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往事》谈笑三声

1、明心

　　沙沙沙……天还蒙蒙亮，明心就已经起来打扫寺院的落叶了。
　　呼的一阵秋风起，将那好不容易才堆起来的枫叶吹的漫天飞舞。在落叶纷飞间，恍然有一种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的飘忽感，让明心有一瞬间的失神。

　　直到枫叶飘飘洒洒的落了满地，她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看着那一地的落叶，明心忧伤的望了望天，略显无奈的向天哀叹了一声，最后只好认命的重新扫过。

　　“施、施主，你怎么还在这儿？”正挥舞着的扫帚停顿了下来，顺着落叶的尽头看去——寺院的门外跪着一个英俊无比的男人。男人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如同死尸一般，凌厉的剑眉和单薄的白色衣衫上都沾染着露珠，散乱的头发显然是昨夜的大风所致。就算是这样的狼狈，也不见任何颓废之势。

　　他看起来，好像很虚弱……
　　    
　　听到了惊呼声，男人缓缓地抬起了头，冰冷如刀的目光狠狠的刺了过来，让人为之一颤。我仿佛被隔空点了穴一般定住了，没能挪开眼。幸好没有挪开眼，不然就错过了这一幕，只见那男子的眼神如同冰雪融化般，渐渐的变的温暖了起来。让我想起住持曾经教过我的一个成语：
　　春暖花开。
　　我想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了。我看到他的眼底泛起了笑意，眼神温柔的快滴出水来了。他张了张嘴，大概是在酝酿着要说什么。我看了他半天，最后他只是轻轻的对我道了声“早”。

　　听着那如生锈的古铜钟般，嘶哑沉闷的声音。我竟鬼使神差的，倒了一碗水给他。
　　可当我把那碗水递给他时，他却摇了摇头。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用那嘶哑到不行的嗓子缓缓说道:“昨日，喝过。”

　　我这才记起昨晚半夜里，我睡的迷迷糊糊时，外面似乎下过一场倾盆大雨。

　　我偷偷瞟了眼他那单薄的衣衫和惨白的俊脸，不免有些于心不忍，犹豫半晌才开口道：“施主，请回吧，你这身子会受不住的。”
　　     
　　“不”男子冷冷的吐出一个字，便不再理会我了。

　　而此时天已微亮，树林里的鸟儿开始躁动的鸣叫了起来。
　　     
　　“明心。”远处二师姐那独有的沙哑嗓音，已经从远处遥遥的传了过来。
　　“二师姐，早。” 最后无奈的看了眼跪在那儿的男子，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快速地拿起扫帚，继续清扫满地的落叶。
　　     
　　“明心，过会儿住持就要出门了！赶紧的，我帮你。” 远处的大师姐一边嚷嚷着，从二师姐的身边奔了过来。动作麻利地拿起一把扫帚，风风火火的就扫了起来。
　　“主持要出门？”看着扫的正起兴的大师姐，我连忙也跟着扫了过去。
　　“是啊，最近院里的余粮不足，住持得出去采购了。你要知道，整个寺院里就住持会跟那些奸商砍价了。”说起住持，大师姐便是满脸的钦佩与欢喜。

　　我一边默默的听着，一边偷偷的观察着院外男子的脸色，只见他的嘴角已经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唉～那个男人怎么还在那里？”大师姐顺着我的视线，也发现了院门外的白衣男子。
　　“等住持吧……”明心默默的收回视线，轻垂下眼帘淡然的回道。
　　大师姐听了不禁皱起好看的眉头，抬高了圆润的小下巴。高挑着眉毛打量着跪在门外的男子。甜美的小脸上竟带着几分不屑“他在这里跪了多久了？”

　　我回头看了眼远处安心离去的二师姐背影，心里估算了一下“七天。”
　　     
　　“七天！？不吃不喝七天？”大师姐双眼圆瞪，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惊的手里的扫帚都掉了下来。
　　我默默的捡起掉在地上的扫帚，递给了大师姐。轻轻地应了声“恩。”
　　    
　　“哼~活该！个负心汉！饿不死他。”大师姐接过扫帚化悲愤为动力，立马加快了扫地的速度。
　　“大师姐……”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是出家人啊……
　　“对这种人渣，说什么都算是轻的了！明心，你放心。佛祖慈悲为怀，不会跟我计较的。”大师姐气的鼓着腮帮子直撅嘴，嘴巴翘的都能挂油壶儿了。
　　     
　　看着大师姐如此率真可爱的模样，我不禁莞尔。
　　     
　　“明心，咱别管他，好好干活儿，等熬过这三年。你就能进寺院里念佛经了。”大师姐是个话多的人。心直口快人缘好，模样可爱很讨喜，虽然人笨了点。不过好在心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也都是知道的。加上一个好姐妹二师姐罩着，这大师姐的位子坐的还算是安稳。
　　“谢谢大师姐，借您吉言了。”大师姐的意思，心照不宣。寺院里的规律，新入佛门的尼姑要先扫三年的寺院平心静气，才能进寺院里面念诵佛经。而我现在只是一个新入寺院的小小尼姑，四大皆空，三餐皆素。

　　望了眼远处的清冥寺，里面修行者的诵经声随着秋风，都悠悠的飘进了这院子里来。佛祖啊……佛祖。我这样一个为了躲避灾荒而遁入空门的卑鄙女子，你是否会慈悲为怀的宽恕我的罪孽呢？

　　跟大师姐一起扫完寺院后，我就被被派去采购了。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住持，一个传奇女子。

　　她打破了寺院里很多规定，比如可以带发出家，比如收留俗门弟子，比如——带发住持。她是如今唯一的一位带发住持，听说她本无意做住持，奈何一年前，前任住持在圆寂之前，将整个寺院托付给了她。
　　还记得大师姐曾经说过，主持之所以带发修行，一是她舍不得这一头青丝，二是前任住持不允。说她尘缘未了， 命运多羁、 注定是个红颜薄命的料。入了佛门也保不了，还是带发修行的好。
　　不愧是个大美人，即使是一身素衣也穿的气质卓然。她看到了站在大师姐身后的我，浅笑着唤了声我的法号。
　　不过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都能被她那柔美的嗓音唤的如此好听。在暗叹她能记住我名字的同时，又不得不感叹果真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女子。

　　“住持。”第一次被主持这样的大美人点名难免有些紧张，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日要辛苦你了，还是叫师傅吧，不必那么拘谨。”她对我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美目里全是笑意。
　　好美……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美，可惜我不识字不认画，不然我定要将这份美用笔墨描绘下来。我不禁看呆了。

　　她接着问我:“你可知，明心二字，意寓为何？”
　　我这才缓过神来，顿了顿，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轻声答道:“可是……透彻人心？”
　　她的笑容更深了，如春风佛面，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她说:“算是八九不离十了。好好扫地，总有一天你会悟出那最后一分的。”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我所悟出来的跟主持的本意，相差的何止八九不离十啊，简直十万八千里！

　　我，只悟出了一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