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二十章 断风残云无意绪 ...
-
“紫烟,上次银钱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要让我偷偷摸摸给你送绣品到何时?”张子修皱着眉问,语气罕见的严厉。他总觉得事情并没有紫烟说得那么轻巧简单。
紫烟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双眼满意的看着纸上的花样,大朵大朵怒放的玫瑰,美得让人心惊,艳的让人动魄。放下手中的笔,像是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笑着问道:“子修哥不去睡觉吗?已经很晚了呢。”说完便低下头,取了另一只笔,抬手勾画起来,纸上嫣红的花在绿叶的衬托下,娇艳欲滴,跃然纸上。让张子修这个从没有见过玫瑰花的人,都觉得鼻下一阵幽香。
张子修摇头叹了口气,揉了揉紫烟的脑袋,无奈地叹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小丫头......你不是要去温泉沐浴吗?”
紫烟拍了拍手,皱着鼻子,好笑道:“这大半夜的,不用子修哥给我放风了,谁有闲心看我洗澡啊!”再说,就她这小身板,也得有看头啊!
村子西头有个天然的温泉湖,在它西面还有一个较小一点的,因为周围杂草丛生,所以并不为人所知。
这个年代并没有淋浴,更没有自来水,在家里洗个澡简直就是找罪受,这边刚洗完,那边倒个水的功夫就又是一身汗。紫烟并不想把自己的舒服建立在别人的劳累之上。所以自从找到这个温泉,她不仅洗澡的频率变了,就连时间也得是夜深人静,鸡狗安眠的情况下。
可天有不测风云,她很不巧的被起夜的张子修知道了这个秘密。虽然答应她不告诉爹娘,却必须答应他每次让他陪着,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给她守着。
“哥,富大宝今天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紫烟拿出换洗的衣服,用粗麻布抱起来,转过头问张子修。
张子修神色有些尴尬,白净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垂着头温声说道:“还好。”
“什么还好啊!就算他们家对我们家有恩,他富大宝也不能这般侮辱人!我已经忍他好久了,你等着,我一定会把他对你做过的事,千倍百倍的讨回来!”一想到富大宝的劣迹,她就火冒三丈。
虽说自从张子修成了贡生之后,富大宝已有所收敛,可依旧在张子修回家沐休的时候,出言中伤讽刺。
“不打紧。” 张子修温柔地笑着,眼里一片宠溺。外人做什么与他何干,只要紫烟在他身边便是好的。娘亲告诉过他,黎明前总是最黑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她向来是有仇必报的。前世,她父亲的三弟对她出言不逊,自那以后,她在没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逢年过节,一屋子的人都叫过来,唯独他,连笑都吝于给予。她是绝对信奉,‘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人,更何况,谁都不是年少无知的时候了。就算她名义上的三叔悔的肠子都青了,那又干她何事,自始至终都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想起以前的事,才终于明白,沧海桑田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两个人闲聊着,很快就到了温泉边。张子修依旧远远的背着紫烟蹲着,紫烟也习惯了这样,脱下外衣,快速划入水中。
夜空中的月亮像是蒙了一层毛玻璃,朦朦胧胧的。星星却格外的亮,一闪一闪的,煞是迷人。
紫烟将所有的思绪放空,仰面朝天。人们都说‘睹月思人’,可此时谁又在思念着她?她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流星,似是留下了什么,其实过而无痕,一厢情愿罢了。
被人所铭记是每个人所希望的,可谁记得她?她还真不敢肯定。
突然,几声叫嚷连同打斗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张子修那低沉的嗓音压得很低:“紫烟,把衣服穿好!”
紫烟心中一紧,这么晚了,会是谁?
