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风》镜楼

18、Slaughter-Real and Pure （下）

　　锯片嗡嗡嗡地在场中呼啸，汇拢，又散开，银灿灿的残影几乎完全将整个八角牢笼覆盖。观众们屏住呼吸，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个灰得模糊的纤细身形在钢柱和铜链围成的战场中穿梭：那么的渺小，仿佛随时都可能被狰狞的锯齿拦腰撕裂，血溅数尺；却又那么的精准，每一个动作都卡在刚好与那死亡锯片擦身而过的边缘，从不肯多迈一步——好似一缕飘渺的烟雾，又好似只是一个虚无的幻影，永远不会受到现实的任何侵袭和伤害。
　　可能是看她应对得太过轻松自如，锯片来回盘旋数次后，主办方终于放出了新的挑战：伴随着光屏上的红色警报，两条四五米长的黑影从场地底部的暗门窜出，直奔那在刀光剑影中犹如闲庭信步的Phantom而去，速度比之前那三位迅速离场的挑战者足足快了近一倍。
　　所有人的光屏上都出现了一系列图片，正是刚刚被放入场内的最新型生化斗兽，包括近景写真和简略的骨骼剖面图。它们好像一只长着鬣蜥脑袋的大型猫科动物，身姿矫健，黄绿色的表皮上覆盖着极短的绒毛，长达两米的尾部尽头是一个排球大小的骨锤，上头长着几十只手长的尖刺。相比以前出现过的一些凶神恶煞，它们看上去有些普通，有些斗兽的狂热爱好者甚至发出了嘘声。
　　解说员Sierra换回她那身热辣的豹纹劲装，甩着手中女王样的皮鞭向观众们做起介绍：不要觉得这两只生化斗兽不够可怕，它们可是率属于“天河计划”基因工作室的最新产品，可以适应各种恶劣环境下的作战。经过各种强化，它们的外表皮硬度达到摩氏硬度9，等同于钨钢的硬度，可以说是刀枪不入；速度和肌体耐力极佳，可以连续一小时保持相当于奔跑时速800公里的爆发力；而它们的智商则比海豚还要略胜一筹，再加上驯兽员通过项圈给予的刺激信号，跟人类相比也差不了几分。

　　“切，女人就是没用。”眼见自斗兽上场后那人的步伐变得有些混乱，好几次在两张血盆大口的夹击下躲得十分狼狈；唐岚将双臂抱在胸前，不屑地撇了撇嘴。“还能被这种玩意儿吓到。”
　　“我觉得有点不对。”他的双胞胎弟弟挥开光屏上跳出来的“臭鸡蛋or鲜花”窗口，食指中指一划，拉近视角，又点了数下，调出几段视频回放。等他弄完之后，唐岚屈尊般地把脑袋伸过去瞅了几眼，脸色瞬间青了起来。
　　“她这是在闹哪样！”少年嘎吱嘎吱地咬着牙，颈侧一条肌肉突突跳了好几下，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侮辱。与他之前想象的不一样，那人不是因为碰上了强大的对手才手忙脚乱，相反，她是在帮两只斗兽躲开仍在场中回旋的锯片，不让它们受到伤害——那些锯齿由聚合钻石纳米材料制造，硬度在10以上，足以划开它们那坚韧的表皮。
　　“也许，因为她是学生物的？”唐飒半开玩笑的话令他的哥哥越发恼怒，不顾观战的礼仪，噌地一下弹起来，站直了身体。
　　唐岚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脚底升起，在丹田盘旋片刻，而后直冲顶心，激得他有些头重脚轻。他望着不远处那个几乎完全被金属狂潮淹没的身影，死死瞪了半分钟后一言不发地又坐了下来，面部表情十分扭曲，连五官都变了形，几乎连相貌都已经改变，跟身旁那总是安静微笑的弟弟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
　　“哥？”唐飒轻轻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后者随即全身一震，突然好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吐了口气，烦躁地一把扯开领口，任那崩开的两个金属纽扣在光屏上砸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毫不犹疑地在光屏上戳了数十下，将自己卡里所有的流动资金换成打赏给Phantom的虚拟鲜花，唐岚揉揉鼻子又搔搔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尽量作出淡定模样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弟弟，“哎，你上次，就是大前天，帮那谁订的花，再帮我订一束……下个月还你钱。”
　　“你是说小舅吗？”唐飒轻轻皱起眉头，看着哥哥那可疑的态度和红彤彤的耳朵，嘴唇无声地动了好几下才凑到哥哥耳边，刻意压低嗓音说道：“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九’还活着呢？”
　　唐岚身子一颤，迅速从弟弟身边弹开，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那只耳朵。
　　如果“九”还活着……
　　观众席上发出一阵尖叫，因为Phantom方才又作了个惊人的举动：不知她用什么办法从牢笼上抽下一根铜链，如毒蛇一般甩了出去，正好缠住其中一只生化兽的后腿。猛兽奋力一挣，将她整个人拽得飞起，在空中险险避过两枚夹击而来的锯片；另一只生化兽趁机扬起长尾，尾锤上的尖刺根根暴立，真是让缺乏着力点的她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时，她骤然将手中那端链条撇向那尾锤，双手看似轻巧地夹住一片飞来的圆锯，竟然就此借力从包围圈中飘了出去！

