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嗥[剑网三]》川上羽

23、序章 羊跃龙门（补完）

　　“阿羊呀阿羊，你真是个不幸的家伙。太不幸了。”

　　姑姑时常这么说，但我从来不这么想。

　　相反地，从小到大我都对自己的幸运值坚信不疑——其证据就是，我曾遭逢过无数次常人毕生难遇的生死危机，但我每次都能在命悬一线的最后关头如获神助，死里逃生。

　　譬如那场月圆之夜的屠城惨案，据说居民生还率之低堪比原子弹轰炸，而我这个比猴子还矮一头的小屁孩偏偏就活了下来，胳膊腿儿一截不缺，饿损的几斤赘肉也被烟姐姐填上一肚子零嘴补回了大半。

　　譬如我十岁那年烟影音讯断绝，姑姑削尖了脑袋才找着门路带我去唐家堡打探风声，结果好死不死又赶上隔壁青城派登门挑事。当时我热衷于抱着迷你千机匣招摇过市，手一滑便是两发夺魄箭贴着青城弟子头皮飞过，转身开溜时却被人一把揪住了衣领。

　　……好吧，我承认这是我自己作死。

　　我平日跟姑姑胡闹惯了，偶尔作个小死倒是无伤大雅，真英雄如老谢都不会将其放在心上；但青城派这些狗熊却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个脾气比辣椒还爆，心眼比辣椒籽还小。他们既不感激我手下留情的慈悲心，也没问问我是真炮萝还是个无辜的过路熊孩子，当场咋咋呼呼叫了十来个哥们围作一团，带头的嘿嘿一笑喊声三二一，提着我脚踝就猛地朝墙上砸了过去。

　　那一刻当真间不容发，坚硬的墙壁急速逼来，眼看我就要脑浆迸裂血溅当场……

　　轰隆！

　　墙塌了。
　　还是朝我对面塌的。

　　毫不夸张地说，那堵墙简直像是有意避开我的脑门一样。明明闹出了那般惊天撼地的巨响，烟尘散尽后我却不过略略干咳了几嗓子，连块头皮都没磕破。

　　在人潮中同我走散的姑姑恰好寻到附近，闻声立即与周围的唐门弟子一同赶来，救下了我一条小命。不过在此之前，那些青城狗熊还当我是哪吒转世能一头撞塌一堵墙，早就吓得扔下我逃之夭夭了。

　　时至今日，我仍未搞清那堵墙突然坍塌的物理原因。心理原因倒是有一个——姑姑说我长得太丑了，墙兄宁死也不肯跟我么么哒。

　　再譬如说，还是十岁那年，我随姑姑去成都游玩时误入灵异圣地『幽风古墓』，被墓中半透明的幢幢鬼影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妈，从此落下了不做亏心事也怕鬼敲门的心理阴影。就在我四处碰壁、找不着北、以为自己即将埋骨于此时，眼前忽然跳出一缕磷火般幽暗的蓝光，忽左忽右地晃动着向远处飘去。我本已身陷绝境，索性心一横便不管不顾地跟上了那团光球，谁知它竟就这么一路引着我走出了古墓。

　　四下里一打量，哪还有什么鬼火蓝光？唯有出口旁落着一盏燃尽的孔明灯，糊了粗糙的孔雀蓝薄纸，摸一摸仿佛尚带余温。

　　再譬如十二岁时我曾被红衣教诱拐（理由可想而知，她们忽悠我说能助我找着下落不明的唐烟唐影），若不是有位教徒良心发现放了我脱身，这会儿我也该跟着沙利亚一同宣传女权论了。

　　再再譬如……

　　好了，总而言之。百里青羊虽然命犯天煞孤星，但在生死大计上一定是个幸运EX的女子。

　　什么，你说明显有人暗中助我？哪会有那种人呢。我爹妈死得早，大哥除了惩恶锄奸外从不下山，男神女神影儿都不见，姑姑热衷于散养式教育，实打实的天不生地不养。若说有人会跟随在我身边默默相助，那只能是爹娘从天上送来的守护天使了——这世界观也不对呀。

　　“综、上、所述！我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就是运气好而……嘿咻看我的孔雀翎！”

　　“哇？！！”
　　还没摆开架势的小军爷当场翻身落马，裹着一身铁甲砰棱哐啷摔了一地，摸爬滚打半日都没能站起身来。
　　“百里姑娘，我正一心听你说话呢，你怎么就出手了！哇哇，这盔甲好重挣不开……”

　　“兵不厌诈嘛，多学着点儿。再说切磋而已，你上什么护臂护腿护心镜啊。瞧你警惕的，姐是狼牙军么？”