“富大宝,你混蛋,混蛋!”张子修嘴里咒骂着,脚拼命的踹向地上富大宝的腹部,眼睛里隐隐跳跃着愤怒的火光。因为骂人的词甚是贫乏,所以一直嚷着混蛋。
“别打了,哥。”快速穿好衣物的紫烟上前紧紧抱住疯狂的张子修。这月黑风高的,能看见什么?而且,她一直坐在水里,能看到的也就一头秀发罢了。如果再这样闹下去,那就成了众所周知的事了。到时候,她那封建的老爹,不把她嫁给富大宝才怪!比起嫁给富大宝,她倒还愿意让他多看几眼。
紫烟皱着眉看着抱着头躺在地上的富大宝,低吼道:“你快走啊!”怎么这会儿机灵劲全没了。
“紫烟,我会去你家提亲的。”富大宝爬起来,一脸诚恳地看着紫烟。紫烟可是村子里顶顶漂亮的女孩,能娶到她,大家都会羡慕的!思及此,富大宝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他挺直腰背,面上带着骄傲的神采,阔步向家跑去。
“别,你可千万别。”紫烟摆着手冲着富大宝的背影喊道:“你只是梦游了,一切都是梦,你回去睡一觉就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谁都没来过这!”紫烟心里直打鼓,生怕富大宝现在就登门送彩礼。这可真是消受不起这份厚爱!
富大宝停下身,用平生最认真的语气道:“紫烟,你不用害羞。我会对你负责的!我才不会嫌弃你,嫌弃你的眼睛!”
紫烟听到最后一句话,已经气的浑身发抖,压了性子低吼道:“滚!”谁要你来怜悯!无知的人类,凭什么装作一副救世主的嘴脸,凭什么?“滚啊!”紫烟咬牙切齿的吼叫,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
张子修抬脚踹过去,富大宝趔趄了一下,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下。
紫烟寒着脸,也快步向家走去。她必须冷静下来,想一想应对的计策。
可第二日傍晚,富大宝家还是托了媒人上门提亲。当时紫烟正我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绣着花,听着门外有人高喊着:“喜事,大喜事”,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紫烟做了几下深呼吸,用手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脸颊,待神色装作平静,开始认真地绣起来。
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美依一脸凝重的走进来,坐在炕边,神色晦涩难辨,低低喊了一声:“小烟。”
紫烟抬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微笑,懵懂地问:“娘,怎么了?”
井美依扯着嘴角勉强得笑了笑,语气僵硬:“富家托人来家里提亲。”
紫烟吞了口口水,有些艰涩地开口问道:“是吗?”
美依点点头,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女儿,那目光太锐利,紫烟怎么都不敢和其对视。“我让你子修哥去学堂叫你父亲了。在你父亲回来之前,你想不想给娘说点什么?”
紫烟内心无比挣扎,她很想说出那天晚上的事,可最终还是摇摇头,轻声说道:“娘想让紫烟说什么?”
美依痛苦地闭上眼睛。自己的女儿主意太正,胆子又大,不畏世俗,美依怕极了她为此吃苦,偏偏怎么说教,她还是我行我素。她总是劝诫自己别心急,女儿还小,可以慢慢教,可是她们之间还有多少这样安然静谧的日子呢?狠了狠心,美依冷声道:“比如上次上山拿回来的银钱?再比如你子修哥每次带回来的银钱,或者你绣的那些香囊丝帕!”
紫烟越是慌张语气却越是自然,狡黠地朝紫烟眨了眨眼睛,语气无辜:“就知道骗不过娘亲,其实,我的那些绣品是让子修哥拿去卖了。至于那些银钱,真的是在山上捡的,想来是哪个猎户丢的也不定。”
美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语气严厉:“你还撒谎!就你那些个半吊子绣品,还能卖出去?你是不是想着你的父母年老管教不动你了!骆紫烟,你还有爹有娘呢!”
紫烟呆呆地望着美依,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半晌儿,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美依重重地叹了口气,疲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女儿大了,不免就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紫烟哭了一会儿才发现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哭的太久了,鼻子不舒服,眼睛也酸疼酸疼的,脑袋更是像用锤子捶了一遍似的。她翻身下炕,出了房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美依屋子里的灯光透过窗子照射出来,说不出的温暖。紫烟鼻子又是一酸,可心下坚定,决定除了那个白衣美人,其他的都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
她轻轻推开门,四双眼睛齐齐射过来。神色冷峻的骆一尘,笑的花一样的富爷爷富奶奶。
紫烟乖巧地喊了人,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美依。美依又好气又好笑,伸手点了点紫烟的鼻子,柔声道:“爹和娘有事和富爷爷富奶奶商量,小烟先去自己屋里呆一会。”
“娘不是说要让紫烟和心爱的人成婚吗?”
