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之慕旦》哑色

11、第十一章

　　夜来双燕宿，灯背屏腰绿。香尽雨阑珊，薄衾难入眠。
　　——菩萨蛮

　　琬煌自立朝以来，每年秋日都会举行一场祭典，是为供奉天界尚君。
　　传说琬煌国地界偏阴，自古妖孽横行，是天界尚君压制了这里的妖气，福泽九州，丰养万物。
　　所以每到秋日丰收之际，人们会烹羊宰牛送上帝都北面的祭台，擂鼓阵阵，便有飞天大鹏将其衔走，送至天界尚君处。
　　夏侯氏治国二十载，琬煌国一派盛景，祭典衍出庆丰一说，算得上是当朝最盛大的节日。今年也不例外，朝中贡品琳琅满目，朝外百姓喜气洋洋。
　　张尚书的千金带了一名丫鬟同游祭典，恰巧在北街遇上了卖绢丝的叶华。
　　张瑾兰虽倾慕于他，但对拒婚一事并不大介怀，只是她爹一时恼怒，断了与绢丝铺子的生意往来，她有些过意不去，便买下三匹绢丝叫丫鬟带回府。
　　叶华言谢时，她只道不必，还有一事想请叶华帮忙，便是为她弟弟挑个好看的面具。
　　偏在瑾兰说笑时，叶华忽闻背后有人跌倒，一个面容精致的小花旦见他回头，几乎是拔腿就逃。
　　“成鸢！”叶华一眼认出他，弯腰捡起他掉落的珠帘，三两步追上去。
　　成鸢似是误会了什么，夭桃红妆反将妒忌之言染得凄凉透骨。叶华胸口一紧，诧然失了反应，片刻功夫便叫成鸢脱身，躲入人海之中。
　　叶华紧追不舍，却被喧闹的人群冲得越来越远，怎样呼喊都是徒劳。
　　另一边，靖王府的小郡主齐诗宁照着成鸢的尺寸，买了一身红色长袍，笑盈盈地去了戏台，却左右不见成鸢。
　　想他还在游玩，齐诗宁便坐在台阶上等，生怕与他错过。
　　她心中期待的，同聚集在此处的百姓们一样，都想看看那惹太后垂怜的贵妃醉酒是个什么模样？
　　而这次，贵妃真的醉了。
　　北街之北，成鸢手拎酒壶，摇晃着走向祭台。
　　要登的戏台在相反方向，他却毫无意识，盯着堆满牛羊稻谷的祭台，四周篝火化作团团仙气，火星点点，乱人心弦。
　　忽然间，祭祀的鼓声震响大地，使他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身边有人一把将他扶住，成鸢却猛地甩手，回身将酒壶砸在那人身上：“走开！离我远点！”
　　他耷拉着脑袋，颊上本就染了脂粉，如今酒气将粉面熏得红若彤霞，叫人看了心生爱怜。
　　面前人抛下酒壶，紧紧将他拥住：“你这般模样，叫我怎样放心离远？”沉稳的嗓音，温润如玉，落进耳中，便传来一种极安心的感觉。
　　成鸢知道这种感觉，只有叶华才能给他，只有叶华身上才有绢丝的蚕茧味，虽不好闻，却是他在身边的印记。
　　刹那间，仿佛又到飞雪之时，叶华半跪于雪中，修长的手指点向一片雪白，眸似星辰：“成鸢，于我，这圈中便是你。”
　　“不要……”成鸢忽然用力抓住叶华的衣襟，红透了的小脸蹭进他的颈窝，酒气随着鼻息翻涌，溢出桂花的醇香。
　　“不要什么？”叶华轻抚他的背脊，垂首吻住布满细汗的额角。
　　“……不要拿我当那颗珠子……不要戏言！”
　　成鸢仰起头，双眼覆了层亮亮的水汽，言语因眩晕而断断续续：“叶华，给我讲真话……我是喜欢你的……可你戏弄我，这样不好……我爹，打人可疼了，但你戏弄我，比被爹打了还疼……”
　　叶华微微一愣，旋即抬起他的下巴，将唇贴了上去。
　　“你要真话，我便给你。”叶华吻住那红艳微凉的薄唇，轻咬吮吸，放肆至极。
　　一如那日榆树下，尘世喧嚣被隔绝在外，世间只剩情爱二字，无比欢愉。
　　成鸢慢慢睁大眼睛，漫天星火，好似散落的烟花。火热，绚烂，汹涌，一下接一下钻进灵魂深处，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融化才肯罢休。
　　他无意识地抱紧了叶华，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与他亲吻。
　　这是梦吧？成鸢心想。
　　这是喝醉了酒，酒仙造出的一场梦。
　　太过滚烫，太过缤纷，太过……难以置信……
　　---
　　翌日天明，成鸢揉着眉心从榻上起身。
　　宿醉后的头痛让他浑身疲累，缓了半天才想起昨夜的梦，一个激灵，急忙掀开被子查看自己。
　　果然是场梦。
　　成鸢抬眼四望，见自己仍在靖王府的客房。
　　“成贤弟。”齐林幽幽一声，吓得成鸢从塌上弹起。
　　齐林坐在窗前，手捧茶盏，眯起眼睛打量他。
　　成鸢与他相视片刻，正欲张嘴，对方却一拍手，率先开口：“成贤弟，瞧你醒来那反应，莫不是还记得昨夜之事？”
