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骨》安一素

21、梦如风（一）

　　我一边跟着苏落往前跑，一边回头看身后的情况。

　　那老者反应极快，见我们跑出了包围，脚尖一点，竟是轻松越过了一众黑甲人，朝着我们的方向飞了过来！

　　“哪里跑！”

　　老者大喝一声，抽出佩剑，直直朝着苏落的背心刺过去。

　　我又如何能够放任老者伤害苏落？可是此刻躲闪已然来不及了。

　　我一咬牙，转过身子，一把扑到了苏落的身上，将他压在了身下。

　　“叮！”

　　在我扑到苏落的瞬间，老者的剑尖也同时到达。

　　只是，我却并没有如预料中一般的被剑刺中，而是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脆响。

　　那剑尖好似刺中了什么硬物，竟被硬生生的折断了。叮的一声跌落在我身边的地面上。

　　我下意识的看向身后，旋即一把将背后的琴囊扯进了怀中。

　　琴囊上果真留下了一个被剑刃刺穿的窟窿。只是，透过窟窿露出的扶摇琴身却完好无损！

　　不愧是扶桑神木！我一边暗自感叹。一边拉起苏落，继续往山中跑。

　　此时此时，我早已没有余力再去观察身后的情况，只能拉着苏落一味的逃跑。

　　好在山中树木茂盛，能够躲藏的地方很多。

　　当我与苏落好不容易逃到山顶时，却发现我们似乎没了退路。

　　山的另一边涌来了大片的黑甲人。看样子，他们早已做了完全的准备。

　　而我与苏落被他们抓住，似乎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不多时，追兵到来。将我与苏落围在了山顶。

　　“苏小友，事到如今，你还想负隅顽抗吗？”老者望着我与苏落笑问道。

　　苏落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四周的黑甲人，终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他朝着老者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我，接着摇了摇头。

　　“苏落！”我想要出言制止，可是却又突然间明白，我们没有现在其他的选择。

　　老者见状，朗声笑道，“只要苏小友随老朽回营，那么老朽定然不会为难这位姑娘。不过……”

　　老者说着，视线落在我怀中的扶摇琴上，“她走可以，但这琴得留下！”

　　“不行！除非杀了我！”

　　扶摇琴关系着师父的性命安危，我又如何能够为了自己苟活就将它交给其他人？

　　“这可由不得你！”

　　老者说着，右手一挥，便有数名黑甲人走出人群，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

　　苏落见状，挺身站在我的跟前，将我挡在了身后。

　　似乎有些忌惮苏落，那几名黑甲人都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向老者。

　　老者眯着眼睛睨着苏落，“老朽看上她的琴是她的造化，苏小友，老朽劝你还是让开吧。”

　　“即便你是医圣传人又如何？旁人怕你们圣仙门，老朽可我不怕。只要老朽将你们都杀了，就是死无对证，又有谁知道是老朽下的手？”

　　“你！”看来这老家伙是真的想下狠手了！

　　我虽然不愿意交出扶摇琴，但如果他真的打算强抢，那我也是无计可施的。

　　苏落听了老者的话，没有丝毫的畏惧，依旧挡在我的跟前。

　　老者见状，冷哼一声，“那就莫要怪老朽不客气了！”说完，冲一众黑甲人喝道，“将他们全给我抓起来！”

　　“是！”

　　一声令下，一众黑甲人全数出动，朝着我与苏落攻击过来。

　　“呵呵……”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那么的清晰，好似这声音的主人就站在我的身侧。

　　“想要我的琴？”

　　“那你可曾问过我这位琴主人的意思？”

　　这声音！

　　我心头一震，脑中浮现出一张英俊的脸孔！

　　知幽！

　　众人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停下了动作，俱是四下打量，寻找声音的来源。

　　老者蹙着眉，喝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妨现身一见，何必装神弄鬼？”

　　噗！听得老者这话，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装神弄鬼？要知道，说话的这位可是真神，还用得着装？

