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风》镜楼

47、虚拟之吻

　　男孩机关枪一般突突突的几句话瞬间打黑了唐岚的小脸，后者使劲咬紧牙关，再次转向同学的方向，心底有些期望她能站出来打个圆场：可是那人却一副憋笑憋得不行的样子，还伸手去宠溺地拨拉小丰的头发，更让他气不打从一处来。但是，本着不能在别人家里闹事的原则，他还是硬生生地挪开视线，不去看某人那幅左拥-右抱其乐融融的场景。

　　这是……什么东西？！
　　偶然瞥见夏冰斜后方矗立着一座三四人高的拱门，白色大理石的门柱上缠绕着青藤红花，而门框里头则是一个不停旋转的虹彩漩涡——唐岚直至这时候才注意到此处并非他想当然的林间空地！极目远观，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青青草原，纯绿纯平，连接着从紫罗兰过渡到橙粉色的天空；天上没有云彩也没有繁星，只有一道道仿佛风与水历经长年累月在岩壁上蚀刻出的白色纹路，给人一种置身于硕大无朋的洞窟中之感。

　　这里不会是——对，一定是虚拟世界！
　　唐岚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果然找不到贴着那两片金属的痕迹，不自觉地磨了磨牙。没等他想出什么合适的词语来谴责某人的无情无义，只见那彩虹漩涡微微震动，有个人影便从另一边迈了过来，正是自己找了许久的弟弟——虽然面貌身材并未改变，却莫名觉得跟现实世界里稍有不同，有那么点奇特的陌生。从神情来看，他显得十分喜悦而满足，目色晶莹，连笑容也比平时灿烂了些许，右手成拳，似乎紧紧捏着什么东西。

　　于是，唐岚不假思索地往前重重跺了一步，高声喝道：“你之前在干嘛？这么晚还不回家？！”

　　弟弟冲气急败坏的哥哥淡淡一笑，没有应他，直接走到夏冰面前轻轻摊开手掌，露出一把暗银色的精致小锁，如同普通的葡萄粒一般大小，锁梁圆滑，锁身上则密密麻麻镌刻着无数肉眼看不清的字母和符号。“这个，拜托你帮我保管。”

　　因为事先已经说好，女孩沉默地点点头，伸手便去拿那锁；没想刚刚触及，那人就骤然收拢手指，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中。
　　夏冰讶异地仰起头来，只觉得唇上一暖，顿时下意识地停住了呼吸——他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双唇只轻轻贴了数秒钟便退去，与仍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她四目相对，微笑出几分腼腆和羞涩。

　　“这是我……最重要的记忆。”唐飒松开手，将那枚银色小挂锁留在夏冰掌心，而后扭头朝哥哥笑了笑，“现在就回吗？”

　　“赶紧的！”唐岚脸红脖子粗地吼了一声，当即迅速转身往前迈步，噔噔噔走出好几步才幡然醒悟到现在不是现实世界，自己并不知道该走到哪儿去！被这无名火气一激，他扭身又咚咚咚走了回去，紫涨着脸皮冲弟弟大声嚷道：“只是虚拟的而已！”

　　“对我来说，是最真实的。”
　　“穿过这道门，你可以到达任何想去的地方。”

　　唐飒的回应和夏冰的提示几乎重合在一起，唐岚准确地抓住了自己最需要的部分内容，小跑着冲向那道拱门，明明看上去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却越跑越觉得远，越看越觉得那门高。等到最后终于站到门前，他已然开始气喘吁吁，而本来以为没那么高大的门扉竟然比凯旋门还要大好几圈，简直称得上是顶天立地：七色虹光不停旋转，比水涡轻薄飘渺，又比烟雾来得厚重，刚好介于这两者之间。他顾不上多想，深吸一口气就紧闭双眼一头扎了进去，再睁眼时果然回到了那片林间空地。几步之外，夏冰斜斜靠在那头巨大的黑猫身上，眉头微紧，眼睫下垂，不知在想着些什么难解之事。

　　唐岚飞快地抹下太阳穴上的金属片，朝弟弟的方向看去，正巧遇上他徐徐苏醒，全身上下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双目慢慢睁开……整个过程尤其缓慢，大概过了十秒钟才好似终于回过神儿来，在哥哥愤怒的目光中动动手脚，从那绿藤吊床上慢慢起身，动作格外慢条斯理，好似躺了太久不知该如何协调肢体一般。

　　“走了，回家！”唐岚一把将弟弟拽了起来，也不跟主人家道声再见便急急忙忙往外走，唐飒任由他拖着，直到坐上副驾驶位也未发一言。车辆在小道上飞驰，虽未达到设计时速却也相距不远，暗夜树影在窗外斑驳推移，正如唐岚此刻的心情一般晦涩凹凸。

　　快到家的时候，驾驶员总算想到了一个话题，略微轻蔑地丢出这样一句话：“那个叫做‘小丰’的真是讨厌，你说呢。”

　　唐飒诧异地冲哥哥挑起眉头，“我以为你至少会喜欢他的外表。”