　　“狼、狼牙军？那不是圣上青眼有加的安禄山大人麾下……”

　　“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实在不忍心捉弄这憨厚淳朴的套马汉子，我待他重整好戎装后方才退开两步架起千机匣。
　　“孔雀翎都能把你打下马，你脑子进水就算了，肌肉里注的也是水不成？上了前线就是个桩啊。知道么小汪，上了马的天策叫狼，下了马就叫狗，还是条落水的，看别人不分分钟揍趴你。”

　　“抱、抱歉，我家只有头耕地的老黄牛，打小没骑过马……还有，在下姓周名庄，不叫小汪。”

　　“知道知道，小汪你快上马，咱们再切磋一把。”

　　“……”
　　小汪木讷地挠了挠头皮，最终还是挣扎着出声争辩道：“百里姑娘，我觉得咱们这样切磋不大公平。我这四尺长枪还未近你身，你的弩箭钢镖就打到了，我压根毫无胜算啊。”

　　“这简直忒公平了！”
　　我想也不想便一拍大腿叫嚷开来。
　　“你看，你刚入门还没学断魂刺，我不也没学上隐身嘛！否则我直接隐身追命一发带走你毫无压力，还溜什么溜啊！”

　　小汪这次也被我挑起了性子，梗着脖子固执反驳道：
　　“我不懂这个，我只知道暗器比长兵射程远，就是不公平。要不，百里姑娘也换把长枪来同我较量？”

　　我才不干呢，长枪自带幸运E属性只会拉低我引以为傲的基础幸运值。

　　我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收起千机匣，随手从背后抽了把新造的金背大砍刀出来：
　　“好哇，我刚向天歌道长胡乱学了几路剑法，小汪既然想看，我就亮出来给你开开眼界。”

　　小汪见我弃弩使刀，当即面露喜色：
　　“多谢，这就请百里姑娘赐——”

　　“两仪化形！！”

　　“呜哇啊？？！！”

　　砰棱哐啷咚咚锵。
　　恭喜小汪，他或许是剑三开服以来头一个被两仪打下马的天策。

　　这回连战马都看不下去了，扬起铁蹄就朝小汪屁股上猛踹一脚。他臀部的护甲当场被踏扁，这下算是彻底陷入铁疙瘩里脱不开身了。

　　“百里姑娘，你，你耍诈……”
　　小汪气息奄奄地扑街在地，仿佛一个刚被人踢瘪了的易拉罐头。

　　“诶，你可别血口喷人啊。”
　　我反手将砍刀架在肩上，得意洋洋地上下拍打着。

　　“谁告诉你，我跟天歌道长学的是剑宗招式了？跪下，叫我气纯爸爸！”

　　…………

　　时间回溯到一个月以前。

　　早在我向影大人递交转职申请之时，他就明确开出了条件：为浩气盟建立相应的功勋，否则他绝不会批准我调职或辞职。我当时一心想着从这身披影哥哥外皮的恶鬼身边逃开，纵有天大的难事也只能一口答应。

　　幸好，我很快就找着了建功立业的合适机缘：唐门会战。

　　在这场以毛毛为主角的战役中，我成功扮演辅助角色（顺便摔断了前情缘的腿——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他为啥出现在那儿）并获得毛毛本人与月弄痕的一致好评，影大人这才网开一面放了我一条生路。但我却没有如愿以偿转入熟稔的摇光坛，而是被小奶秀的旧相识、闻道草堂的天歌道长收到了麾下。

　　据天歌道长所说，“某人”曾向他提起我本是纯阳宫出身，资质亦十分适合修习纯阳武学，白白荒废了着实可惜。至于这“某人”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却三缄其口，只字未提。而在师父留给我的第二个锦囊上，竟也赫然写着相似的话语：徒儿，为了身体健康，为了长命百岁，去做头真羊吧。

　　……有这么撺掇徒儿改学别派功夫的师父么？虽然他压根没教过我本门武功……

　　不管那“某人”是何方神圣，他和师父的眼光倒是一点不错。自打我随道长修习紫霞心法以来，进境只能以一日千里来形容。我又是个按不下性子的，稍有小成之后便四处找人切磋练手，最后挑中了小汪这么个老实好捏的新手策做长期木桩……咳，我是说，陪练。

　　小汪早年似乎曾在江湖上某个杂鱼门派学了一招半式，不过由于不齿掌门人下九流的小人做派，没几年就心灰意冷拜别师门，转投天策军立下了为国效命的志向。机缘巧合，他因心性耿直、踏实稳重而被天策派往浩气盟，如今才能成为我的沙包……嗯哼！陪练。