　　老者话音落下之际，原本平静的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阵五彩霞光。

　　旋即，一袭黑衣凭空出现在了天空之中。

　　然后缓缓自天空落下，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跟着知幽一同出现的，还有两名白衣神侍。

　　知幽看着老者，“你想要我的琴？”

　　见得知幽突然出现，老者也是一惊。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出现的方式以及手段。

　　众人俱是被知幽的出现惊得立在原地。

　　反倒是知幽身后的神侍不满的喝道，“你们这帮凡人，见到神尊大人还不快快行礼？莫不是不想活了？”

　　听得神侍的话，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众黑衣人纷纷看向老者，似乎在等待老者的指示。

　　老者看着知幽，双眉紧拧，“神尊大人？哼，老朽知道天尊、知道神皇，却不知道什么神尊！莫要以为会些糊弄人的鬼把戏，老朽就会怕了你！”

　　“哦？”知幽一扬眉毛，“你想如何？”

　　“哼！”老者一挥手，“怕什么，不过是些障眼法罢了！咱们这多人，还怕他们几个不成？动手！”

　　虽然对知幽等人颇为忌惮，但一众黑甲人还是乖乖听令。

　　我见得此情此景，心中早已笑岔了气。

　　见苏落还是原地发愣，我便一把拉着他，躲到了知幽等人的身后。

　　毕竟刀剑无眼，只有知幽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虽然知幽的出现预示着我的洛州之行要提早结束，但不知为何，我却没有预料中的紧张。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明明知幽抓了师父，而我也明确告诉过自己，要与他势不两立。

　　可是，危急时刻，看着他突然出现在天际，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里，却没由来的涌出了一丝淡淡的欣喜。

　　即便那丝情绪十分的微弱，但的确是欣喜没错。

　　几乎只是瞬间，一众黑衣人还有那老者便全数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知幽转身看向我，当视线落在我与苏落相握的双手上时，不由蹙起了双眉。

　　感觉到了知幽的视线，我慌忙松开了手掌。

　　知幽蹙起的眉，才又舒展开来。

　　“若我再晚些出现，你许就已经死了。”

　　“我知道，”我点点头，然后冲着知幽郑重的行了一礼，“多谢神尊大人救命之恩。”

　　“就这些？”

　　“你还想我怎样？”我有些无语，没好气的道，“难不成还想叫我以身相许不成？”

　　知幽闻言，点点头，“可以。”

　　“哼！那你得先将我师父放了！”

　　知幽道，“这可不行。”

　　“为什么？”

　　“他不仅盗走扶摇琴，还偷偷放了你，甚至刺杀于我！”

　　“前两件事我知道，但我师父什么时候刺杀你了？”

　　“在你掉进落渊之后。”知幽回答，语气不急不缓，平淡却满是让人不容怀疑的气势。

　　“可……”

　　我想要辩解，可是却不知该要如何辩解。

　　“走吧！”知幽道。

　　“去哪？”

　　“净方宫。”

　　虽然早已猜到了结果，但听到知幽的回答，我还是不免心中苦涩，满是无奈。

　　“怎么？不愿意回去？”

　　我指了指身侧的苏落，“回去就回去，不过……在回去之前，你能不能送他去洛州城？还有……将他的两个手下救出来……”

　　知幽抬眼打量了苏落一眼，“他是何人？”

　　“我的朋友！”我答，“来的路上，我答应过他还有他的手下，要送他去洛州城的。”

　　“朋友？”知幽看看我，又看看苏落，良久，终于开口，“你按风姑娘的要求去做吧。”

　　知幽身后的神侍立即齐齐应是。

　　见状，我终于长舒了口气。

　　指了指知幽对苏落道，“他是神尊大人，那些人是神侍。一会儿你就随着他们走吧，他们会救出子充和姚叔，也会送你们去洛州城。”

　　苏落站在原地没有动，而是直直的看着我。

　　好似是在疑惑，又好似是在探寻。

　　我想了想，自怀中掏出迷毂香囊，“这是迷毂香囊，只要带在身上，就不会迷路。送给你。嗯……这些日子，很开心。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这香囊是我送你的。”知幽不咸不淡的突然开口。