　　成鸢顿时紧张起来：“……什么事？”
　　齐林哈哈一笑，踱步上前，面上带着点不可思议，语气却十分笃定：“贤弟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叶公子相亲相爱。不记得了？”
　　成鸢一骨碌翻下床，眼睛瞪得浑圆：“造谣！我怎么可能和叶华？我和他，我和他根本就……”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陷入了自我怀疑。
　　齐林挑眉：“个人喜好，我不便评说，但成贤弟是吃了豹子胆，弄得帝都人尽皆知，就不怕成将军动那雷霆之怒？”
　　成鸢后背一凉，抱住自己缩成了一团。
　　齐林轻笑一声，宽慰道：“幸好叶公子机敏，嘱托宁儿将你送回靖王府，贤弟还有时间，想想对策，回去跟成将军解释。”
　　成鸢想到父亲挥鞭的模样，一张小脸煞白，嘴里嘟囔着：“我又没做错事，爹凭什么打我？”
　　齐林见他人已被吓傻，便又宽慰几句，叫人给他备了早饭。
　　---
　　成鸢回到将军府，还未见着他爹，便被他娘拉了去。
　　府上清净得很，并无闲言碎语，可成鸢瞧见他娘的眼神，心中颇感不妙。
　　“你同娘讲，昨夜祭典上的传言从何而来？”
　　成夫人命下人不许在府中谈论此事，以免将军知晓，但她依然想要确认，成鸢与叶华之事确属谣言。
　　“少年人嬉笑打闹，难免叫人看错。”成夫人语重心长，“你与叶华虽是相伴长大，情同手足，但论及感情，万不可越了那条线。”
　　“娘，我们怎么可能？”成鸢面上假笑，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他定了定神，牵住他娘的手，解释道：“我昨日碰上叶华，见他与张尚书的千金相处甚好，人家两情相悦，怎么没人传呢？”
　　忆起叶华与瑾兰，成鸢呼吸一滞，胸口似被重石压住。
　　他还记得，自己为此事伤心至极，灌下整整两瓶烧酒，醉得云里雾里，这才梦见叶华来找他，拥抱他，亲吻他……
　　成鸢浑身一僵，不敢再想。
　　成夫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才安下几分心，忽而又想到什么，眉头微微皱起：“你前两日住在靖王府，叶华来找过你，你莫不是在躲他？若是，你们又因何事闹了别扭？”
　　成鸢有些恍惚，望着他娘半天没出声。
　　“罢了。”成夫人柳眉一展，轻拍她儿的肩，“无论何事，都不及你与叶华多年的情谊，男儿家要心胸开阔，不要为小事斤斤计较。”
　　“唔。”成鸢连连点头。
　　成夫人满面慈祥，出主意道：“娘又做了芙蓉糕，你得空给叶华带一些。这糕点你们从小就爱吃，吃了十几年还没腻味，你爹啊，只三年便连见都不想见了……”
　　十几年，从未变过。
　　此话一出，反让成鸢一惊。
　　他与叶华相识以来，总见叶华对人不苟言笑，那张冰山脸被成鸢念叨了十几年，可他分明知道，叶华只在望向他时，眸中暗藏温柔，只在他练舞受伤时，露出惊慌怜惜之色，只在他受气不悦时，想方设法地安抚。
　　那张冰山脸上，每每神色有所变动，皆因他而起。
　　成鸢恍如大梦初醒，提了衣摆便往外跑。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叶华，想要问一问他，自己在他心中是否早就不一样了。
　　可才到门廊，便被成将军冷峻的面容生生怔在原地。
　　不知成将军是从何得知街上的传言，不等成鸢解释，他横眉冷竖，疾言厉色，一阵怒骂惊得檐上麻雀乱飞。
　　想到叶华确实在祭台前吻了自己，成鸢没底气辩驳。
　　成夫人嫌她夫君小题大做，帮忙解围，这才听出成将军的怒火并不在流言本身，而是在成鸢不学无术，荒度时日，整日玩乐，才会被流言缠身。
　　骂到最后，成将军竟下令不许成鸢出门，将他关进书房，按着头读书练字，并且要求他拿出一篇像样的作品，才能解除禁令。
　　成鸢一时没跟上他爹的思路，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扔进书房，满腹委屈地拍了会儿门，而后靠在书案上，面色有些颓然。
　　他无多大抱负，只想好生唱戏，接了他娘的班。
　　但成将军气他没出息气了好些年，发起怒来不是打骂便是将他关进书房，不自知这种做法多么令他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