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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恨意何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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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香对潘琪的恨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那时盛夏,酷暑难解,老夫人打算去信阳避暑,同行除了潘瑶、潘琪,还有成国公为潘琪以万金相聘的名师。
蒋美娥担心潘琪因无人管束会愈加顽劣,遂遣了芸香跟过去从旁督促。
抵达信阳不过几日,因芸香屡屡拿蒋美娥劝诫约束,潘琪不久便对她生出厌烦。
一日,潘琪趁先生不备,从学堂跑了出去。
芸香一得到消息便打发人四处去寻,没多久听下人来报说潘琪在后院的假山凉亭里乘凉。她即刻寻过去,仓促间不慎踩到了潘琪的蟋蟀。
潘琪眼见着自己辛苦养大的蟋蟀被芸香踩死了,涌在心头的新仇旧恨这会子一股脑全撒出来。
“你踩死我的蟋蟀,我就踩死你给它赔命!”潘琪怒气冲天,命人把芸香摁倒在地,伸出脚狠狠踩她腹部。
芸香连连哀声告饶,潘琪却不为所动,甚还踩累了竟叫人把芸香扔到凉亭下的湖里。
湖水不深,不足以致命,潘琪一心想要教训芸香,便命人拿着竹竿,在水中拦住芸香,不许她上岸。
芸香泡在水中形状狼狈,潘琪却不解气。想起去寺庙礼佛的老夫人和潘瑶三日后才回,现下就属她说话作数,这便吩咐道:“三日后再放她上来,不准给她吃食!谁胆敢违抗,就滚下去同她一处待着!”
芸香蜷在湖中瑟瑟发抖,被潘琪踢中的腹部隐隐作痛,如此这般,苦熬了整整两日才被登门拜访名师的楚亦轩解救。
“芸香姑娘,以后你恐难有孕了。”
大夫一席话,将芸香逼入绝境,至此,也埋下了一段恶念。
芸香心有盘算,便瞒下了病情,也还同往常一般随侍潘琪左右。而潘琪对此一无所知,且在她心里,芸香不过区区一贱婢,她又怎会上心?甚至还因了楚亦轩的训斥,潘琪反而变本加厉的折磨芸香,直到回京才收敛了些。
回京几日后,芸香无意撞见潘琪从学堂偷跑出来,孤身一人在假山上斗蟋蟀。
假山,湖水,蟋蟀……这般相似的一幕,芸香难以抑制心中源源不断的恨潮,她左右顾看见确是无人后,悄悄的从假山后攀爬上去,趁着潘琪不备使力一推……
“四小姐,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可事后就后悔了,您还记得吗?是奴婢把您救上来的啊!”芸香被刘妈妈拦住,只能跪在床上,不停的磕头,“夫人,四小姐,你们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刘妈妈扬手狠狠抽了芸香一记耳光,“欺主的祸害,竟还有脸求饶!”
“如若不是四小姐受惊过度,失了记忆,哪里还容得你这个贱人领受夫人的赏赐!”
原来,那一日,潘琪被救上岸却昏迷不醒,气息几欲了无,芸香吓得不轻,赶紧喊了人来。事后,蒋美娥询问原因,芸香不敢道出实情,可巧潘琪此时正好转醒,偏又失了忆。真真死无对证,芸香为求自保,谎称自己只遇见潘琪落水,事发紧急,一时没顾上寻查肇事之人。
因蒋美娥并不知在信阳时发生的事儿,故也没疑心于她,甚还赏赐两个银锭子……
这下,突然被人道明实情,潘琪大为惊骇:原来,她这一场无名的穿梭,竟是因为芸香存心之过?若不是芸香,自己又如何回舍去至亲好友,只身来到这里?!她当真是有些恨芸香的。而这芸香,身为婢女,却干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来,祸害了原主子,也牵累了自己,只是,听刘妈妈讲起其中缘由,这人也是因被原主潘琪所害,一时叫仇恨蒙蔽了眼,才做下了错事。可想想魂归地府的潘琪,和无辜的自己,还是教她无法原谅芸香。
蒋美娥瞥了眼刘妈妈,刘妈妈立刻会意,接着道出实情:“四小姐,云香之所以跳湖去救您,无非是因为漪兰院的徐妈妈那日路过,恰好撞见了那一幕,过后芸香为堵徐妈妈之口,还用银钱将其收买。”
“徐妈妈虽说收了银钱,可到底良心难安,故昨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禀告了夫人。”
“不,奴婢没有!奴婢那天根本就没见过徐妈妈!”芸香失声反驳,神情十分惶恐。
蒋美娥黛眉微挑,唇角牵起一丝冷笑,“刘妈妈,去把徐妈妈叫来,当面和芸香对质。”
“不必了。”潘琪陡然出声,面色阴沉的说道:“母亲,琪儿身体不适先行回房了,至于芸香,但凭母亲发落便是。”
蒋美娥略过罚跪祠堂一事,目色柔和的抚摸着潘琪苍白憔悴的面庞,“恩,回去吧。母亲一会儿叫厨房给你做最爱吃的桂花糕。”
潘琪福了福身,才将转身,芸香便在身后慌声喊道:“四小姐,您说过奴婢也是人,也是爹生娘养,即便犯了错,只要诚心悔改,便该给予机会,万不能草草打死了事啊!”
这话潘琪记得,那是她初次来到这个陌生时空,偶见一个婢女被罚杖毙,她问其原因,得知是为病中老母买药,才偷窃了郭姨娘的珠钗。那时,她便说出这番话,替人求了情。
“芸香,你可知聪明过了头,便是蠢了!”潘琪现今也懂芸香为何向她求救了,她转过身,容肃眸寒的看向芸香,“那婢女犯的错怎能堪比你的狠毒!且你要杀的人是我,我又怎会救你!”更何况潘琪已经死了啊,才岁十二的少女就那样的匆匆离世,她如何能饶恕芸香这个凶手呢!