　　我不由有些气恼，皱着眉道，“既然你已经送我了，就是我的了！我有权决定它的去处！”说完，不由分说的将香囊塞进了苏落的手中。

　　“走吧！”

　　知幽看了一眼苏落，点点头，手臂一挥。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恢复过来时，发现竟然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巷子里。

　　要不是知幽站在我的身侧，我当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是哪？不是回净方宫吗？”

　　知幽回头看了我一眼，“你很想回净方宫吗？”

　　我撇撇嘴，“自然是不想回的，可是……即便不想回还是得回去呀，谁让你抓了我师父！”

　　知幽闻言，却是突然笑了，“我知道你心里定有颇多怨言。不过没办法，若是其他人，放了便是放了，但唯独他不行！”

　　“为什么？”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呵……我怎么发现，你现在好像总喜欢问为什么？”知幽的语气里带着调笑的意味。

　　我不满的别过头，不去看他。

　　却听他又开口道，“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

　　“可是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但知道的太多，往往会有许许多多的痛苦，不知道反倒是一种幸福。”

　　“可……”

　　巷子的不远处，是一条街道。

　　街道不算繁华，但行人倒也不少。

　　沿途有许多的摊贩，在卖力的吆喝。空气中不时飘来阵阵的香气。

　　这是……

　　我不由精神一震，烤地瓜！

　　循着香味看过去，果真看见街道上有位老者正在卖烤地瓜。

　　知幽在我诧异的目光中走到老者摊前，买了三只烤地瓜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买这个？”

　　“阿漪知晓我给你买过，闹着让我也得给她买。”

　　知幽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虽然有那么一丝无奈，但怎么听怎么觉得是甜蜜。

　　我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失落。

　　就好似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将心脏掏出了一个窟窿，又塞进了一大团棉花。

　　“哦”我应了一声，便没有再接话。

　　知幽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那装了地瓜的袋子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然后，凑过脸来，笑着问，“生气了？”

　　“没有。”我没好气的答道，“既然东西买了，那还不快点回去？”

　　知幽嘴角一扬，“这么着急回去？”

　　“我想早点见我师父！”我答。

　　“放心，他在净方宫很好。”

　　看着知幽一派不急不缓的模样，我不由皱起眉，“怎么，你不想早点回去吗？”

　　“难得没人跟着，你陪我在这人间逛逛吧。”

　　噗！知幽这家伙竟然让我陪他逛街？

　　堂堂神尊大人，竟然让我一个凡人陪他逛街，说出去肯定没人相信！

　　“怎么，不愿意？”

　　其实，只要不提及那老什子的阿漪，和知幽在一起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既然知幽说了师父现在没事，那么陪他逛逛倒也无妨。

　　“堂堂神尊大人都开口了，小民怎敢拒绝？”

　　说完，也不管知幽什么表情，我便率先往街道的方向走。

　　走了半天，发觉知幽一直没有跟上来。我不禁停下脚步。

　　回头发现知幽仍旧站在原地看着我，唇角含笑。

　　“干嘛不走？”

　　知幽指指我的背后。

　　我回头看了一眼，才明白他指的应该是我背上的扶摇琴。

　　要逛街的话，背着琴确实不方便。

　　想到方才知幽收起地瓜的手段，我便快步走到了他的跟前。转过身子，让琴囊对着他。

　　然后指指琴囊，“拿去吧！这么沉，本姑娘早就不想背了！”

　　瞬息间，我只觉得背后一轻，回神时，扶摇琴连同琴囊都不见了踪影。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却突然觉得手心一凉。

