之前发话，“放心，非礼勿言的道理我还懂一点点，不会出去乱说。”光头脸上布满阴霾，铁青得几乎连五官都不明显了好多；连他自己的外甥也开始诧异舅舅竟然没有打断夏冰的说话。而女孩本身则仍是不慌不忙地往下说：
　　“什么机器都能拿来当作宝么？四条主机械臂，外加两个预备槽，下肢可变形以适应强大火力造成的后坐力——这些难道不是全部照抄Briareas的么？作为大布的印度版且拥有超过它两倍的可控节点，只存在三种可能性：一、它采用的是双机师模式；二、印度人发明了一种具有跨世纪意义的控制模式或者培养出了一批有效APM可以达到A1平均水平1.5倍的天才机师；三、世界AI限制公约被狠狠地踩到了脚下。可不管是哪种吧，你对着残次品有什么好激动的。”

　　夏冰说得十分平静，光头却越听越是脸颊涨红，最后忍不住一边翻白眼一边跳起了脚，“你怎么知道Bana的可控节点比Briareas多了那么多？！”

　　“当然是因为刚才你做波形切片的时候把所有数据都传到主屏上了。”夏冰翘起大拇指比比自己侧前方的大屏幕，很留意地不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幸灾乐祸的调子。“小心哦，那个大家伙确实很不适合被人瞧见。”

　　“咳……呃，我的意思是——还行，就这样……咳咳。”光头连连干咳，最后拿眼角钩了自己外甥一下，嘟嘟囔囔地说道：“差不多，那个，下不为例啊！记住，以后你再带人进来至少也得是这个档次！”说出最后一个字时他特地弹了弹眼珠子，做出的所谓狰狞模样落在别人眼中反倒显得有些好笑。

　　“那我恐怕没办法带其他人来了。”唐飒半真半假地说了句玩笑话，夏冰只抬了抬眼便慌忙略略垂下头去，就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文绉绉地回了句“不敢当”。经了这么场小冲突，光头回去继续研究“Bana”的时候确实不复之前的狂热，而两名新生则同之前一样，继续他们安静而愉快的旅程。恰到好处的灯光，工作平台移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金属和油料的独特气味——这些熟列于心的事物让夏冰无比沉醉，等到绕完一圈再次回到露台上，她觉得自己已经被重新填满，不再如同刚来到华胥时一般轻飘不定。

　　鸽子在午后的金色阳光中晾晒羽毛，懒洋洋地发出咯咯声；水培花木的玻璃器皿里，细长的小鱼儿无声无息地轻盈游蹿；栀子的花骨朵在枝头饱胀着，仿佛下一秒钟就能听见它们绽开的声响——那是生命的芬芳声响。一只有着孔雀绿色鲜亮胸脯的小鸽子慢慢向夏冰踱过来，拍打两下翅膀，一跳跳上了女孩伸出的手腕，晃了两下脑袋，在她的轻抚下发出柔和而娇憨的鸣叫，有着三分的羞涩加上十分依恋。

　　看见小鸽子开始亲昵而不懈地轻轻啄咬夏冰的指尖，唐飒提出了去吃午饭这么一个建议，并且呼叫了组内另外几名成员。俱乐部的餐厅位于公开展厅的下一层，有着鸽子温顺地伏在她手背上的温暖，再次登上那架全透明的缆车时女孩总算没有露出任何“恐高”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