　　这日我同小汪操练完毕，正收拾了兵器衣甲准备回闻道草堂歇息，忽闻草堂方向炸开一连串混杂着欣喜与激动的尖叫，紧接着便有数名纯阳女弟子急冲冲地跑了出来。

　　“姐姐留步，什么事这样开心？”
　　我不愿错过盟中任何一点新奇响动，当即迎上前去拦了个道姑询问。

　　“姑娘你不知道，我悄悄同你讲……咱们小师叔回来啦！”
　　那道姑神神秘秘地凑在我颊边耳语两句，忽又红着脸抿嘴一笑，神色间竟似带了些女儿家的羞赧之态。

　　“小师叔？慕容紫英？？”
　　我下意识地脱口接了一句。

　　“不是不是，姑娘你随师父习武时日不长，想来还未听他提过。不过小师叔的确是四个字的名儿……嗳哟，我不同你说了，可别让其他师姐妹抢了先！！”

　　（四个字，与天歌道长同辈？）

　　我双膝条件反射地颤了一颤，牵动着声带也微微发起抖来：
　　“等一下，你口中的小师叔莫非是——”

　　我抬头还欲再问，却发现那道姑早已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情圣宫果然名不虚传……事到如今，也只能跟上去亲眼确认一发了。

　　我随着小道姑消失的方向紧追了一路，现场情景真叫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出尿。落雁峰四面陡峭，通往峰顶落雁城的山路唯有一条，此时这条山路上所建的栈道已被各派女弟子挤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都搭着旁人肩头拼命踮起足尖，恨不能将脖子探成丹顶鹤一般长短。我被满世界衣香鬓影晃得如坠九里云雾，几乎以为自己误闯了元宵夜集。

　　（如果慕容紫英落入姑姑那边的世界，大概就是这般景象吧……）

　　我见了这等浩大声势也只能望洋兴叹，让到一边细听她们交头接耳：

　　“来了来了，我见着可人小姐了！”
　　“哎呀你眼珠怎么生的，尽盯着可人小姐瞧？我可不管你，我是来瞧雨大侠的！”
　　“可人小姐年轻貌美，又是浩气盟第一高手，有什么不好瞧的？倒是你呀，春天一到就满脑子浮想联翩，雨大侠哪里看得上你呢。”
　　“雨大侠虽也英姿飒爽，但要论这道骨仙风、遗世独立，却还不如那一位……”

　　不知怎么，这总让我想起“我家偶巴最帅了！”“死啦，我家偶巴宇宙第一帅思密达！”之类的娇呼……但愿是我想多了。

　　（啊，那就是七星之一的——）

　　我混在人群中放眼望去，只见“开阳”林可人身量纤细、眉目清婉，移步间如亭亭白莲般摇曳生姿，分明是个妙丽绝俗的芳龄少女，哪里有半分稀世剑客的模样？但她神色凛然，眸光雪亮如星，便由内而外逼出一股慑人的气势来。

　　再看紧随其后踏上台阶的两名青年，一人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正是于睿座下首徒、纯阳宫内定的下届掌教、未来将与恶人谷楚小妹私奔的“甘霖瑞雪”雨卓承。

　　另一人同样是五官端正俊秀绝伦，但却将扑克脸奥义发挥到了极致，从眉梢到唇角的肌肉线条都一丝不动，倒可与成日不拿正脸对人的影大人一较短长。唯有与我四目相接的一瞬，青年瞳孔蓦地缩小，随即足尖一点飞身而起——

　　“孽障！还不随我回纯阳宫受罚！！”

　　就在同一时刻，我亦已连滚带爬挤出了人群，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就撒腿朝落雁城跑去：
　　“救命啊毛毛，你、你的小伙伴要被慕容紫英抓去异次元啦！！”

　　“一派胡言！在亲生兄长面前，你这是什么态度！”

　　“嘤嘤嘤亲生兄长为何不肯放妹子一条生路！七龄幼女为何被迫雪夜逃亡！这究竟是亲情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敬请收看…………哇哇哇哇毛毛救我救我救我啊！！！”

　　百里长笙。
　　江湖人称“长生剑”，百里青羊的亲生兄长，也是我唯一在世的亲人。

　　一言以蔽之，是个男神咩。

　　——只不过对我而言是死神罢了。

　　“站住！你忤逆师长、私逃下山，本就是我纯阳戴罪之身，为兄今日绝容不得你在此胡闹！”