芸香瘫倒在床,泪水打湿了被褥。
她,赌输了。
潘琦离开后,蒋美娥施施然起身,冷冷道:“芸香,既然你不想为家人要这份体面,那夫人我成全你。刘妈妈,芸香胆敢弑主,即刻拖出去杖毙!”
刘妈妈垂首福身,“是,老奴遵命。”得令,她使力扭着芸香胳膊朝床下拉去。
“夫人,饶命啊!”芸香拼劲抵抗,哭得好不可怜,“奴婢没有收买徐妈妈,是徐妈妈诬陷奴婢啊,奴婢是真心悔悟才去救四小姐的,夫人——”
“我知道。”蒋美娥冷笑一声,“是徐妈妈诬陷了你,不过却是我授意的。”
芸香哭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蒋美娥。
片刻后,芸香一切都明了了。她早前便知蒋美娥为了除掉徐漪兰,提前将徐妈妈收为己用。而潘琪落水,蒋美娥查了几日无果,便只责罚了潘琪几名近侍了事,此后便不再提及。
如今事迹败露,可见当日徐妈妈果真是在场的,至于夫人蒋美娥为何留她至今,无非是怕在没除掉徐漪兰前便被人发觉徐妈妈已是她的人。
“芸香,你千不该万不该去蛊惑琪儿救你,如今夫人我不单会要你的命,还会发卖了你家人!”蒋美娥无情说道。
“不——夫人,奴婢家人是无辜的,您饶了他们吧,求您了……”
芸香被刘妈妈拽到门槛,任凭芸香捉住不放,声嘶力竭的哭喊求饶亦不动容。
蒋美娥始终无动于衷,径自跃过芸香离去。
刘妈妈狠狠碾着芸香的手,“欺主的祸害,再不放手,小心夫人变了主意杖毙你家人!”
芸香身子一抖,绝望的放了手……
啪——
“啊——奴婢知错了!”
啪——
“啊——夫人,四小姐,饶了奴婢!”
……
潘琪隐藏在树后,听着院里噼里啪啦的板子声,间杂那惨绝人寰的凄厉喊叫,心,揪得生疼。
“苏文琪,芸香是罪有应得,你不要去救,不要!”她双膝瘫软在地,紧紧捂住耳朵,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想想潘琦,她虽固然可恶,却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她芸香怎会狠心的下得去手!”
“还有,被迫来到此地的自己又是何其无辜!即便不想恨,也无法不恨……”
荷香探头探脑的悄声走过来,跪下仔仔细细磕了个头,恳求道:“四小姐,求您救救芸香吧!她真的是无心的,您就发发慈悲饶了她吧!”
潘琪双眼通红,低声怒吼,“她要杀我,死不足惜,我为何还要救她!”
“四小姐,芸香只是一时糊涂,她并不是真心想要害你的!且她曾和奴婢言过,说后悔至极才跳湖救您啊。”此紧要关头,荷香再是顾不得会不会被人瞧了去,连连磕头哀求,“四小姐,芸香要是因弑主被杖毙,她的家人也会被发卖的!您心慈心善,就饶她一命吧!”
家人被发卖?潘琪一愣,追问道:“为何要发卖芸香家人?”
荷香正欲回答,却被人抢了先。
“弑主的奴婢连带其家人都要受罚,自古便是如此。”楚亦轩从旁边走过来,温声言劝道:“潘琪,若不是你欺人太甚,那芸香也不会如此妄为。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现下你既已安好,不如和我一同前去劝姨母饶她一命吧!”
这般连坐的刑罚,在现代是绝不会有的。
如今得知,潘琪的心愈发乱了,她实是不想饶恕芸香,可也不想害她家人,正愁得无法时,猛然想到荷香说的话。
“荷香,芸香可与你说起那日是否被别人撞见?”
荷香不曾细想,直接摇头,“没有,芸香说救了您上岸后,才喊了人来。”顿了下,她又道:“四小姐,若是被人撞见,芸香又何以安逸至此。”
如此,潘琪心下了然,想来是那徐妈妈说了谎,又或是蒋美娥早前授意。其目的无非就是想让她更恨芸香,且不说适才芸香明知败露还求饶,单说一个姨娘的奶娘(徐妈妈是徐漪兰的奶娘),被主母身边婢女收买,怎么想都觉得荒谬。
“我会救她。”潘琦站起身,看向暗自惊讶的楚亦轩,“表哥身为男子,不便插手内宅之事,琪儿自行前去即可。”还不待楚亦轩开口,潘琪就欲离开,可视线触及荷香,心念一转,回头对楚逸轩说道:“如有必要,劳烦表哥给琪儿做个证,只言并无见过荷香。”
楚亦轩微微一讶后,眸光泛起暖色,点了点头道:“好。”
“谢谢。”潘琪福了福身,又在荷香耳边低声几句,才急匆匆的朝前跑去。
距杖刑处仅短短几步之遥,她却想了很多——芸香有错,其家人确是无辜,她又怎能置之不理。且芸香有心悔改,按现代的法律来讲,应罪不至死。
至于她自己,那既已成事实,恨也无用,不妨就作为潘琪,替她在这里活下去。
可怎么个活法,她没想好,不过唯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离开成国公府,不是永远,而是暂时的离开。
因为,如困在这座内宅之中,整日勾心斗角,她便无法壮大自己,那三年后,重生复仇归来的潘瑾想要弄死潘琪这个仇人简直易如反掌。
而她呢,只要一日披着这皮囊,便要做一日的潘琪,这是逃不掉避不开的。
即是如此,不如就坦然无畏的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