　　“怎么可——”
　　唐岚猛然刹住话头，若不是飞车上装备了辅助驾驶系统，恐怕连车身也会跟他紧握方向盘的双手一起颤抖不已。他刚刚想起来那个“小丰”的上半张脸长得跟林家老二很有几分相似，再联系一下弟弟的说法，恐怕跟林昊脱不开干系！

　　“他、他是‘九’的……我说，‘九’还活着的，对不对？他在哪里？！”哥哥惶急地盯着弟弟的眼睛，心里怦怦怦的声音充满了他的耳鼓，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当前这个问题的答案更能吸引他的事物。林昊的亡故是早已经过好几名内线确认的事实，可既然林夏还活着，为什么他就不可以？！

　　“小丰的成长离不开林夏和林昊思维采样的注入，这一点他们并没有要求我保密。至于‘九’现在怎么样……我不想说，除非、你命令我。”

　　“搞什么啊，什么命令不命令的！嘁——”
　　唐岚被弟弟一本正经的语气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使劲儿甩了甩手，想要甩掉方才陡然从脊梁骨处生出的麻意。他并不想跟弟弟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所以开始就此保持沉默；可惜唐飒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意图，正襟危坐，目色沉凝，郑重其事地这般说道：
　　“你一直都说你爱着‘九’，可你看到的只不过是呈现于众人面前的表象；真正的‘九’是什么样子，你根本不知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能说你爱的是‘九’？你最多只能说你喜欢这样一个表象而已。”

　　唐岚死死拧起眉头，觉得胸中怒火燃得旺盛，连嗓门也变得沙哑，透出几分不寻常的威严来：“我的确喜欢这样的表象，而且不管在表象里面埋藏着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下去，这就够了！”

　　“看见真实之前你就敢说一如既往？”

　　“我TM测过好几次既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双-性-恋！连这个都TM接受了还有什么TM不能接受？！”唐岚暴怒之下不顾风度爆了好几次粗-口，方向盘随着他的大力抓握微微变形，仪表盘处随之传来滴滴滴的警报声。冲过家中大门，他顾不得将飞车停回原位就跳出车去，直线奔回自己的书房，抄起狼毫就开始写大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酣畅淋漓。

　　就在唐岚说他讨厌小丰的时候，对方也正在抱怨不停，针对的对象却不是他，而是他弟弟，简直是獐头鼠目神憎鬼厌，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唐飒足足有做过十辈子伤天害理的事儿。夏冰并没有把他的唠叨放在心上，捏捏手心的银锁，扬手将其扔进那道彩虹漩涡，慎重地念出一串指令：
　　“情境封闭，最高机密，唯一认证。”

　　话音落下，漩涡马上停止转动，一股灰黑色迅速从中心开始往四周蔓延，最后完全覆盖住整片门扉，好似一幅凝固的水泥画。这种状态大约持续了3秒钟，又有一束白光从拱门上方罩下，漩涡便回复到原先的绚烂，平静地继续慢慢旋转。

　　“二少传回很多关于灵珠的消息，其中有价值的很少，我觉得你可能会对这几条感兴趣。”X单手一挥，三人面前便出现了一块一米来长的透明宽屏，上头开始滚动一系列照片和资料。
　　“证据表明，唐夫人当初身怀双胎无误。但有人怀疑他们夫妻使用过大剂量的LCHP，因而导致新生儿中的一个出生后不到一天便出现脑死。尽管唐家兄弟的满月宴很好地把这一谣言压了下去，但二少还是找到了这个。”

　　X点点屏幕右侧，放大了一份评估报告：署名者是唐家某位家庭医生，里头详细描述了受评估对象的智力水平和心理状态。从报告上看，当时仅有五岁的唐飒已经拥有远超于普通成年人的数□□算和逻辑推理能力，但在情感表达方面显得十分机械。比如，当第一次要求他为家庭里所有的人各自选择一份礼物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查阅其他人在相同状况下的做法，然后便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来收集各人现阶段的偏好以建立数据库，再从中挑选出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最能为对方带来惊喜的物品。

　　“这么说，二哥也猜出来了。”
　　夏冰摸了摸下巴，觉得很有意思，不知道那位接下来会怎么做。
　　林二是她之前一代的受试者，因为试验结果不甚理想，所以一般被称为第0.5代，正因如此，虽然性格不太合，他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几个人之一，也是约好会一起离开地球的几个人之一。

　　“不管怎么样，你不可以跟他在一起！！”
　　小丰气鼓鼓地紧紧握住夏冰的手，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份报告上贴着的小头像，尽管那孩子文静地笑着，任谁都会赞一声乖巧，他仍是觉得他面目可憎不堪入目！

　　女孩拧了拧他圆乎乎的脸蛋，笑而不语。
　　如果“在一起”是交往的意思，她确信自己不会明知对方是AI还陷入情网；但如果只是单纯的“在一起”，恐怕谁也阻拦不了——因为她发现，比起林家的“采薇”来，唐家的“灵珠”计划确实有其独到之处，至少就目前来看，X太冷，小丰又太孩子气，就个性而言，更适合飞船主脑这个职位的无疑是唐飒。

　　AI，当然是有灵魂的。
　　夏冰隔着愤慨的小丰与面无表情的X四目相对，忽而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