　　“哇哇哇看我的两仪化……等等大哥你开毛线蛋壳！亲兄妹至于吗！等等别落生太极啊有话好商量！！哥啊！！！”

　　我就这样一路狂呼乱喊着拔腿向城内猛冲，将到正气厅时却不自觉地拐入了某条偏僻小径。不知为何，此刻我只想逃往自己三月来最熟悉的地方，好歹方便藏身。

　　噗通！！

　　喜闻乐见地，如此考量的我立刻就再一次亲身验证了“冤家路窄”这句亘古箴言。

　　“……影，影影影大人，今天太阳真暖和，出来散步？”

　　谢谢你祖上三代，请放我过去吧！

　　天璇影抬头凝望着黑云翻滚的阴空愣了一愣，还未开口已见大哥杀气腾腾地仗剑赶来。他当下毫不迟疑地将我往身后一推，旋即又觉不妥，侧身欲让到一边，但最终还是立在我身前一步未动，沉声招呼道：
　　“百里大侠，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也要被这不肖女气出大恙来！”
　　大哥双眉倒竖，从嗓音到擎在手上的长剑都不住打着摆子。
　　“影大侠，在下对舍妹在您属下的作为已有耳闻，但这是在下的家事，还请您莫要包庇藏私。”

　　影不动声色地以两指捏住他剑尖轻轻一拨，针锋相对道：
　　“我本无意包庇，但百里青羊数月来在浩气盟屡有建树，乃可造之材。反观百里大侠，今回战绩倒是要比妹妹逊色几分了，连个小小的红衣教扬州舵主也未能除去。如今沈轻霜正奉阿萨辛之命前往龙门荒漠，待你手刃了那蛊惑人心的妖女，再来责问令妹不迟。”

　　大哥冷不防被他将了一军，越发气得俊脸如霜寒气四溢：
　　“在下不知沈轻霜那妖女本是七秀门下，蝶弄足鹊踏枝使起来轻盈无匹，方才让她钻了空子。影大侠若能擒上一个给我瞧瞧，在下自当拭目以待。”

　　“啊哈哈哈说穿了就是七秀大长腿你打不死嘛！虫抠脚鸟踩树天下无双我懂的！大哥你还有得练呢，多和雨大侠组队打打名剑呗！”

　　——嗯，笑完我就后悔了。

　　就连方才破天荒为我撑腰的影大人，此时也陷入了尴尬而复杂的静默之中。我想，他大概已再直观不过地了解了我被大哥追杀的理由。

　　与此同时，我也从一节节爬过脊骨的寒意中察觉了某种恶兆。

　　我好像，听漏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信息。

　　红衣教。
　　扬州分舵舵主。
　　妖女。
　　本是七秀门下。

　　……………………的沈轻霜？

　　等一下，沈轻霜竟然不是上卷打个酱油就杀青的龙套？！！

　　……

　　——七十二小时后——

　　……

　　“所以说，这就是你被气炸肺的大哥绑来龙门荒漠助他剿灭红衣教、趁哥哥打盹私自溜号却遇上沙尘暴、被沙暴卷飞然后正面把少主人砸下马的始末？啊我得补充一点，少主人才没那么弱不禁风，这次会中招只是因为你边飞边高喊‘毛毛救我啊～～’所以反应慢了半拍而已！”

　　“没错，这就是我被气炸肺的大哥绑来龙门荒漠助他剿灭红衣教、趁哥哥打盹私自溜号却遇上沙尘暴、被沙暴卷飞然后正面把你家少爷砸下马的始末，鸡腿姑娘。现在可以请你家少爷把刀从我脖子上移开了么？我可以解释，真的，我不是他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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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青羊最擅长的就是躲在人群里拍两仪了www她适合玩儿气纯是真的，影哥也没想到当初随手教她两招会让她对唐门执念至此，如果这次没断了她念，青羊大概一直都不会用心玩纯阳吧。
如果你忘了沈轻霜是谁，我可以归纳一下：她是青羊师父的私生女，谢渊二徒弟的外甥女，小七的徒弟，差点剪了谢渊大徒弟命根的女人。当然也是文中打荻花的附加BOSS【喂】她从秀秀变成红衣教的理由不难猜（影大人之前剧透过），所谓秀坊女儿参不破一个情字，她也是典型。
羊哥除了脸之外并没小紫英那种高度，是个“武侠文里传统的看着有点烦的正派角色”，不过的确是真君子不是江别鹤岳不群（你黑谁呢）就对了。因为太过刻板，影哥跟他一比都挺和蔼可亲了XD
至于最后……大家喜闻乐见的那啥啥www