　　低头看去，右手已然被握进了知幽了掌心。

　　抬起头，诧异的看着他，只看见了他漆黑眸子里满满的笑意。

　　知幽牵着我走出巷子，走上街道。很快融进了人潮，成了两名普通的凡人。

　　知幽的手指细瘦，散发着淡淡的凉意。

　　偶尔抬头，看着他好看的侧脸，竟让我莫名生出一股安心来。

　　虽然很想拒绝，虽然很想甩开他的手。

　　但脑袋里却有另一个念头在一直告诉我，其实我是喜欢这种感觉的。

　　喜欢跟他在一起，喜欢他牵着我的手似这般漫无目的的闲逛。

　　心跳得厉害，却又说不出的欢喜，让人沉溺。

　　甚至有那么一瞬，让我几欲忘了师父，忘了他因为阿漪对我的狠心和无情。

　　这一刻，我只想就这么的跟他一起安安静静的行走。

　　走到天地的尽头，走到岁月的尽头。

　　夕阳西下，日暮四合。

　　知幽仍旧没有要回程的意思。

　　他没有提，我自然也不好主动开口询问。

　　“明日再回去吧。”

　　直到我们找了一家酒楼，坐下用晚膳的时候，知幽才终于开口。

　　他的话，我没觉得意外，只点点头答应了，“好。”

　　之后，我们便寻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客房住下。

　　入夜时分，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满脑子想着的都是知幽，都是他好看的侧脸和手掌的温度。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我只知道，我似乎开始有点儿享受这种与他独处、无人打扰的时间了。

　　甚至有点儿害怕第二天的到来。

　　因为，一旦回了净方宫。我与他又将重新分隔成两个世界。

　　可是，我应该喜欢他吗？我能够喜欢他吗？

　　他是神尊大人，而我……

　　左右都是睡不着，我便索性起了床。小心翼翼的爬到了客栈的屋顶。

　　整个城镇都静悄悄的，除了虫鸣蛙叫。

　　月亮高高的悬挂在天空之上。圆满得有些不真实。

　　我坐在屋顶上，双手托腮，看着月亮出神。

　　只是看着看着，那无暇的月亮上竟又恍惚幻化成了知幽的脸。

　　“不睡？”

　　身边突然传来知幽的声音，我吓了一跳。

　　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吓死人了！”

　　知幽俯身坐在了我的身侧，与我并肩而坐，亦学着我的样子抬头看着月亮。

　　“你也睡不着吗？”

　　“换了床铺，睡不习惯。”知幽答。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我们两个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坐在屋顶上，看着月亮，谁都没有说话。

　　这意境却是说不出的美妙，让人忍不住的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月亮很好看对不对？”我突然开口。

　　“嗯。”

　　“在凤凰山的时候，我也经常看月亮。你知道吗，在凤凰山，我们的院子里有一棵凤凰山，长得很高很高。当我坐在树上看月亮的时候，总觉得月亮离得那么的近，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一样。”

　　眼前突然多了一张摊开的手掌。

　　我诧异的看过去，发现知幽早已站起了身子。

　　我不明所以的握住他的手。

　　“闭上眼睛。”

　　“诶？”虽然不明白知幽的用意，但我还是闭上了眼睛。

　　耳边突然响起烈烈的风声。

　　当风声停止时，知幽的声音再次响起。

　　“睁开吧。”

　　我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却被一阵光芒耀花了眼。

　　当眼睛终于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明亮之后，我诧异的发现，月亮就在我的眼前。

　　那么的近，近得让我有种被月光灼烧的错觉。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观看月亮，没有丝毫的阻隔，整个月亮在我的眼前一览无余。

　　不似在凡间时的仰望，这月亮就在我的面前。

　　那么的光洁明亮，又是那么的温柔浩渺。

　　我与知幽处在一片洁白的云朵上。

　　知幽俯身坐下，又拍了拍身侧。

　　我亦配合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好看吗？”

　　“嗯！”我的心里，满是言说不出的兴奋。

　　“谢谢你，知幽。”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真诚的向人道谢。

　　满怀感激和欢喜。

　　知幽看着我，双眸出奇的明亮。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微微抬起。

　　月光映照中，我甚至能在他的双眸里清晰的看见自己略显慌乱的脸。

　　知幽缓缓低头，微凉的唇落在我的额上，带着丝丝的凉意。

　　“阿骨。”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阿骨！

　　我只觉得原本还残余着理智的脑袋，因着他的这一声阿骨彻底丧失沦陷。

　　更因为他的那句话，而彻底失守。

　　“做我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