看着欲言又止的美依,紫烟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她望着美依,神色真挚,语气无比认真地说道:“娘,小烟其实是有话要和你讲的。”
美依安抚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柔和地说道:“等会儿紫烟给娘讲好不好?”
紫烟固执地摇摇头,“娘,我知道你和爹一直觉得我行事太过惊骇世俗,怕我以后的日子过得太艰难。我也想过改变,想过随便嫁给一个人,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的日子。可又觉得不甘心,外面的世界那么大,生命那么短暂,为什么非要拘泥于一处,看着自己慢慢枯萎老去。我想好好的过一次完整的自己的人生。如果可以,我想找一个爱我懂我的男子,他尊重我,可以与我并肩看风景......我不是说富大宝不好,只是真的.....”
骆一尘看着神色惊愕的富氏夫妇,站起身指着紫烟吼道:“孽子,谁让你在这胡言乱语的!还不回你自己的屋子去!”他心里明白,富大宝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可是紫烟太特别了,他不知道这种特别是幸还是不幸。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哪怕枯萎老去。
紫烟凄惶地对着骆一尘哀求:“爹,,别把我嫁给富大宝,好不好?”
“胡闹!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嫁也得给我嫁!”骆一尘甩着袖子,胸膛起伏的厉害,心里也半晌不得平静。因为之前的传言,女儿嫁到世家子弟家基本是不可能的,只有在这样的小山村才能平安喜乐。他怕极了女儿再说什么了不得话,以后连忠厚老实的人家都寻不得,虽然心里不忍,但还是在紫烟开口之前,甩了她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格外刺耳,房间顿时安静极了。紫烟的脸偏向一边,嫩白的脸颊顿时高高肿起,嘴角鲜红的液体更是刺目。
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打在手背上,烫的厉害。前世无论父亲多生气,也不会对她动手。在她看来,打脸是一种极侮辱人的做法。被打了脸,更是让她觉得屈辱。
紫烟就保持着那样的动作,心不住地颤抖。那个说带她离开的人,怎么还不来?
“紫烟!”门外的张子修听到响声就立马奔了进来,可还是迟了一步。他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坚定地将紫烟揽进怀里,心疼地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低声宽慰:“小烟乖,不哭......”
“哥......”紫烟反手抱住张子修,泪落得更汹涌了。
“师傅,我来娶紫烟!我会疼她宠她。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配不上紫烟。待我明年去挣个功名回来,等到那时,我便娶了紫烟。紫烟......你刚说的那些,子修哥都能做到。”张子修急切的表述着,怕这样的机会转瞬即逝,再也没有。这样想着,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门外的富大宝也跳了出来,皱着脸喊道:“不行!我不同意!”紫烟是他要娶的人,怎么能让给这个细皮嫩肉像个娘们一样的小子?“紫烟,你刚说的那些,我也能同意!而且......你的身子都已经被我看过了,你就是我的人了!不能再嫁给别人!”
“什么?!”富氏夫妇那张原本错愕的脸顿时变成猪肝色,富大宝的爹更是恨铁不成钢。看来村子里的人说得不错,这绿眼女子,确实是个狐狸精!
“爹!我非紫烟不娶!”听自家儿子说完,富老冲过去,揪住富大宝的耳朵就往自家拖。
美依站起来,赔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也分不清感情,把兄妹情混淆也是有的。富家嫂子别忘心里去,改天我一定和一尘登门致歉。本来是好事,变成这种闹剧,都是我们教子不严,您前往别忘心里去,别和他们计较。”
富妈妈强笑着点点头,神色不虞地出了骆家门。
多年后的紫烟常常思索,如果当时自己不那么倔强,执拗,而是归顺着答应这门亲事,大家的结局也许会好很多。但也只是假设,时光总是一去不复返,往事再追悔,也只能徒添烦恼,而人世间最不缺的便是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