　　这段精彩的表演没有在唐岚心中留下一丝痕迹，因为在他眼前升起的是十年前的那场初遇：那个时候，“九”还没有一战成名；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八岁时的暑假，他第一次离开父母，跟刚刚成为“九星”之一的小舅舅一起前往江南区，参加国内四大顶尖模战俱乐部一起举办的夏令营活动。虽然舅舅参加的少年组和他的儿童组场地相隔甚远，喜欢做甜点的舅舅每天都会给他带大清早起床烤出来的泡芙或者小饼干；他也习惯每天上午中场休息的时候躲在“玉澜”7号场馆的东门附近，等着舅舅来接头。
　　他们俩挑选的是一个很少有人出入的侧门，所以某一天，当唐岚发现后面竟然跟着个人的时候，从小到大被绑架未遂过好几次的男孩想当然地以为那是来找茬的家伙，回身一脚就踹了过去。结果对方比他更横，一个扫腿加一拳就把他撂倒在地，胸口被膝盖顶着，喉咙也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连手里的点心也被一把夺走，紧接着就听到有个孩童的声音嗤道：“切——不是炸弹啊。”
　　“废、废话！”唐岚发出又涩又哑的声音，觉得嗓子眼儿痒得难受，想咳又没法咳。“你、你要干什么？”
　　“这是我的台词好不好！”那孩子哼了一声，稍微放松了卡住他脖子的力道：“不是你先动脚的么？”
　　唐岚被这一声质问噎得卡了壳，小脸越憋越红，好半天才恼羞成怒地叫道：“是你先鬼鬼祟祟跟在我后面的！”
　　“呸，你才鬼鬼祟祟！”话虽这么说，那个把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尖下巴的孩子还是放开了唐岚。男孩往旁边打了个滚，迅速起身，仍然警觉地瞪着“敌人”，以及在那人手中抛上抛下的点心袋子。
　　“还给你。”将那包曲奇甩过来之后，那孩子便越过他朝7号馆走去，黑色的连帽短袖T恤背后是一个金属丝线绣成的巨大猫头，泛着水貂皮一般的银蓝色光泽，两只翡翠绿的猫眼随着脚步一晃一晃，好像活物般灵动而又诡异。唐岚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心下恨恨，恨不得冲上去揍一顿，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直把那一小包曲奇捏成了粉末。

　　唐岚后来才知道，那人并不是夏令营的营员，只是偶尔会来“玉澜”玩上几场，而他的对手已经是俱乐部成人组的那些老将。他有一个很奇怪的ID，夹杂了中文、英文字母还有数字，却仍旧很简单好记。
　　“九I11”——是九、爱、十一么？
　　他确实有一次偷偷听到那人对着PT的另一头叫着“小十一”的名字，格外亲昵而柔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撒娇。虽然唐岚一直认为男孩子不能娇气，可如果只是那么一点点，还是绝对在容许范围之内的。只是，直到夏令营结束，他也没能再跟他多说上一句话，没能问他叫什么名字，而十一又是谁。
　　……“唐岚哥哥，我喜欢你，一直一直，最喜欢你了。”
　　四年之后，他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对象是一起长大的小女生，漂亮、聪颖，是圈子里最受追捧的明星，却总是以一种信赖和崇拜的姿态仰望着他——可他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心动或者成就感。在那一个瞬间，他想到的只是那刚刚被冠上“神之九星”称号的少年，想到他的尖下巴，想到他背后那只亮线绣的蓝猫，想到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骄傲，只勾起一边的薄唇。
　　他无数次想要像他向来不屑的粉丝团那样，给“九”留言，告诉他自己也开始写毛笔字，发现那真的是修心静气的好办法；他无数次想要参与“九星”的角逐，想要跟他站在一样的奖台上，想要打败他，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可终究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因为他承受不了再输一次——然后，在他拥有百分之百能胜过他的实力之前，“九”就那样消失了。
　　唐岚觉得心底一阵刺痛，低头缓缓闭上了双眼：粉丝团们一直坚信那个人终有一天会归来，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九”在两年前就丧身于外区，死于一场绑架事件，三艘飞艇，包括救援者在内一共17个人，无一幸免！
　　除了她——如果，她真的是林夏，是“九”的表姐！
　　少年捏紧拳头，指甲在手心里掐出深深印记；他盯着自己的脚尖，脑海里回旋着弟弟方才说的那句话，“如果，‘九’还活着呢？”
　　如果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